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盘点孩堤时的趣事似乎不多,养鸭子算是一个。</p> <p class="ql-block"> 我的孩提时,逢上农村刚包产到户,大集体生产模式变成了家庭单干,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每家都有各自的计划,小孩们也被动员起来。我家的计划是,除了责任田,多拓荒些山坡地,可落些花生、种些番薯,至于副业,采松脂,加上养一些鸭子。兄弟姐妹中,我最小,负责养好鸭子。</p> <p class="ql-block"> 一个墟天,妈妈带着我到集市上精挑了十来只鸭苗,母多公少。小鸭子一身毛绒绒,扁平的嘴巴,宽大的脚蹼总支不稳身子,走个路一摇三晃的,官态爆屏,呆萌极了。</p> <p class="ql-block"> 鸭子是杂食类的动物,米饭、剩菜、也吃昆虫小鱼等,它的至爱当推田螺了,由安古塘的卵石堤礕上,总会攀爬了一些田螺,一到周末,我便带上小竹篓下到塘岸上抓螺,碰上低位处的,还需匍匐下来,前探半个身位,才能抓到,一次一个趔趄,差一点就要滚落到塘中了,把同行的姐姐吓得魂都丢了,回到家,把田螺用小木锤砸碎,小鸭子一拥而上,连壳带肉,风卷残云般,消停一会儿功夫,食盘就被翻个底朝天。鸭子胃功能强大,哪怕是囫囵吞下的整粒田螺都能消化殆尽。</p> <p class="ql-block"> 出壳不久的小鸭子还爱吃蚯蚓,村里菜地多,一锄头下去,可从土堆里淘出数条蚯蚓,紫红紫红、弯头曲尾的,若不及时捉住,一不溜神又往土深处钻了。竹筒里蚯蚓一旦多起来后,有趣的事来了,每条都避难般争先恐后地往筒底钻去,相互缠绕翻滚成麻花肉球。我把挖好的蚯蚓带回家,一古脑儿倒在天井里,鸭子们蜂涌而上,抢食景象也十分有趣,有仰直脖子吞咽的,有啄后左右摔击地板的,有共啄一条拔河似的。</p><p class="ql-block"> 蚯蚓体表会分泌一种黏液,捉过蚯蚓的小手,若不及时清洗,粘附手心的残液干燥后会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奇臭,用手偷捂别人的鼻子,可以让人恶心到吐,这也就成了小时候村中顽童经典的恶作剧之一。</p> <p class="ql-block"> 由因得果、万物有灵,一天我小丁丁反被蚯蚓所吹毒气熏到了,小丁丁又红又粗,肿胀得锃亮,拉滴尿、迈个步都痛得呲牙咧嘴、这种痛楚几乎让我感到生无可恋。这个病症村里人叫它“蚯蚓风”,也称作地吹风,我诡异的走路姿势和扭曲的表情,终于让奶奶看出了端倪。只见奶奶捉来只小公鸭,褪下我裤子,然后捏开鸭嘴,掏出鸭嘴里的唾液(鸭涎),不断地涂抹在我下身红肿的地方,不消几刻钟,肿痛居然消退得无影无踪。天晓得,解药居然就在自家的鸭子身上。</p> <p class="ql-block"> 小鸭子当喂到半斤左右的时候,就基本具备野外自然觅食能力了,需上学的日子,一早把鸭子赶往村中的古塘,这可是数百年老祖宗世世代代养鱼放鸭的地方,水域面积十余亩,有丰富的水草、小鱼、螺蚬、浮游生物等,待到放学后,操根长竹杆驱着它们回家。周末,我则更爱挑着它们,到远离家门的稻田、山涧去放养,那些地方有更多的诸如草蟒、泥鳅、小蛙类鸭子爱吃的东西。大山里放鸭可是技术活,鸭子一循入到稻禾中,就踪影难觅了,回家前要在广裘的稻田里找回它们可不是易事,要根据觅食的速度和时间预判出大略的位置,有时要爬到高处,侦察出远处哪块的禾苗在轻微的颤动,有时要“叽鸭呱呱”扯破嗓门大喊,等待鸭子“嘎嘎”回应。</p><p class="ql-block"> 鸭子听雷,是一句农谚,我在深山里还惊见过几次“鸭子听雷”,雷声响过的一霎那,全体鸭子停止觅食,扬起鸭脖,静伫数妙,象极了体育课上,学生列操时“立正”场景,可谓神情肃穆,处变不惊。我怀疑我的老师一定没见过鸭子听雷的样子,不然为何老把我和几个伙伴比作鸭子呢?