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文/宋桂梅</p><p class="ql-block"> 泥沟子的伯伯去世的时候,正是收麦的季节。报丧的电话打来时,父亲还在塬上收麦。收麦是一年最苦最累的农活,父亲年纪大了,我心疼父亲,担心父亲的身体支撑不住,就说,大你能不能不去?大说,其他的人谁都可以不去,泥沟子是非去不可,咱是人家的三斧头,要给人家钉棺材盖哩。每年正月初二人家就来给咱拜年,四样子礼当拿上,为的就是你伯伯去世时咱给人家钉三斧头哩,现在事出来了,咱给人撒短哩不去,外事咱千万不敢做。么事,你不用担心,你大哥带着你几个哥哥都去哩,我去了一安排就可以休息了。每当看到父亲疲惫的身体,我就心里想着父母为什么不把我生成一个男孩子,这样我就可以替父亲扛下那么多的苦。自从我六伯去世后,我就非常担心我父亲的身体,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电话都从静音调到最大音量,生怕父亲打电话时我听不见。</p> <p class="ql-block"> 三斧头这事我是知道的,每年大年初二,大弟都要先去寺沟南堡子我大的舅家,然后再去北堡子我舅家。就是去拜父母的三斧头哩。</p><p class="ql-block"> 泥沟子的伯伯是我姑奶的大儿子。把我爷叫舅舅,我父亲是他的表弟,理所当然的要承担三斧头这个角色。 </p><p class="ql-block"> 先是在我伯伯去世的当天下午,摆好三大碗饭,去把老衣给穿上,然后将人放进棺材里,叫做入敛。还要检查一下死者的身体是不是在生前受过虐待,有没有伤痕。</p><p class="ql-block"> 我伯伯已经八十多岁了,显然是儿女都很孝顺,不然不可能这么长寿。</p><p class="ql-block"> 因为正是夏天,入殓后要把人放在冰棺里,当晚零点,由死者的长子跪在棺材前,头顶一个木盘,盘子里放着一个斧头和三个钉子,给棺材盖上钉这三个钉子的人,就是死者的三斧头,是最重要的亲戚。</p> <p class="ql-block"> 孝子们要对这个钉棺材盖的人三叩九拜以示感谢,让死者入土为安。</p><p class="ql-block"> 至于为什么要钉三个钉子而不是四个,父亲说留下一个角还能与活着的亲人们联系。当然这只是父亲的想法。</p> <p class="ql-block"> 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外婆入敛的时候,是我舅顶着木盘,由我外婆娘家的几个舅舅给外婆钉的三斧头。寺沟塬上的舅有一个是木匠,他还在不停地研究能不能不用钉子,用古代的榫卯,这样就不会生锈。因为外婆的侄子辈人多,大舅舅钉了一个钉子后,还把斧头给了另外一个舅舅,让几个舅一人钉一个钉子。三叩九拜大礼行完之后,塬上的舅舅们为了感谢他们的表哥把自己的姑姑照顾的非常周到,还给我舅做为孝子披红戴花,因为我外婆去世的时候九十高龄了,当然这是最完美的结局了。生命是娘家的父母给的,走时也由娘家的人送。</p><p class="ql-block">我只看了一眼就躲到房间里去了。那时候我心情矛盾,想多看看外婆,又看到外婆躺在那冰冷的棺材里,和我阴阳两隔,将永远离我远去。带着一颗爱我的心走了,我的浑身瞬间就像结了冰一样,寒冷而没有温度,眼泪止不住得流。</p> <p class="ql-block">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年村里一个年轻的媳妇上吊死了,娘家的人来给入殓,因为死者的娃不到一岁,由她丈夫顶的木盘,死者的弟弟给钉三斧头,想起自己年轻的姐姐嫁到姐夫家,一日三餐做上,孩子管上,因为太累了和姐夫吵架,姐夫打了他姐,他姐觉得受不了气就上吊了。那小舅子一斧头砸在他姐夫的头上,血顿时顺着他姐夫的头流下来,两家人打成一团,最后有人报警,警察来才把人拉开。这样的结局无疑对于死者娘家的人来说就是一场灾难,父母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弟弟失去了自己的姐姐。三斧头也没钉成,最后怎么下葬的都不得而知了。</p> <p class="ql-block"> 钉完三斧头这个人的一生就盖棺定论了,一生就走完了。第二天凌晨搭上人生的末班车,带着死者生前的爱恨情仇、功名利禄,得失成败一起埋入黄土,若干年后,当死者被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遗忘,这个人就在世界上彻底消失,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样。</p> <p class="ql-block"> 我忽然就想到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将来长大后哪里有三斧头?没姑姑没舅舅的。孩子们是不会明白三斧头其实就是一种孝道。这种延续了千年的孝道文化,会随着独生子女一代孩子们的长大而消失。</p> <p class="ql-block">宋桂梅:小名毛毛。耀州区寺沟镇阿姑社村人,西安外国语大学英语系本科毕业。耀州区作协会员,铜川市书法家协会会员,初中英语教师。爱好写作、书法。有数十篇文章发表于铜川地区网络平台:《铜川文苑》《沮水微澜》。代表作《父亲和他的土地》、《母亲是我的保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