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随笔】我心中的“百花苑”

响儿

已是九月中旬了，但秋老虎仍在发威。它任性地扯着灼热骄阳，让三伏天的气息继续在蝉的嘶鸣里蒸腾。在家热的烦躁，就出得门来寻清凉。乘地铁到了中山公园，想到眼下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就进门直奔小西湖而来。 小西湖里荷叶满塘，荷花飘香。五彩缤纷的大妈们，媲美起婀娜多姿的妩媚。长枪短炮的大爷们，抢拍着清濯芙蓉的俏丽。人比花多的喧闹，使我已没了流连忘返的兴致，干脆沿着湖边的栈道出后门，走进对面幽深寂静的“百花苑”。 好几年没来这里了。初秋的百花苑，虽没有春天的花团锦簇，但盛夏蓬勃出的绿，仍倔强在茵茵草坪，和郁郁的树丛上。进门右拐，沿着石阶小路缓步前行，渐渐地心静了，气爽了，那些久远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那年刚上小学不久，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老师带领我们来这里捋槐树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饥饿像一头凶残的猛兽，咬噬着每个大人孩子的身心。学校附近凡有点食用价值的树，早就成了秃子，甚至连皮都被剥掉，裸露出枯槁的躯干。老师带着我们这些面黄肌瘦又肢体浮肿的孩子，一路仔细寻找着，走呀找呀，就来到了这里。那时它可不叫“百花苑”，它有一个阴森恐怖的名字：万国公墓。 始于1895年的万国公墓，是德国侵占青岛后建立的。最初只限于埋葬外国的死亡者（后来也有少数知名的国人）所以称作万国公墓。其时，解放不过才十几年，公墓也只是个甲子年龄。但一走进来，黢黢松柏下和萋萋荒草中掩映的坟头，以及黑白竖立的座座墓碑，充斥出渺无人迹的旷古荒凉，令人毛骨悚然。我们还都是些不谙世事的孩童，一看是墓地，都哆嗦着不敢往里走，有同学吓哭了，有同学转身想跑。老师是个女的，但壮着胆子鼓励大家，说咱人多不怕，要像解放军叔叔那样勇敢！你们看，这里的槐树叶竟有好多呢。 是啊，荒芜凄冷的墓地里，果真间或着留下一些未采摘树叶，好诱人啊。于是我们就战战兢兢围在老师身旁，跟着她朝着墓园深处走去。老师个子高，看见有树叶就捋下来，分别替我们装进书包，有几个男孩子，在老师的扶助下爬上树，一边摘一边往下扔。就这样摘啊捋啊捡的，直忙活到天黑。那种将能用此来充饥的喜悦，已使人忘记了身在何处，也战胜了曾头皮发麻腿脚哆嗦的恐惧。回来路上老师和我们一起大声唱着歌，仿佛凯旋而归的勇士。而兴头上的我，走了一段才发现书包破了，里面的槐树叶已漏掉大半。老师得知，立马把她的树叶掏给我，并把我护送回家。 十年后，也是九月。正上高中的我，和同学们又来到万国公墓。那时上文化课的时间，远不如干体力活的时候多。比如连天建校劳动、建八大关小礼堂；比如每年夏天割麦子、秋天收地瓜；再比如徒步的军事拉练、列车上当服务员等等。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个个都被使用成整劳力。至于来万国公墓，我只记得是挖坟，却忘了因为什么缘由？但绝不是“破四旧立四新”之类。不知为何，年少的我们，在挖坟过程中，面对零落的遗骨残骸，竟没有过于的惊悚和恐惧。从一些墓穴捡拾出陪葬品，大伙儿还会相互传看。倒是在劳动间歇时，私下议论的一个传闻吓傻了众人：那个整天敬祝他“身体健康”的副统帅，听说已折戟沉沙在温都尔汗。天哪，是真的吗？这，这也太可怕了啊！歇息完了再干活时，那镐那锨就有了千斤重。被蒙圈的大伙儿集体缄默，整个墓地只有瑟瑟的阴风，狰狞着，在不寒已栗的各自心头呼啸…… 白驹过隙，又是秋季。头顶的蓝天白云，身边的红花绿树，弹指间，已是一派艳阳天。漫步在草木葳蕤里，尽是生机勃勃的满目葱茏，心旷神怡的云开雾散。自1984年起，经过市里的统一规划整治，将这里改造建设成文化休闲场所，并正式改名叫：“百花苑”。曾经阴森的公墓到如今靓丽的公园，它在岁月的更替间蜕变涅槃。如今的“百花苑”，不仅有四季争奇斗艳的大自然美景，更具备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积淀。 在苑中走着，你不时会遇到近代或现代的名人。他们从时空穿越而来，长居于此。待你驻足，就会和你一起促膝交谈。我停下脚步，在这里聆听蒲松龄老人说“翩翩”和“花妖”，说那些经久不衰的宝贵传承；在这里问询华岗校长教育的路如何走？，那些把煤球当白玉的败类该如何惩治？；在这里诵读闻一多的《死水》，他却高声应出一句：“青天里一个霹雳——咱们的中国”！我在这里致敬沈从文、王统照、老舍、束星北、刘知侠------二十位塑像，二十个丰碑，他们在这里永存，但更会永远铭记在人民心里。 走累了，便坐在树荫下的长椅小憩，阳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斑驳在疲惫的身躯上。一阵清风拂过，忽然间就觉得身心通透清凉。白云正悠悠，时光已匆匆，如今的百花苑，早已成了闻名岛城的网红打卡地。这里不仅是市民休闲游玩的好去处，更成为婚纱拍摄的最佳取景地。绿茵茵的草坪上，和娇艳艳的花丛间，见证了无数帅哥靓妹们爱的憧憬和承诺。唯此才——生生不息，岁岁轮回，人世悠远，天道永恒！ 起身挥挥手，与万国公墓，与百花苑，告别。而此时的《奇台三十里》，正隔着时空凄美地缥缈：“一天又一天一年一年又一年又一年一年一年又一年一年一年又一年一年一年------” （图片拍摄：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