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弟子

梨花带雨

<p class="ql-block"> (一) </p><p class="ql-block"> 老肖托办的事给办了,事不大,也不太违犯原则。</p><p class="ql-block"> 提了礼物来办公室谢我。礼物是不能收的,陪坐,喝茶,聊天。</p><p class="ql-block"> 依然健谈,稍微发福,显老——该老了,退休都好几年。</p><p class="ql-block"> “向首长汇报——”我做了个手势让他打住,什么首长不首长的。他笑了笑,接上话头:</p><p class="ql-block"> “早些年学习了《麻衣神相》,没深入进去,很肤浅。退休后大把的时间,试着研读《奇门遁甲》。太深奥,不好读。”</p><p class="ql-block"> 他接触过麻衣相术我是知道的。当年工作组驻队,他就住我家邻居。</p><p class="ql-block"> 那天收工回家,不待放下手中铁锹就被母亲拉到一边,她神秘地说:“工作组老肖今天怎么突然对我说,‘婆婆啊,您家老大不会久在人下的。’”</p><p class="ql-block"> “这也信?”我不以为然。</p><p class="ql-block"> “有根据的!人家会看相。——这个可不能对外说。”母亲还注意保护信息提供者。当时看相被视为迷信。</p><p class="ql-block"> 老肖可能看我有些分神,止住了诸如“三奇”“八门”“六甲”“天蓬星为天乙,落坤二宫”等我似懂非懂的词条、语意的宣讲。我抱歉一笑,他大概也注意到了是在办公室,站起身,拿起我婉拒的礼物,准备告辞。</p><p class="ql-block"> 折转,近两步,指着我眉间说:“印堂发亮,近期还会有升迁!”说完又把手中礼物摇了摇,道一句“比这个贵重得多”,和一声朗笑,出了办公室。</p><p class="ql-block"> 到底是研习《奇门》的,临别还给人留下思考题:是说和他的交往比礼物贵重呢,还是“印堂发亮”比礼物贵重?</p><p class="ql-block"> 老肖算有点运气。一个月后我退了,那种退位子级别上半级还弹性上班的退。退了退了(liǎo),总不能再腆着脸求人办事吧。</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在武汉市教委外调用纸上写下:黄文盛同志最大的问题是恃才傲物,口舌招尤。还有就是具担责意义的签名。别无其它。——到底守住了底线,没有滑向苟且和下作,虽然黄老师与我“文革”中关系并不和谐,虽然“敏感时期呀”。</p><p class="ql-block"> 我和黄老师“文革”中的个人恩怨,对于外调人员,不构成秘密;或许他们正是了解这方面情况才三番两次找我,希望借助我的“力证”而坐实黄老师“文革三种人”。</p><p class="ql-block"> 其实黄老师调回老家武汉时间三年不到,这时间对于他那两片薄唇完全够了——是的,辛辣、尖刻的话锋让生活、工作周边的同伴、同事三成奉其为不待见的家伙七成奉其为躲得起的伙计,三年还会有富余。从外调的态势还可以肯定一点,他火力射程之内的头儿们没少被刻薄挖苦揭短的子弹所击中。不容于众人也罢,不容于头们,日子还能安稳?何况自己还是“文革造反派”。</p><p class="ql-block"> 佩服外调人员的敬业和专业,前两次无功而返第三次他们怎么的经过级级组织竟搬请了我们单位的书记出马。</p><p class="ql-block"> 书记是老政工。政工即人工,做人的工作。因此他招牌式微笑散发出让人无法拒绝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因此他把人所最不愿意接受之信息裹上语重心长设身处地的糖衣,让你芒刺在背还如坐春风。 </p><p class="ql-block"> 那天书记找我,环山绕水一圈后落实到配合外调,收束就是那经典一句,“敏感时期呀。” 请注意,此处句号而非叹号,风行湖面水波不兴。翻译过来:提干的事组织部门已经找你谈过话了,该怎么做,你清楚。关键节点,可不能掉链子!一字一顿,字字攻心。</p><p class="ql-block"> 我注定和“敏感时期”擦肩而过。外调材料上我称黄老师“同志”,而“文革三种人”和当年右派是一个级别的呀。忤意,拂面子,敏感时期呢!</p><p class="ql-block"> 看着置换我上去了的同事,怎么就想起了汪嫂子,莫不是那句“心太软不得呀”一语成谶?</p><p class="ql-block"> 那年两周的学工安排在榨油厂售油门市部,汪嫂子是头。一照面,满眼的“圆”:脸润圆,眼溜圆,身板浑圆;转过身,特点更鲜明。</p><p class="ql-block"> 汪嫂子言语间“呵呵”出现的频次极高。它完全不像一些人表达中的“这个”“那个”成为语句的第六个指头,而是被纯熟地驱遣为句子中的任何一种成分,而受众还不会因此产生丝毫理解上的阻滞,就如诗家用典之不隔。也有唯二的例外,开会学习和夸自家孩子极少“呵呵”。——这是处久后知道的。</p><p class="ql-block"> 例行上岗培训后汪嫂子还有特别嘱咐:油吊子斜着让油慢慢往里灌,不能垂直往里杵;吊子慢慢提,让吊子边上的油掉到油桶里。记住了,否则日子长了门市部要亏油的。</p><p class="ql-block"> 到底辜负了汪嫂子的特别嘱咐。我一看见衣衫破旧的农村人尤其是老人,吊子就不由自主地直杵快提,希望以此让他们的菜碗里多漂一点油花。其间被亮两次黄牌也没能阻止暗地里依然我行我素。结果半月盘存,门市部亏油三斤。</p><p class="ql-block"> 送别也好总结也罢,反正会议气氛不轻松。汪嫂子十来分钟讲话没有一个“呵呵”,临了幽幽一叹,石破天惊:“心太软不得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次与油吊子直杵快提的“心太软”完全两码事,这是入世的清醒。</p><p class="ql-block"> 真清醒就要善于应对,寻取两全。</p><p class="ql-block"> 怎么寻取?</p><p class="ql-block"> 可以提供边缘性的材料,使用两可的语言。</p><p class="ql-block"> 底线呢?人格呢?</p><p class="ql-block"> 底线的边缘何在?人格的刻度多少?</p><p class="ql-block"> 基元性的边缘、刻度一直都在,永远会有!</p><p class="ql-block"> 愿闻其详。</p><p class="ql-block"> 良知。</p> <p class="ql-block">  ——两个“我”,灵魂之门洞开的对话。</p><p class="ql-block"> 昨天到一个比较僻远的小区调研幼儿园开设情况。戴红袖章例行盘询出入车辆的汪嫂子(应该依孩子叫婶子了)一眼就认出了我:“是你呀,来检查工作?呵呵!看这车子,呵呵!”</p><p class="ql-block"> 我连忙应着,和她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应该的,呵呵。当时我们就说你心眼好,会有呵呵。这不应验了,呵呵!”</p><p class="ql-block"> 我边拱手边撤退,不愿意让这些他人听不明白我却全懂的话语进一步弥漫到令我尴尬得无以复加。</p><p class="ql-block"> 整个调研工作的间隙都被反复回味汪嫂子的话语填充得满满当当。汪嫂子啊汪嫂子,你像又不像那个背女人过河放下就忘了的高僧;我却大有几分像那个一路念念叨叨耿耿于怀的小和尚。俗念难却,尘缘难了啊!</p><p class="ql-block"> 蜷车内,街道上偶尔传来任贤齐的哼哼唧唧:</p><p class="ql-block"> “你总是心太软 心太软——”</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