</p> <p class="ql-block"> 鸭子在我的长时间训养之下,体形慢慢长大,羽毛从鹅黄变成灰白,愈发坚韧光亮起来,大人们告诉我,鸭子双翼的羽毛合笼后能形成交叉,则意味着母鸭即将开始产蛋了,这一度让我兴奋起来,时时咽着口水,憧憬着家里每天的咸菜、罗卜干换成了葱花煎蛋、荷包蛋、西红柿炒蛋、豆花蛋…</p><p class="ql-block"> 正当憧憬中的美好未来向我招手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一天,我担着沉甸甸的鸭子回到家,把鸭笼往地上一放,一串“嘎嘎”声惊起,原来一只鸭子,鸭爪伸出了没垫好稻秆的笼底,来不及收回被压断了,崴脚后的鸭子,重心不稳,走路踉踉跄跄的,偶尔嘎嘎两声,一声长一声短,哀鸣般可怜极了,数天后,放学回到家,一股肉香厨房飘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马上验证了:一位远房亲戚窜门,妈妈把这只受伤的鸭子宰了。端上饭桌的肉堆里分明可见,葡萄般地密密匝匝的蛋珠,我的眼泪霎间夺眶而出。乡村里,生蛋的家禽是宝贝,是摇钱树,杀来待客不常见,这可让不明就里的亲戚大为感动,我们家好客爱亲的美名从此在亲戚这边传诵开了。</p> <p class="ql-block"> 收获季节终于到了,鸭子们的翅膀交叠成叉,鸭子的产蛋模式开启了,全家都笼罩在节日般的气氛中,崴脚事故给我带来的心理阴霾也一扫而光。我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小竹笊去楼梯下的鸭舍掏蛋,蛋一天多过一天,达到每天十来枚了,握在手心暖烘烘、沉甸甸的蛋,不仅仅是辛勤劳动的回报、更是生活的希望所在。我把每天下蛋数工整地记录在墙上的日历年画上。</p><p class="ql-block"> 不承想,诡异的事不久后发生了,鸭舍里蛋到后来越来越少,每天只有稀拉的几个甚至,这让我一度怀疑鸭子在觅食的过程中,把蛋下在别处了,放鸭时,总是盯梢般地跟在鸭屁股后面。在一次清理鸭舍的过中,谜底揭开了,鸭舍的地板铺了厚厚的谷壳,聪明的鸭子每次下完蛋,便犁起谷壳,把蛋埋得严严实实的,待我们发现时,已是层层叠叠了,足足捡拾了两大篮。</p> <p class="ql-block"> 一次做梦,家里的鸭蛋又孵出了很多小鸭,这些小鸭长大又下了很多蛋,那些蛋又孵出更多的小鸭……满池塘的鸭子,满屋子的鸭蛋,多香的一个梦呵,我抵达了人生的巅峰状态了。</p><p class="ql-block"> 都道天有不测风云,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幼小的心灵却遭遇重创,那就是,这些陪伴我度以时光,承载着发家希望、下了一堆又一堆蛋的英雄鸭子,死了,因为放养时误吃了邻村菜园里主人洒下的、剧毒的、用“乐果”浸泡过的谷子。我自责极了,若是稍调整下放养的路线,若是在小溪里少逗留半刻钟,悲剧兴许就可避免!看着突然暴毙的一堆鸭子,我悲天怆地地哭将起来。铁青着脸的母亲忿愤地提着两条僵硬鸭子,找到施放毒谷的一家论理,然而,一向懦弱和嘴拙的母亲哪是对手。</p> <p class="ql-block"> 鸭子死了,关于童年经历的养鸭故事结束了,这些破事,对于外人无关痛痒,而对于亲历者,对于我,却象铬印一样铭刻在心上,几十年磨之不去,童年经历回想起来,有苦涩、有甘甜,也有沉重,比如鸭子最终的厄运,感觉就象个十字架,常压得我喘不开气来。</p> <p class="ql-block"> 四十年过去了,当年站在池塘边挥着长杆、卷着裤管的翩翩少年,也己兑变成油腻大叔一枚,每每回到静谧的由安古村,我总爱静静地待在池塘岸上的凉亭小憩,看着亭外碧波轻漾的古塘中,三两成群的鸭子悠闲地游着,偶尔嘎嘎两声,孩提时的往事总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也勾起我剪不断的缕缕乡愁。</p><p class="ql-block"> 丘世忠2023.9.9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