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传 道 苦 旅</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山 野</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然而,教书育人几十年的蓝荣康老师,曾几何时,自己的疑惑悬而未解,职业几近不保。尽管落魄囧途,跋涉苦旅,她却毫不懈怠地传承与践行师道、人道、天道,用睿智,用赤诚,更用喋血远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一】</b></p><p class="ql-block">蓝荣康老师,1936年10月2日出生于荣县龙潭。当读初中的胞兄、堂兄再三留级之际,经母亲力争,读过私塾的她于1948年考进了荣县荣东中学女生部,由此缔结了读书教书的终身情缘。</p><p class="ql-block">解放前夕,蓝家人口多,租地多,雇工多。解放后划成份,蓝家到底是小土地出租、中农、富裕中农呢,还是划富农、开明士绅、经营地主呢,三番五次议定,又五次三番否决,最终一锤定音:地主!</p><p class="ql-block">在荣东中学读到第二学期末,旧秩序瓦解,女生部关门,蓝荣康休学回家务农。1952年,母亲心有不甘,让蓝荣康和堂姐返校复学。姊妹俩借住在亲戚陋室,自己煮来自己吃,周末回家背粮秣柴禾。她俩只吃早饭午饭,晚上不沾粒米,在半饥半饱中熬到初中毕业。</p><p class="ql-block">1954年秋,蓝荣康决定报考中专护理。倘若白衣作甲,想必足可安稳一生,班主任却力劝道:你爱读书会读书,读中专太可惜了。于是,她考上了荣县中学,成了十里八乡屈指可数的女高中生。建设高潮迭起,生计捉襟见肘,蓝荣康一股脑儿扎进了知识海洋,浑身却浸泡于黄连苦水。高中三个寒暑,她很少吃到菜肴,从未穿过棉衣。真正令她不寒而栗的还是地主出身,政策安慰她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运动警示她法无定法非法法也!</p><p class="ql-block">1957年大势忐忑:春旱严重,中央整风,各界鸣放,整风反右。7月,蓝荣康高中毕业回乡务农。</p><p class="ql-block">蓝荣康回乡务农,不怕劳其筋骨,就怕饿其体肤:粮不够吃菜,菜不够吃草,草不够吃土,土便是一种叫观音土的白善泥。蓝荣康与家人去十多里外偷观音土充饥,一家人吃得狼吞虎咽,拉得九死一生。挺到1958年秋,蓝荣康登上了龙潭区民办中学讲台,由此开启了筚路蓝缕的园丁生涯。初为人师,蓝老师忘我教书育人,无奈饥渴不是读书天,学生们或腰来腿不来,或无精打采,或不辞而别,更有甚者,读着读着竟阴阳两隔了。生死界上,人命危浅,百业凋敝,而蓝荣康却凭借学识与勤奋,于1959年秋被保送内江师范学校高师班,半年后转内江专科学校专攻语文,取得科班出身的人民教师资格。</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二】</b></p><p class="ql-block">天灾持续,左祸肆虐,大饥饿登峰造极,从毛主席到全国人民,无不勒紧裤带度粮荒。当蓝老师担心在劫难逃之际,竟然遇上了提前毕业由国家统一分配的天赐良机,她被分配到荣县一中任教,而且担任语文教研组组长。有用武之地,有组织器重,她不仅没有被饿死,还过上了饭桌上清汤寡水、教室里书声朗朗的幸福生活。她由衷感慨:知识能改变命运,知识还能拯救性命。1957年之后几年,荣县浮夸成风,打人上瘾,饿殍枕藉,哀鸿遍野。1959年吴玉章来荣视察,1960年胡耀邦来荣视察,此间全县饥饿、多数水肿、高出生低死亡逆转为高死亡低出生,仅仅蓝家就相继死去13人!那一年,蓝老师从内江回家,亲眼目睹母亲和二妹的遗体并列横陈于冰冷的地上,心碎之痛,无以言说!</p><p class="ql-block">1961年至1963年,大饥馑蔓延,大跃进破产,中央提出吃饭第一建设第二,荣县精简机构,削减厂矿,停办学校,下放人口。全县仅留中学小学各一所,其余全部停办下放。在县一中任教一年多的蓝老师,随大批中学教师下放长山劳动。躬耕长山,生活之需按计划供应且少而又少,桌上早已不见菜肴,唯有以油炒盐当作高级味精佐饭。全县年人均口粮一百余斤,下放教师每月吃12斤还要节约。连猪牛都不吃的野菜、胡豆叶、豇豆叶、芭蕉根、黄泥巴也登堂入室成了代食品。于是,蓝老师浮肿,老师们浮肿,荣县人浮肿。