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馍

老韩

背馍 小学毕业，顺利考上中学，虽也在意料之中，“小心脏”还是禁不住地有点激动。 可是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偌大的渭北大县蒲城，虽然有五、六所中学，但离我家最近的，却是50里外的焦庄中学。这是一所以“重教育修水利”著称的爱国将领杨虎城，其部属孙辅臣旅长在家乡兴建的，号称“蒲城一中”。 路途远，条件差，又适逢自然灾害频生的1960年秋季，三年久旱不雨，庄稼连年欠收，口粮少少，“瓜菜代”代，人心慌慌。 眼看着，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母亲煤油灯下桃灯加班，赶制了两个大布袋，用很结实的细绳扎口。 十二周岁多的我，还傻呼呼地问，“缝这么大的两个布袋？” “一星期（六天）的吃食哩，小了能装得下么？” 母亲提醒下，我方才幡然醒悟，实实在在地意识到，漫长难熬的“背馍”生涯就要开始了！ 9月1日正式开学，远路的我们，8月31号就早早起床，穿上粗布新衣、新布鞋，吃过早上饭，结伴去中学报到。 窑洞的椅子上，放着两个大布袋，都装得滿满当当的。除了碗、筷、喝水缸子、盐瓶瓶和日用品，其余都是吃的。 大姐家送来十来个小红薯，7~8个熟柿子，23个黑面麸子窝头，掂了一下，很沉。 母亲说，除过今天路上吃的，你还要省着点，一天两顿共4个，5天20个，星期六中午放学，路上“垫巴”一个，赶回家吃饭。 精打细算，超吃饿肚！ 沒有办法，为了我能“背馍”上学，家里已经倾其所有了，还有五、六个半大不小的侄子侄女，眼巴巴地“嗷嗷待哺”呢！ 那年“小升初”，蔡邓小学放了个“卫星”，两个班90人，考上了一多半。 结伴上学的路上，人越聚越多。 新衣新鞋新帽，“新馍布袋”，一路上喜笑颜开，逗乐打趣，你追我赶，谈笑风生！ 走了8里路，来到蒙新庄村，大家坐在路边，边休息边等同学。大家都累了，困了，不吱声了。 再站起来准备赶路时，忽然发现，小胳膊小腿不听使唤了。 胳膊疼，腿疼，最最一致的是：都喊肩膀疼！ 因为东西多，基本上都是两个布袋一系，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一一背馍！稚嫩的小肩膀，都被细绳子勒出了红印，有的女生肩膀上，居然勒出了“血印”！ 这才走了6分之一，就“溃不成军”了，真的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还得往前走，大家纷纷掏出“新粗布手绢”，折叠起来，垫在肩膀上，好多了！ 头顶上骄阳似火，两腿上如同灌铅，肩头上疼痛难忍，身上汗流浃背，十几斤重的馍布袋也越来越沉，腿迈不动了，还象机器人似的，“噗踏噗踏”地往前挪。沒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咬着牙坚持！ 幸好，前面不远处有个村子，大家精神一振，相互鼓励着，加快了步子，想找个荫凉地歇歇脚，有男生帮体弱的女生提着馍布袋，一起往前赶！ 这个村子叫“富原村”，是我国近代著名水利专家（曾任陕西省水利厅厅长）李仪祉的故乡，离我们学校还有整整30多里地。 啊！这才哪儿跟哪儿呀？！ 多数人走不动了，先歇歇脚再说！ 忽然，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头顶不晒了。村里一位好心老伯说，学生娃们家，趁凉快赶紧走，过了前面付家庄塬，路程就过半了。再往南，都是平路和下坡路，就好走多了！ 看到希望了！老伯的话让大家有了信心。趁着天赐的阴凉，换换肩膀，垫好手绢，继续赶路。 气氛活跃起来了，大家互相打气、加油、鼓励，女生们又开始有说有笑了，肩上的馍布袋似乎也沒有那么沉了！ 果然，过了付家庄村，就是一马平川。过了刘家庄村，就成了慢下坡路了。 一打听，这里离学校还有整整20里路呢！ 我们这个“背馍团”，4、5个小时才走了30里，已经是农村吃下午饭的时间了。 