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那是重庆的清迈,我没去过清迈;他们说,那是开往春天的红色小火车,我却觉着那是一条淌过记忆的河流更为贴切。
当听闻已久的长征厂真实出现在眼前时,有种莫名的情愫在涌动。那条泛着煤灰色的孝子河、那座从未空过堆积成丘的煤坪、那些陪着父亲在三四平米临时搭篷而成的值班室渡过的日子、和三五个小伙伴爬到坪顶掏鸟窝的场景如此清晰地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滚动播出,不停地回放、延长……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雷声还在响,雨却倏地骤停。戴着竹笠拎了鞋赤了脚,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行进在铁道间,偶然间会惊喜地发现铁轨旁小石子间会有路人不小心洒漏的谷粒生长出的幼苗,嫩嫩的绿绿的,在雨后的夕阳映射下,叶片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可爱极了!念着大米是细粮,每月凭票限量供应呢,把这幼苗移到家门口与那株三七种到一起,长大了不就可以产出大米了么。这样想着,赶紧取下竹笠翻转过来,把那株稻苗小心地放进去,巴望着回家后肯定会得到母亲的称赞。时至今日,五六岁的我那日充满希翼的眼神和颤颤巍巍捧着那幼苗在雨后的夕阳下走着的模样,还是那般真切,让人忍俊不禁! 天天混迹在煤坪,认识了好些铁路和下井工人的同龄稚子,窝在一起成天在铁道边、煤堆里疯耍:捉迷藏、占高峰、抓石子儿、拍糖纸、踩影子,只有想不到的,没有玩不了的。累了就跟随他们往铁路工人值班室去休息一会儿,运气好的话偶尔还会有烤好的“保健馒头”吃,手工做的满口回甜味,那可是下井工人专属的福利呢,每次吃完老觉得意犹未尽,咂吧着嘴眼巴巴地瞅着没吃完的在那一小块一小快地撕着吃,心里好生后悔刚刚囫囵吞枣似的吃法!现在想来,那样物质匮乏的童年虽有些苦哈哈,快乐却真是一点不少呢! 在井下或火车上工作的男子好多来自乡下,成了婚的有孩子的便拖家携口地都挤在大寝室里,喂奶也没个单独的地儿,所幸婆姨们都大大方方,满不在乎,有人没人的只要孩子哭了,撩开衣衫便喂奶,有些奶水多的也心甘情愿给其它孩子吃,更有实在胀着痛的,直接让自己男人就着吃,象我们这种半大不小的娃一排站着看稀奇也不避讳。回想起来,那样的场景也真是有趣!哈哈,要放在如今,怕是有耍流氓之嫌?假设这种事放在知识分子身上,又该如何是好! “南桐矿务局澡堂”也就设在铁路附近。那时不像现在家家都有浴室,矿务局所有职工及其家属都可凭福利票去洗澡,当然也对外买票进去洗。澡堂里有三四十个沐浴龙头,用石板隔成开间,每个开间可同时容纳两到四个人,冬天冷的时候,同一开间里的三四个人不管相互是否认识,都会边洗头边互相背靠背让龙头里的热水可同时冲到几个人身上,不至于感冒。夏天的时候,一个开间容纳的人可以更多些,分成批次有先打湿身子和头后,闪一边抹肥皂,另一个去冲洗,再依次错开有序流水作业。在那样特定的环境下,尽管光着身子,什么都一览无余,大家依然一边洗一边聊家常,偶尔会发生摩擦衣服也没穿就开始推攘打闹,吵得面红耳赤,不过几天后在澡堂里双方又开始东家长西家短地聊个不停。不得不说,“澡堂”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当一切神秘的面纱都撩开后一清二楚地展现时,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说来惭愧,父亲的工作是在煤坪“守煤”,可是每每看到那些在大冬天却穿着单薄的衣衫,打着补丁的裤子已缩水到小腿,赤着脚背着背篓脸上黑得只剩眼仁在转的偷煤的人,我就忍不住会悄悄通风报信,他们一听到“有人来啦”,撒腿就跑。每次耷拉着脑袋聆听父亲念叨“公家的财产又败了”的时候,我的心里却没有一丝悔意。其实,放水的又何止我一个呢! 那天给父亲送饭时,看到临近河边的铁轨旁围了好些人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好奇地扒开人群,吓得饭盒差点落地。原来有人爬到拉煤的火车上偷煤,结果火车启动时他从车身摔了下来,被车轮辗过,右手臂左大腿齐整切下,脸部血肉模糊,五官几不可见,三天后其家人凭腰间钥匙才将其认领。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尽管有时一分钱难倒英雄,然而相对生命和亲情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不负责的生活态度! 我家离公路很近,公路挨着铁路,铁路边是孝子河。公路上有马车,时不时地会有马粪的气味飘过;铁路上经常奔驰着装煤的火车,因其只有门没有窗,我们叫它“闷罐车”,后来有段时间用来客运,拉屎拉尿都在车厢一角拉上布帘解决了,尤其是夏天坐“闷罐车”可谓杂味儿纷呈,闷罐之名当真名副其实!孝子河平时混着煤渣浑浑沉沉,那年涨水时漫过铁路和公路直逼家门时的恐慌仿佛就在眼前。
尽管时光的河一直流淌,那些记忆中的人和事依然值得回味和珍惜!在那些走过的地基上,将会筑起更多更美的风景!既然选择了前方,就一定会风雨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