蓝老师是读书、教书的料,还是劳动、吃苦的料,她比男劳力更不怕苦,比贫下中农子弟更不怕脏,因而奖励不断。她甩开膀子拼命干活的情形,曾被画家描绘展出,受到广泛好评。</p><p class="ql-block">1962年春,蓝老师和老师们僵尸出行一般,结束长山地头的摸爬滚打,转移到双石中学进修培训,如此华丽转身,令人惊羡不已。然而,苦尽甘来尚早,雪上加霜在即,在双石教师培训期间,劳动教学双突出的蓝老师被残忍逐出校门,为荒诞年代平添了一则荒诞故事。当时,有位惯于拿软柿子下手的领导对蓝老师说:经派人家访,你必须回家统率弟妹,以防他们偷吃山粮。你如果不尽快回去务农,将永远吊销户口,让你当一辈子黑人!</p><p class="ql-block">蓝老师告别窗明几净的双石中学,回到风雨飘摇的龙潭老家,只能借用邻居小棚子暂且栖身。于某些村领导眼里,她既不是人民教师,也不是回乡知识青年,而是干重活评低分的阶级敌人。面对社会怪状,蓝老师焦灼不安,她或可容忍自己被蒙昧左右,她不能容忍时代被蒙昧左右,她决意在村里创办一所小学开展启蒙教育。她四处求爹爹告奶奶,甚至答应让识字不多的村领导弟弟当老师,以换取村领导的支持。没有桌椅,让学生自带。没有教材,八方求索。她徒步60里,来到自贡新华书店,结果一无所获。再徒步60里,来到威远新华书店,终于买到几本教材,可以让两三个学生合用一本书。由于生产队里未给任何报酬,领导的弟弟撂挑子走人,蓝老师独自一人办学一年多,在这片愚昧的土地上撒下了希望的种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三】</b></p><p class="ql-block">在人们饥毙十之二三之后,天灾寿终正寝,人祸偃旗息鼓。1963年秋,衣食不保而育人不辍的蓝老师,终于被召回到刚刚恢复的龙潭民办中学,被冠以“民办教师”这个神圣而苦涩的称呼。该校大名,初叫龙潭区民办中学,继称龙潭公社民办中学,再改龙潭公社农业中学,终归龙潭民中,直至1986年因“龙潭中学”借这片热土得以光复,龙潭民中终于完成使命而载入史册。</p><p class="ql-block">立足区区三五栋陋舍,蓝老师春播夏耘,冬种秋收,废寝忘食固守一方热土,启智耕心培育四野新苗。她是默默无闻的春耕好手,更是铮铮作响的秋收大户。那一年,龙潭数百初中毕业生报考双石高中,有的公办班全部名落孙山,而蓝老师带的民办班竟有9人金榜题名。那一年,蓝老师带的班,20多人考上中专,10多人考上高中,轰动区社,名扬全县。那一年,蓝老师下到村上教初中,她拒当一校之长,坚守三尺讲台,以一系列优异成绩在村校史册上书写了酣畅淋漓的一笔。就是这样,蓝老师在龙潭勤耕苦耘几十年,以羸弱之躯肩挑班主任、语文科两副重担,班主任工作风生水起,学生操行有口皆碑,语文成绩连年夺魁,她本人佳绩频频,殊荣无数,被荣县人民政府评为中学一级教师和优秀教师。</p><p class="ql-block">梅花香自苦寒来,园丁尽在苦寒中。民办学校实行自负盈亏,学生每人每期交3元钱且多有拖欠,教师每月报酬不足20元且难以保证。于是,蓝老师积极参与学校创收自救,先后办起了石印厂、浆糊厂,班级也种上了自留地。为石印厂刻写钢板,她手指打起了血泡磨出了茧子。为浆糊厂拓展业务,她四处游说八方告怜。为种好班上自留地,她手把手教学生种棉种粮。</p><p class="ql-block">学校经济困局终于缓解,而蓝老师却始终艰难度日。蓝老师爱人远在川西工作,她独自带两个孩子与贫困苦斗了十数年。孩子尚小,她将老二圈在椅子上,让老大从旁监守,自己则全身心投入教学。一次,开课不久,大娃在教室外告急:弟弟抓屎吃!蓝老师全情授课,绝不分心走神。校办厂女工逐臭而来,立刻将肮脏不堪的二娃冲洗得干干净净。一堂激情澎湃的语文课,随铃声圆满落幕,蓝老师这才跑步回家,娘儿仨抱头大哭一场。遇到孩子身体有恙,留在家里难免牵挂,一家三口只得齐聚教室,此情此景令学生们难以忘怀。回顾既往,蓝老师自感无愧党,无愧社会,无论家长学生,而唯一对不起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由于缺乏必需的物质保障,缺乏起码的亲情呵护,一个儿子读了初中,一个儿子读了高中,便双双各自谋生去了。蓝老师说:家长将子弟托付学校,不仅希望老师传授知识技能,而且希望老师引领美好未来。我们可能无力疼爱自己的孩子,不可以不全力培植国家的栋梁;可能牺牲自己的生存与尊严,不可以耽误学生的前途与人民的希望。她总是站在学生、家长、社会的角度思考和处理问题,以自己的竭诚竭智竭力,促成学生的成长成才成功,经年如一,不改初心。