大家心里清楚，今天下午必须赶到学校，必须办完报到手续，必须见到班主任老师，必须领上新课本，必必须住进新宿舍！ 至于吃饭，顾不上多想，反正背的有馍，布袋里有盐，有辣子面，还有青辣椒（可以蘸盐吃），有的还带有花椒面，找着开水灶就行了。 事不宜迟，马上出发。 也许是报到心切，也许是肩膀适应了重负，也许是下坡路催人脚步，也许是新学校的企盼、吸引和召唤。大家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加快了步伐，一门心事地埋头赶路，赶路，赶路！ 人困马乏，背包越背越沉，脚步又慢了下来。忽然，有高个女生突然尖叫，“到了，到了！” 大家抬起头，看到了一长溜围墙，围墙顶上露出来排列整齐的教室！ 大家加快了脚步，从后操场大门，跨进了焦庄中学的校园，顺利地报到了！ 新学校，新环境，新教室，新老师，新同学，新课本，新知识，新奇，新鲜，新颖！ 一晃就到星期六了，早上三节课，十一点就放学了。 我第一时间冲出教室，跑进宿舍，取出馍布袋，掏出一个干的咬不动的干馍馍，一边啃一边快步向学校后门走去，路上碰到了几个同路的“乡党”，兴高采烈地结伴回家！ 轻车（空布袋）熟路，心急火燎，一路小跑，不到5个钟头，天黑前回到了家里。 母亲和二嫂早早就在做饭。这边学生一进门，那边就开始幹面、煮面、下野菜，葱、姜、蒜、油潑辣子。 随着“嗞啦”一声，爽滑可口、筋道耐嚼的“油潑面”就端出来了！ 一个星期几乎“末食人间烟火”的我，又归心似箭，啃了两个干馍跑了50里路，其饥肠辘辘之状，无以言表！ 听到灶房里传出“嗞啦”一声，洗完手胡乱擦了一把脸，就冲向灶房，迎头撞上端着“油潑面”的笑盈盈的二嫂，“饿坏了吧，快吃！” 肦星星、盼月亮，盼小叔早点放学回来，沾沾光吃碗油潑面的侄子侄女们，也都按捺不住，喜笑颜开地排着队，依次从灶房里端出了“油潑面”，狠呑虎咽地吃了起来，“滋溜滋溜”地吸着凉气一一防烫降温！ 一个学期顺利过去了。 春节过后，正月十八开学。到学校不到两个星期，感觉身体诸多不适，发烧，咳嗽，发冷，头痛，低烧不退，回家背馍，去乡卫生所检查，诊断为“副伤寒”。 由营养不良，劳累过度，风湿受寒引起，虽比“伤寒”略轻，仍需数月调养、将息，服中药治疗。 病情不轻，条件有限，离家又远，权衡再三，“休学”静养，在家看书。 一个学期沒有“背馍”。 二年级统一转至新办的“孙镇高中”就读。 还是背馍，还是一周一次。只是离家近了10里路。可是随着灾情持续，口粮更少了，每星期前两天（甚至3天6顿）纯吃菜团子（菜圪塔），玉米面馍和黑面馍只占少一半，还有油渣馍，麦秸杆（从麦秸杆里提取出的淀粉）馍。 三年级时又统一转到“焦庄中学”，还是背馍，条件有所好转。 一是馍馍增加了点，菜圪塔最多吃壹天两顿，学生灶可加热，还可以喝一碗菜糊糊。 二是二哥想法买了一辆旧自行车，加重型，横梁很高，我夠不着。只能在横梁下“掏骑”。 平路“掏骑”，上坡“推着走”，下坡“划骑”，不停“换挡”。但确确实实，方便了很多很多，肩膀上再也沒有勒出过“红印”。心里那个高兴劲，不亚于开上了“奔驰”！ 《背馍》，是我的真实经历。回忆、写作、修改过程，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想起“孟子”一段耳熟能祥、烩炙人口、振聋发聩的名言警句：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最近看到几则消息，现在的青少年，赶上了好条件，大都沒吃过苦，是在蜜罐里泡大的，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不能批评，动手能力差，生活不能自理，不会洗衣服。 有教育部门官员和不少中、小学校长们，建议在中、小学开“劳动课”、“家务课”，并进行记分考核！ 点100个赞！ 少年强则中国强，少年能吃苦则中国大有希望！ 2023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