八月十七日,住在师宗城外的徐霞客起来后,到门外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好像又要下雨。但是,吃过早饭就立即出发。山路又湿又滑,泥浆陷到膝盖,出门就摔倒了。主仆二人艰难地往北走了一里,看见河水从东南边的山坞中流来,向西边的峡谷中流去。石桥横跨在河上,叫绿生桥。在坞中走了一里,往北上坡。顺着坡走了八里,东边的山才从背面断开,形成峡谷,河水从峡谷中向西流出。他们顺着西面的山坡往北下,那是峡谷水流向西经过的地方。坡下有几间茅草屋,是来往行人停留休息的场所,那里叫大河口。河上亦有桥,过桥,度坞。坞北又有山自东北横亘西南,一里陟其坡, 循坡东向行。三里越坡而下,有小溪从北往南流入大河。小溪边站着四五个人,在那里索要哨钱,因而搭根木头让人过溪。他们见到徐霞客,没向他要哨钱,而是索些造桥的酬劳。徐霞客给了两文铜钱,他们同声地道谢。过桥后,徐霞客沿着车辙走,那几个人哄哄乱嚷,徐霞客转过身来问,原来是去罗平的道路应当向东北走,于是回头转向东北的大路。朝前走,发现那里非常荒凉。徐霞客在日记中写道:“上坡东行,皆荒坡遥垅,夙雾远来,重茅四塞。十五里,东逾冈,始望见东北冈上有寨一屯,其前即环山成洼,中有盘壑,水绕其底而成田塍,四顾皆高,不知水从所出。......八里,盘岭再上,至是夙雾尽开,北有削崖近峙,南有崇岭遥穹。取道其间,横陟岭脊,旋向南岭。二里,复逾高脊,北转东下。二里,有茅(屋)当两峰峡间,前植哨杆(门前插着一杆长枪),空而无人,是曰张飞哨,山中之最幽险处也。又东下三里,悬壑深阒(寂静空虚)草木蒙密,泥泞及膝,是名偏头哨。哨不见居庐(村舍),路口止有一人,悬刀植枪而索钱,余不之与而过(我没给钱而过)。此哨之南即南穹崇岭,罗平贼首阿吉所窟处(匪巢),为中道最险,故何兵哨守(何天衢派兵在此值守)焉。又名新哨,而师宗界到此矣。”下图为师宗至罗平的014乡道,左边用蓝线圈出来的是“偏山”(有上偏山,下偏山,大偏山,老偏山),当年的”偏头哨“即设在偏山;右边蓝线圈出来的是“新哨山”,即当年的“新哨”;中间蓝线圈出来的是“补歹村民委员会”。 7月4日,我们离开师宗县城,朝着罗平县前进。开始沿着324国道行驶,大约十多公里,到了一个叫大同街道的地方,即左转驶上了014乡道。开始一段道路比较平坦,两边栽种大片的烟草。前行四五公里,到了石碑村,汽车向右转入了山区。公路两边是平缓的山丘,开垦成了一片片漂亮的农田,大部分种的烟草,黄绿错综,景色非常好看(见下图)。 继续向东行驶,公路越来越窄,两边已经看不到农作物,而是裸露的岩石,这是贵州典型的石漠化地貌。那种地里存不住水,种不出庄稼,甚至连草也不多。《徐霞客游记》写到:“过哨,又东上岭。岭更峻,石骨棱厉。” 这是裸露的石头山,山上全都是高低不平的岩石,非常坚硬,少有树木。由于田里种不出庄稼,附近基本没有村庄。行驶在那条乡道上,心中有些莫名的恐惧。 在寂寂无人的乡道上行驶了十来公里,忽然看见公路边有幢新建的房屋。停下车来看,那是罗雄街道补歹村委会的办公楼。 大概那个地方过于寂寞,在村委会办公楼旁边,有一间警务室,门前高悬“罗平县公安局罗雄派出所白腊山警务室”的牌子。“补歹村”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别扭。用汉语解释,“歹”是坏或差的意思。那是说,那里的地理环境极差,不适合人类生存。有人去了,便有了村庄,可以弥补一点坏或差,故而叫“补歹”。