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日常不变

记忆流年

教师节到了，你仍就是你，你的日常不变。

星子未眠，浅梦已醒，囫囵着烧饼与晨风，赶着在成群的脚步前到达教室，你仍是那个习惯了靠朗朗书声烟灭倦意的人。

甬路上，你等候的姿态千年未变。

望向姗姗迟来的身影，你仍就让担心爬上了额头，仍就想把收集了半生的秋水星河的露滴倾于青涩的茎叶里，渴望着至少有一滴能穿透所有的距离，抵达嫩弱的根脉处，让那倒伏的枝叶挺直一挺，让那歪斜的身姿向上正一正。当孩子领了情，收了你的好意，你便安心，便欢喜；当孩子不肯收，将你的赠予抛洒一地，你百般惋惜，千般叹息，但又对未来万般期待。永不放弃期待，是你的宿命。

教室里，你仍就暴露着自己的那点野心。

你渴望所有的花能如期开放，渴望所有的树都能参天，渴望每一个骨骼都健康坚韧，渴望每一个人格都能挺拔高大，你渴望用自己耗尽心血集聚的春花秋月、冬雪夏雷能哺育出一个辽阔宇宙，能绘就一个万里河山。你这一生就那么点野心都裸露在这课堂里了，你也就靠着这点野心供养着灵魂，供养着那不断被尘嚣侵蚀裹挟的灵魂原乡，供养着被俗世河流冲击摧淹的初心。你依然坚信，用温柔抚摸过的年华，终会苍苍翠翠；用忠诚对待过的工作终会红红火火。教师节这一天也不例外，你仍像平常一样认真上课，提问，讨论，答疑，研究……这样才是你正确的日常。

办公室里， 你依然在自助苦旅，朝碧海暮苍梧。

备课，是你的蜀道难，青泥盘旋，九折岩峦，扪参历井，抚膺长叹。为了课堂的四十分钟，你也许会攀爬四个小时，也许会跋涉四天。翻阅资料，寻求依据，设计方案，一个字的正确意思，一句话的深义，一个答案的多元，一个教学难点的突破，一个教学重点的把握，都得好好研究。这一段历程，你可能曾见到去天不盈尺的连峰、倒挂倚绝壁的枯松，可能曾听到飞湍瀑流的不绝喧豗、砯崖转石的万壑雷声，最终，摘到了一朵千年灵芝，捕得了一尾锦鲤，赶紧像献宝一样带进课堂，捧到孩子面前，展示造化物理的神奇。当然，你也有可能驾轻就熟，目前的水平已无须让你备课时如此费时耗力，你早用岁月里积存的汗与泪提炼出了教学智慧的结晶，但很快门你又忐忑了，飞速更替的时日已让落伍的隐忧与恐慌一天天向你逼近，你又岂敢一日停步辍学而不往前奔？

批改作业，对你来说是一场寻宝之旅。只要发现冻土里小芽探头，发现大漠里绿色隐隐，发现阳光照耀着一绒羽翼，都是惊喜。一篇工整的书写、一句生动的表达、一点思想的火花、一次从错误走向正确的改变都是至宝。你一边批阅，一边思索，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架桥，如何铺路，该如何打开迷雾中的思维之门，思索如何让每一颗远方的种子都能在今天能顺利播下，思索如何让千家万户的梦会因为遇见自己而有了美好的苗头。一勾，一叉，一处改动，一处评语，都是责任，都很重大，尽管这只是你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日常，但就是这样的日常，让你把生命的热情与美丽都奉献出去了。

风险最大的，是你要把所有在生命里遇见的学生带到目的地。

时间总是带着诡谲的笑容，把千面千性的孩子带到你面前，让你破译他的心灵密码。你得研究原生家庭留下的刻痕，研究时代文化烙下的印记，研究社会风气浸染出的色泽。你得细心观察，在心灵的库房里，哪些是丽日彩霞、流泉落花；哪些是冰雪阴云，冷雨霜华；哪些是温柔吻痕，哪些又是斑驳伤疤。你小心摸索，多方求证，大胆预判。你摸索着孩子的高度，也调整自己的高度，让自己变成一朵跟孩子同样高度的云，并努力摇动，期望有雨沛然而来，期望听见破土、拔节、枝叶婆娑摇摆的声音。然而，不是每一个善良的愿望都能得到垂怜，不是每一个诚心的付出都能获得回报，现实常常会把人的好意摁进泥淖。有时，任你洒尽了诚意，一块顽石还是会拒绝苏醒，拒绝歌唱，让你看不见一滴雨的痕迹。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带来林子里的讨论，包括流莺的苛责、雀子们的批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忍受委屈也变成了你的日常，但你也只能遵循，不能反抗，仍就忠实自己的选择，学着一点一点地增长着智慧，学着一点一点扩大盛放委屈的容器，继续上路，继续带着孩子朝向目的地进发。

你的日常总是琐碎的。课后服务归来的路上，踩碎了月影；送孩子们去往考场的路上，操碎了心；迎新的第一天，教坐姿，教握笔的姿势，教得嘴唇起了泡；告别的时候，目送鱼归南溟，凤飞苍梧，眸子里全是消逝于碧空尽头的帆影。

摆渡回来，你独守着黄昏的安静，任落日辉煌一点一点融进暮色，任雪白的雪花一点一点覆盖上青丝。你默默地欣赏世间的万丈繁华、万千气象，因为你骄傲地以为，这都从那些被你渡上岸的孩子手里变幻出来的。

教师节到了，你的日常未变，只是感觉有了一点异样。这一天，瞬间顶流的风突然间将你托举得高高。你收到阳光聚集时的热浪，收到红硕的花朵，收到彩虹的冠冕，收到剑，收到戟，收到赞美，收到理解，收到警告，收到惶恐……

但这些都不会影响你的日常。你依旧备你的课，批你的作业，改你的试卷，陪你的学生，继续着普普通通最接地气的日常，继续做着真真实实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