</p><p class="ql-block">文革十年,蓝老师拒绝加入任何组织,远离打砸抢抄,借三尺讲台惴惴度日。乡下妹妹远嫁他乡,一个弟弟自尽被另一个弟弟相救。教室并非避风港,前来讨伐的大有人在。那些人公然冲进教室,当着全班五六十学生的面骂蓝老师是地主狗崽子,要求公社撤去她的民师资格。值得庆幸的是,公社领导深入群众,了解到蓝老师在教书育人上的执着奉献和骄人业绩,使得这个泥饭碗雷打未动,使得这个好园丁深耕龙潭。</p><p class="ql-block">恪守教书育人天职,于蓝老师而言,不仅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之类的旷达情怀,简直就是“盗天火,煮自己的肉”那样的喋血远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四】</b></p><p class="ql-block">蓝老师的人生,是奉献的人生,辉煌的人生;蓝老师的生活,是清苦的生活,尴尬的生活。文革鼎盛时期,面对年龄增长、处境困难及世俗苛责,曾经发誓终身不嫁的蓝老师,与出身贫下中农、尊为川西林业工人的另一半仓促结合。蓝老师婚后聚少离多,一年两年连见面都难,遑论琴瑟唱和。结婚第二年,老大出生,当爹的抓革命促生产自顾不暇,三年两载探家一趟。及至老二出生,当爹的依然来去匆匆。熬过荒岁乱岁,终于有家有汉;拉扯大娃二娃,依旧无靠无依。</p><p class="ql-block">老师哪天不叮嘱学生读书好读书好读好书好上加好;学生几人曾知道老师吃饭难吃饭难吃饱饭难乎其难。三年粮荒渐行渐远,而蓝老师依旧深陷饥境。区区20来元月薪,供三人吃用,实在难以糊口。她生二娃坐月子,不说鸡鱼蛋肉,连大米饭都有顿无顿,不得已将儿子未来两年的布票全部换成了一小篮鸡蛋。每每将鸡蛋汤端上桌子,老大就说,妈妈,我不吃蛋,我看着你吃。不满三岁的大娃说到做到,哪怕喂他一星半点也坚决不吃。每当此刻,蓝老师嘴里喝的是蛋汤,心底流的可是血泪啊!趟过苦水河的老大,从小懂事听话,对弟弟关怀备至,正所谓患难铸真情吧!</p><p class="ql-block">蓝老师母子仨户口在农村,每天由红苕汤、红苕丝、红苕片轮流坐庄。三人三等伙食,营养性很差而政策性很强:在红苕汤中间放一米碗,碗中那点稀饭便是老二的第一等伙食;从碗中沸腾出来的米汤则是老大的第二等伙食;红苕便是当娘的第三等伙食。当吃红苕吃得全家口吐酸水、面带菜色、眼冒金星之际,老大终于麻起胆子说:“妈妈,我可不可以到运输站伙食团去要点米汤回来喝呢?”蓝老师回答说:“以前在那儿搭伙还可以,现在没在那儿搭伙了咋好意思去要呢?”这话意外传到校办厂女工耳里,她们3人凑了3斤大米硬塞给蓝老师,还声称响应毛主席的教导“聊补无米之炊”。大凡送粮送票之类的善举,全家人都念念不忘,而蓝老师都化作教书育人的动力。</p><p class="ql-block">蓝老师厮守清贫,际遇跌宕,五八年是民办教师,六0年是公办老师,六三年又是民办教师,八七年定格为公办教师。民办—公办—再民办—再公办,如此轮回一大圈,蓝老师终于在1994年作为公办教师而且是中学一级教师光荣退休了!走下讲坛的蓝老师,揖别巴蜀,远赴广东,与孝顺的儿子、贤惠的儿媳、可爱的孙辈朝夕相守。</p><p class="ql-block">蓝老师以知识为伴,以教书为业,以育才为任,以他人为善,浊则独善其身,困亦兼济天下。蓝老师,执着得有些迂腐,纯洁得有些简单,忍让得有些羸弱,利人得有些虐己。尽管如此,她却饱受出身拖累,迭经运动冲击,深陷无端苛责,屡穿上司小鞋,难以得到公正与尊重,很少拥有安宁与愉悦。</p><p class="ql-block">传道苦旅,亦喜亦悲,是人生起落,也是历史沉浮,是一己之痛,也是社会之殇。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千载诗书荣州渐行渐远,百年首义荣县越来越淡,那么,蓝老师浊世担道、囧途传道、躬身弘道的风雨人生,能否唤取人们的惊鸿一瞥呢?</p><p class="ql-block">那年春雨横斜时节,老师远道回乡,莅临由当年青涩懵懂、如今儿孙绕膝的学生们举办的盛大同学会。白发苍颜的蓝老师赤诚依旧,依旧情倾学校今昔,依旧心系学生沉浮,依旧梦萦荣州诗书,依旧纵论天下兴废。此时此刻,人们不禁慨叹:风雨彩虹蓝老师,苦难辉煌蓝老师,八十年苦斗栉风沐雨,七十年求索青灯黄卷,六十年育人桃红李白,一百年福寿地祈天愿!</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