我从地图上查了一下,发现那里大约是徐霞客经过的“偏头哨”。古代那里地荒人稀,设个哨位,既可收点哨费,又可以防匪盗;如今在那里设个警务室,也是为了保境安民。 师宗去罗平,本来可以走324国道,国道是向南弯曲,而这条014乡道是向北弯曲,中间绕开的一大片地方,其实就是石漠化严重的白腊山。为什么要走014乡道呢?是因为导航“白腊山”的原因。《徐霞客游记》写道:“白腊山在城西南十余里,顶高十余里。”可以说山顶的面积很大。过了补歹村,继续沿着寂寂无人的乡道行驶。不一会,导航显示已经到达“白腊山”。远远看到,那是围墙围起来的一个大院子。停下车来看,院门上挂着一块“罗雄街道办中和垃圾处理场”。现代城市的发展,垃圾处理是一个大问题,必须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处理。可见,白腊山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 又前行了二三公里,发现那里的山体有了一些变化,既可长草,也可种庄稼。因人烟稀少,有人在那里放牧养牛。据说,那里是师宗与罗平的分界。《徐霞客游记》写道:“二里抵其巅,是为罗平、师宗之分界,亦东西二山之分界也。岭重山复,上下六十里,险峻为迤东之冠(滇东第一)。其山盖南自额勒度脉,分支北下,结成崇岭,北度此脊是为白腊、束龙,而东尽于河底、盘江交会处也。” 《徐霞客游记》还写道:“平行岭上五里,路左有场(商品交易处),宿火树间(树底下盖有火苗),是为中火铺,乃罗平、师宗适中之地。当午,有土人担具携炊,卖饭于此。而既过时辄去,余不及矣,乃冷餐所携饭。”主仆二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冷饭充饥,真艰苦啊! 这是师宗到罗平经过的014乡道地图截屏, <p class="ql-block">这是014乡道上的塘房村,其位置处于师宗与罗平中间。徐霞客走到这里,天色将晚,他在日记中写道:“时雨色复来,路复泥泞,计至罗平尚四十里,行不能及,闻此中有营房一所可宿,欲投之。四顾茫无所见,只从大道北转入峡,遂缘峡东小岭而上。一里,忽遇五六人持矛挟刀而至,顾余曰(望着我说):‘行不及州矣!’余问:‘营房何在?’曰:‘已过。’‘可宿乎?’曰:‘可!’遂挟余还(带着我们回头)。盖此辈即营兵,乃送地方巡官过岭而返者。仍一里,下山抵坞中,乃向东坞入。半里,抵小峰之下,南向攀峰而上,峻滑不可着足。半里登其巅,则营房在焉。营中茅舍如蜗(茅舍小如蜗壳),上漏下湿,人畜杂处。其人犹沾沾谓余(那人却沾沾自喜地对我说):’公贵人,(假)使不遇余辈,而前无可托宿,奈何?虽营房卑隘,犹胜彝居十倍也。’索水炊粥,峰头水甚艰,以一掬濯足而已。“</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徐霞客吃过早饭下山,道路愈加难走。《徐霞客游记》写道:”饭后下山,泞滑更甚于昨,而浓雾充塞,较昨亦更甚。一里,抵昨所入坞中,东北上一里,过昨所返辕处(昨天回转的地方)。又一里,逾山之冈,于是或东或北,盘旋岭上。八里稍下,有泉一缕,出路左石穴中。其石高四尺,形如虎头,下层若舌之吐,而上有一孔如喉,水从喉中溢出,垂石端而下坠。......余时右足为污泥所染,以足向舌下就下坠水濯之(将右足放在落水下面冲洗)。行未几(未走几步),右足忽痛不止。