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跟我们说:“等我退休了,我要写一本书,写我自己的人生故事。”只可惜他还没等到退休,人就走了,自然,“写书”也就成了一句空话。</p> <p class="ql-block"> 今天是2023年9月9日,父亲离开我们整整有35年了,一直以来,我曾多次提笔来写父亲,但始终未能如愿,一来,以我当时的人生阅历,写父亲这样一个饱满的人,既写不完整也写不深刻;二来,父亲给我的记忆实在太少太少,如果有,也只是碎片化的零星点点,我甚至都忘了,父亲说话时的神态和声音。屈指可算,我跟父亲生活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年的光景,而这三年,也基本是在他病痛中度过的。但,即便如此,“父亲”这山一样的名字,从来都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p> <p class="ql-block"> 父亲出生在奉化一个美丽的小山村,上有一个能歌善舞的当兵姐姐。虽说爷爷早逝,但奶奶给了父亲全部的爱。</p>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侯家村第一个五年制的大学生,父亲的成才跟奶奶的培育是分不开的。在我们眼里,奶奶算得上是一个很完满的人,她活出了很多人都大为赞叹的人生长度和宽度!</p> <p class="ql-block"> 我们三姐妹,自幼也由奶奶一手带大,奶奶是解放前老家的一所小学唯一的女教师。爷爷未曾见过,只知道他办过小学当过校长,当时是奉化畸山小学民国第一任校长,这些都是记入史册的。一直以来,爷爷奶奶的口碑极好,在老家方圆百里都被传颂着……如此好的家风,我们会代代传承下去!</p> <p class="ql-block"> 在父亲的相册里,最早的一张照片是他的小学毕业照,当时他就读于宁波瀚香小学。解放前,瀚香无人不晓,素有“中学效实,小学瀚香”之美称!</p> <p class="ql-block"> 中学时代的父亲,容貌上跟小学相差不大,但目光更坚定、更有神!古人云:相由心生。照片上的父亲,一脸正气,一看便是一个怀揣梦想走四方的人。</p> <p class="ql-block"> 1954年,父亲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北京地质学院,这对于父亲本人还是奶奶,甚至是对家乡的人们来说,都是一件令人自豪的喜事!在父亲珍藏的相片里,更多的是来自这段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p> <p class="ql-block"> 大学里,父亲不仅学业优秀,还担任学生会主席。但,人生向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大学三年级时,因为耿直,替同学多说了一句话被错划为右派。之后,这顶“帽子”戴了20年,给父亲的整个人生抹上了一道浓重的色彩,<span style="font-size:18px;">直到1978年4月5日,国家统一摘掉了“右派分子”的帽子,父亲才得以平反,如释重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在父亲“被改造”的岁月里,他几乎</span>没有可表达、可释放的空间,凡事都得小心翼翼,二十年间,父亲就连吃块红烧肉都要躲到角落里偷偷地吃,生怕一旦被人看到并揭发,再给他扣上一顶新的“帽子”……那时的父亲,真是压抑了太多的情感,直到中年时两次癌症的爆发。1984年的鼻咽癌,父亲凭着达观和对生的信念战胜了病魔,可4年后的胃癌,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p> <p class="ql-block"> 1959年,父亲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四川水文地质队,一直奔赴在野外第一线,地质人的辛苦和劳累从来不是我们可以想象得到的,他们钻草丛、爬岩壁、风餐露宿。可在父亲看来,这些山川湖海也曾真实地滋养过他的人生,或许那也是那一代人独有的真正豪迈的地质情怀吧!当然,这些丰富的人生体验,也成了父亲之后给工农兵大学生上课时的宝贵素材,如同我现在给学生们上心理课一样……</p> <p class="ql-block"> 父亲曾跟我说过,他们出野外经常背着干粮,喝的是溪坑水,实在没水就干咽馒头,所以地质人十个有九个都有老胃病。他们长年累月出没在无路可走的山野里,有时还会有毒蛇野兽出没,所以地质鞋一般都是重重的高帮鞋。