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恩师）两张成绩单

西里

几年前妹妹去韶关整理父母房间，带回了一箱子父母保存的各种历史资料和图片。其中有两张我在中学读书时的成绩单，让我想起了一段往事和许绍久老师。 许绍久老师是焦作一中的数学老师。上世纪的50-60年代，一中是焦作市唯一的高中，学校的大多数老师都是因为家庭出身或者是个人的历史问题下放到这里，颇有些藏龙卧虎的味道。据当时大人们说，许老师原本是一所大学的数学老师，反右时被发配到了这个山城，当了一中的老师。

　　从我开始记事起，许老师就是满头花白头发，高高的个子，一副儒雅书生的模样。可惜我没有找到一张有他的照片，下面这张照片还是我让ChatGPT帮忙画的，多少有些许老师当年的风采。

　　许老师一家和我家还有其他老师同住焦作一中家属大院。他们家和院子里的其他人家没太多来往，但给我们的印象是这家人都很有教养，见到人都彬彬有礼。许老师有至少五个孩子，每个孩子的名字都是单字，而且都是由三个同样的字构成。我知道的有许森、许垚、许焱和许鑫，还有一个不记得是哪个字了。

许老师的孩子们和大院其他老师的子弟来往也很少，可能因为我们都是一些不谙世事的小毛头和小丫头片子，没什么共同语言。我大概是唯一的例外。那时我6-7岁，许老师的大女儿许鑫常常带着我去逛街买零食，还带着我去做体操，教我下腰、劈叉、倒立和侧手翻等等。我手里唯一的一张和许老师有关的照片，也是我和他的大女儿许鑫姐姐的合影。

　　小学毕业升初中时，正好赶上所谓的教育革命，焦作一中增加了初中部，我也就近进入了一中读书，和我父母在同一所学校。我所在班的班主任是政治课老师，许绍久老师是我们的副班主任，并兼任我们班的数学老师。

许老师讲课有一个绝活，他可以一边面向学生讲解授课，眼睛和学生们对视，一边反着右手在黑板上板书数学公式，完全不看黑板也不会写错或者乱行。后来我自己当了老师，给学生上数学课时想模仿，但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一点。可惜那时没有精品课程这些名堂，否则许老师一定秒杀众生成为数学教学的典范。

那个年代学校的文化知识课内容都很简单，对我来说学习是很轻松的事情。我的每门课每次考试成绩从来没有少于100分，或者是低于优秀等级。因此几乎所有的授课老师都很喜欢我，动不动就拿我当班里的学习典范，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然而好景不长。1971年春季学期期末考试刚结束，成绩单都填好了，我的各科成绩全部都是优秀。没想到突然来了一场运动，我父亲成了被批斗的对象，我的处境也跟着跌到了谷底，学校里所有的文体队名单上都不再有我的名字，只有一场接一场的批判大会。学校大批判会开过之后，班主任老师回到办公室，就把我的政治课成绩从优秀改成了良好。改成绩的时候，同年级的老师都亲眼看到，我母亲当时也看到了。母亲对我说，他这也是无奈之举。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对我的打击还是挺大的，感觉把我眼前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连聊以慰籍自己的学习成绩都不能如愿。

许老师得知我的成绩被改后，马上找到我告诉我改成绩不是我的错，是有些因素现在无法改变。他说情况不会永远这样，任何时候掌握知识都是人生第一重要的，让我一定要坚持努力学习，不要因此消极起来。之后，只要是许老师上数学课，课后他都会找我问学习情况。许老师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自暴自弃，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以后就会知道，你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回报的。

　　除此之外，许老师还不断用自己的理念去影响政治课老师。下一年度的成绩单上，政治课的成绩又变回了优秀，就是下面这张成绩单。

我那时也就14岁左右，又处在那样的大环境里，开始对许老师的话懵懵懂懂并不完全理解。但他的关心，至少让我感觉到还是要努力获取优秀的学习成绩，不能让老师失望。而这张新的成绩单上，确实给了我很大的激励。也让我渐渐明白了许老师的良苦用心：在任何处境下都要做正确的事情，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的。

　　我在中学时的努力也真的没有白费，1977年恢复高考时，我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大学，开始了我的学术生涯。

　　我自己也差不多当了一辈子的教师，我的很多学生可能都记得我常说的一句话：只要大方向正确（做正确的事情），所有的路都不会白走。这个理念最开始就是从许老师这里来的。

如果说教育的本质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那么我就是被许老师摇动过的树，推动过的云，唤醒过的灵魂。我相信在我的教育生涯中，我也象许老师那样，曾摇动了几棵树，推动了几朵云，也唤醒了几个灵魂。有了这些，即便是清贫，也还是很富有的。

后记：我在焦作一中家属院发小群里转发了这篇短文，引起了较大的反响。邻居伍良威老师（照片后排左四，也曾教过我数学）的儿子伍春发给我了上面这张珍贵照片，前排左四就是许绍久老师，他左边和右边就是题词上要欢送的黄植老师和张纬老师。还有几个发小讲述了自己对许老师绅士风范的印象，有一个就在后面的留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