余思其故而不得(我想不到是什么原因),曰(于是就说):‘此灵泉而以濯足,山灵罪我矣(怪罪了)。请以佛氏忏法解之(请给我佛教的忏悔之法解除)。如果神之所为,祈(祈求)十步内痛止。’及十步而痛忽止。余行山中不喜怪语,此事余所亲验而识之者,不敢自讳以没山灵也。”那是说,徐霞客长期行走在崇山峻岭中,从来不信民间传言与鬼怪异象,这一次却亲身体验,似乎确有山灵存在。不过,用现代科学观念来解释,徐霞客用山泉洗足,水温较低,洗过以后,足底突然抽筋,故而行走时足痛。过了一会,足温恢复,抽筋解除,便不痛了。</p> <p class="ql-block">我们继续驱车前行,大约四五公里,公路边有一块路牌,标示左为“羊者窝”,右为“幸多禄”。《徐霞客游记》写道:“三里,逾冈之东,始见东坞大辟,自南而北。东界则遥峰森峭,《志》称罗庄山,骈立东南;西界则崇谳巍峨,《志》称白腊山,屏峙西北。......而犹远不睹罗平城,近莫见兴哆罗(即如今的“幸多禄”)也。兴哆罗在山下,以岭峻不能下瞰耳。又东,稍下者二里,峻下者一里,遂抵坞中,则兴哆罗茅舍数间,倚西山东麓焉。从此遂转而北行坞中。”</p> 这是沿着014乡道驶下白腊山时,路边的景色。乡道曲折多弯,有时急坡下行,但景色优美,时而停车拍照。 汽车下山时,在盘山公路边,看到了“幸多禄土鸡养殖场”。 <p class="ql-block">快到山脚时,看到了一大片平整的耕地。站在公路边我想,春天那里一定油菜花盛开,金黄色的天地,游客穿梭其间,嘻戏拍照,那才是罗平最漂亮的景色。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喀斯特峰林,无数耸立的山峰,高低错落,延绵至广西。《徐霞客游记》写道:“盖此丛立之峰,西南始于此,东北尽于道州(湖南省道州市),磅礴数千里,为西南奇胜。”</p> <p class="ql-block">据《徐霞客游记》记载,当天他们到了罗平,进入南门,半里,转东。一里,出东门,住在一户姓杨的人家。杨店主家有位女婿叫姜渭滨,荆州人,入赘杨家已经三年。姜渭滨,酷爱读书,懂青鸟术(相传汉代有青鸟子,又称青鸟先生,精通堪舆相地之术,后世堪舆书多收入青乌之说)。徐霞客在日记中写道:”询以盘江曲折,能随口而对,似有可据者(确凿证据)。先是余过南门桥,有老者巾服而踞桥坐,见余过,拉之俱坐。余知其为土人,因询之以盘江,彼茫然也。彼又执一人代询,其人谓由澄江返天上,可笑也。渭滨言:‘盘江南自广西府(今沪西县)流东北师宗界,入罗平之东南隅罗庄山外,抵八达彝寨会江底河,经马巴泽、河格、巴吉、兴龙、那贡,至坝楼为坝楼江,遂东南下田州。不北至黄土坝(黄草坝,今黔西南自治州兴义市),亦不至普安州。’第(这说明)坝楼诸处与普安界亦相交错,是南盘亦经普安之东南界,特未尝(只是未曾)与东北之北盘合耳。“民间自有高手,徐霞客不辞辛苦追寻盘江源流,终究得到了正确的答案。</p><p class="ql-block">上图是网上下载的珠江源地图截屏,图上画了三个红色圆点,上面一个是珠江源头沾益马雄山;中间一个是南盘江与北盘江汇合处,贵州省望谟县蔗香镇(南盘江与北盘江汇合后称红水河,进入广西壮族自治区)。左侧那个橘黄色圆点,标示罗平县,位于南盘江北边。徐霞客到了罗平,还要继续沿着南盘江到贵州黄草坝(今贵州兴义市)考察。其致致不倦的探索精神令人敬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