</p><p class="ql-block"> 历经十三<span style="font-size:18px;">年的野外勘察,风风雨雨,沟沟坎坎,父亲走遍了少有人走的高原、山区,</span>山间多是土路,一趟走下来,从头到脚都是“灰突突”的。</p> <p class="ql-block"> 父亲算得上是“才貌双全”,按现代人的说法: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非要靠才华!他是一位博学多才的文艺青年,上知天文地理,下通琴棋书画,吹拉弹唱都会,运动更是在行。</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父亲经常会用他的口琴吹《勘探队员之歌》,他也教我吹口琴,还让我跟着他的拍子唱《洪湖水浪打浪》……</p><p class="ql-block"> 我初中那会儿,和父母蜗居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里,吃完晚饭,父亲便拿起二胡,在五楼的公共阳台里,拉起了《二泉映月》,听得我常常入迷,如泣如诉的二胡声回荡在整幢宿舍大楼里……</p><p class="ql-block"> 除了音乐,父亲还会跳欢快的“爱尔兰踢踏舞”,他教会了我新疆舞中的“扭脖子”,现在当我欢乐之时,还会扭一扭呢!</p><p class="ql-block">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闲暇之余他都沉浸于写字,写了挂,挂了看,看了又写,父亲告诉我:“字要看整体,写得好不好,挂上去一看就知道了!”确实,一幅字挂上去才能看到整体的结构和气息。</p><p class="ql-block"> 父亲生前热爱运动,游泳、打篮球,乒乓球更是打得好。</p><p class="ql-block"> 我想,如果现在的孩子,身边有这样一位有趣的父亲,那他沉迷网络的概率就会小很多。但,或许天堂更需要这样的父亲,于是派天使早早将“父亲”带走了。</p> <p class="ql-block"> 虽然,我们姐妹仨与父亲共同生活的时间很短很短,但他留给我们的却很多很多,因为,教育从来都是生命影响生命!父亲生前很少跟我们讲大道理,但他会用自己独特、幽默的方式,给我们讲故事,带我们游戏人生……</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笔名叫“斐非”,我问他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呢?他满脸笑容地告诉我“因为我当时喜欢大学文学社里的一个女孩,一看到她,我就神魂颠倒,但又不敢表白,居然把自己的名字‘文非’给倒过来写了,于是就用来作笔名了”,看着父亲一脸认真又很天真的样子,我和母亲都忍俊不禁。</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生前挚友荣荣阿姨曾跟我说:“你爸爸很幽默,跟他在一起,总会有笑声。”她于是跟我说起了三个结巴汇报工作的故事。有次小组开会,每人汇报工作,父亲那组有三个结巴,父亲也算其中一个,但他结得不厉害,父亲让其他两个结巴先汇报,结果其中一个结巴汇报时结住了,说不出话来,我父亲赶紧宽慰他说:你……你……慢……慢……慢慢说……,原来,父亲也结巴了,一屋子人笑得前俯后仰。</p><p class="ql-block">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那一次,是父亲带着我和大姐沿着乡间的小路去兜风。父亲骑着那辆28寸的自行车,我坐在前面的横档上,大姐坐在后座,骑着骑着,猛然看到前面有个姐姐,父亲笑着说“我要骑上去看看她好不好看”,于是他快马加鞭,卯足了劲往前骑,等回头一瞧,父亲自豪地跟我们说:“哈,还是我女儿漂亮!”那时的父亲,活脱脱像一个“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率真大男孩。</p> <p class="ql-block"> 父亲热爱生活,总喜欢一些美好的东西。平时,他很少在家做菜,但开心时也会露一手,并小酌一番,他最拿手的菜是青椒炒肉片,那滑嫩的肉片至今还回味无穷。每次烧完他都会自我赞叹一番,并说这碗菜啊,在外面买买可不得了啊!</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只有在春节,我们家才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家!父亲一年探亲一次,基本都是在春节回老家,住上个把月时间。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姐妹仨去船埠头接父亲。我们会在父亲要回来的这几天里,早早地等在船埠头,去之前,我们还会在筷子桶里“拔筷子”,单,不来;双,会来。如果拔到了单数,我们会赶紧把这些筷子扔进筷子桶里重新再拔,直到双数为止,接着便和邻居的小伙伴一起,飞奔到五里外的船埠头等着父亲回来。当然,有时也会扑个空,但第二天我们还是会早早地去那里等!直到父亲的出现!“来啦!来啦!”,随着“突突突”的汽鸣声越来越近,还没等船拐弯靠岸,我们便能远远地望见父亲迎着斜阳,英姿飒爽地立在船头,向我们缓缓招手……</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我们,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p><p class="ql-block"> 记得小学四年级的那次春节,父亲教我们擀皮包饺子,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当饺子下锅煮沸时,阵阵的麦香味挤满了整个灶间,母亲怕隔壁的邻居闻香而来,赶紧拴上木门和窗户,并示意我们吃的时候轻声点。此时,我似乎又回到了一家人围在一起的那个灶间,那种幸福感久久不愿褪去……。</p><p class="ql-block"> 每年的春节,父亲总是很忙,除了走亲访友,还要帮家乡的人们照相、理发、写春联。记忆最深的,便是父亲教我们做信封,那一张张废旧的硬白纸两三下一折,再用自己做的米糊一粘,就变成了一只只精美的信封。之后,这些信封来来回回,成了爸爸和家人们互诉衷肠的温暖港湾。</p> <p class="ql-block"> 在我整理父亲照片,准备写这篇祭文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父亲是一个多么有仪式感的人!他赋予了离别、思念、相聚、庆祝更多的浪漫和温情!同时也让我感受到了父亲心里满满的爱!</p> <p class="ql-block"> 父亲生前对工作、对生活都极其的认真,从不马虎,这种品质也毫无保留地传承给了我们姐妹仨。</p><p class="ql-block"> 生活中,父亲一向节俭,就连吃块西瓜都要吃到白肉为止,但对于别人却很大方,他甚至会带乞丐吃顿饱饭,临走时还给点钱和衣物。他跟我们说:人,可以过得清贫,但,一定要活得慷慨!</p><p class="ql-block"> 父亲特别爱干净,那时,他每天会把头发梳得“滴滴滑”,皮鞋擦得“锃锃亮”,看起来特精神,记得当年他还是单位宣传栏里的“形象代表”呢!父亲不仅注重仪表,对自己的物品也用得非常细致,那辆28寸的永久牌自行车用了五年之后,看起来还像新买的一样。</p><p class="ql-block">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父亲,于1988年5月,他在杭州出差回家的途中,在火车上便血,被紧急送往浙一院,最后诊断出晚期胃癌,并已扩散到全部淋巴,手术时,医生只是打开又缝上了。今天,当我看到流淌在这三份笔迹中,父亲对于工作的那份热爱时,不禁又感慨万千,悲从中来……</p> <p class="ql-block"> 这是父亲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那挤出来的一丝笑,凝固了整屋的空气,好在一旁的奶奶始终笑对人生。</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的那年才54,奶奶80岁还健在,痛心疾首,以至于父亲走的时候都没合上双眼。当时父亲的寿衣,还是奶奶和小阿娘(父亲的婶婶)亲自为他缝制的,裤子是一条蓝色的棉裤,小阿娘说父亲这辈子太苦,下辈子一定要把这些苦都烂掉(蓝裤―烂苦)!这份厚重,每每想起,就会扎心的痛,我不忍心再去回想,当年这一针一线是怎样穿过白发人的指间……</p> <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父亲是那样的年轻,我从未见到他衰老的样子,就算在梦里,父亲也依旧那么挺拔,那么足以依赖。照片里,他对着我们慈爱微笑,只是那微笑还没来得及落到我们的掌心,就被天使捧在手心,带走了。但,不管走到哪里,父亲一直都是我们三姐妹生命中的一束光!这束光也让我们没有了父亲和母亲之后,在人世间紧紧地贴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父亲,我们永远爱您!怀念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