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小时候四五岁,每逢过年,母亲都会在郑州过完初一后领着我们,回老家串亲戚或走亲访友。在去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家后,母亲又总会雷打不动、先撇开其他亲戚家不去,专程领着我们,到离姥姥家不远,大概有二、三里地的一个叫te.duo(音特垛。母亲乡音,严重转音,街坊四邻都这样叫。实为民政部门村建制为唐桐)的地方去走亲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除了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家,我知道了还有个特垛(唐桐),是必须要去的,却稀里糊涂不知道为什么要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家住在村的最东头。从姥姥家往东到特垛(唐桐),必须经过一个紧邻村旁又长、又深、又宽、又陡、绵延几公里的一个大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时候玩耍,村民都叫后沟。五十多岁了,专门询问,据说是山洪暴发冲刷而成。用尿泥垒长城、堆土坯房的时候,不知道在几公里之外,还有个举世闻名的鸿沟,后来知道了却没有去过。想象着这个沟壑纵横、土层相叠、黄沙堆层、鹅石遍地,尽现疮痍沧桑的后沟,与刘邦和项羽在此盟誓,刘邦撕毁约定,导致项羽乌江自刎的鸿沟大概也差不多吧。退出江湖后,我专程去看了一下鸿沟,远比比邻而居的后沟不可同语,更加气势恢宏。史载的说法,鸿沟是沟通黄河和淮河的人工运河。若干沧海桑田年后,不知何故,疏通水道的鸿沟,竟演变成了“隔阂”和“界限”的代名词。而名不见经传、自然形成的后沟,仿佛更成为人为构筑心理屏障的“鸿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八九岁回姥姥家,经常到后沟帮助姥姥家割草、放羊、拉粪、拉土。还跑到沟沿上摘酸枣、桑葚和叫不上名的野果。甚至冒着山洪暴雨过后塌方的危险,在残留污秽的河水、淤泥里光着屁股捉妈古嘟(即蝌蚪)和小长虫(即泥鳅)。我在一篇《踏访苏州创意产业园》里曾说:</span><b style="font-size:20px;"><i>“真得感谢我母亲,小时候,每年暑假母亲都送我回老家。在老家,调皮捣蛋练就一套爬树、上墙、过坡、攀山的技巧。学会了充分利用草根、树杈、石窝、碎石等可以充分利用的一切东西。”</i></b><span style="font-size:20px;">说的就是这个后沟。后沟成了我走进“社会”摸爬滚打、把脸装进裤兜里的第一个处女地、玩耍打闹嬉笑怒骂的“后花园”和学会众多农家活、学会极限生存技巧的练兵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若干年、又若干年后的一个冬天,领着三四岁的儿子回老家。还在后沟,在我极力挑唆怂恿下,玩性正萌的儿子,颤颤抖抖点燃了满坡干枯的杂草荒枝。顿时噼里啪啦,火借风势、风借火威、一片火海、一片狼烟、一片燎原。其状摧枯拉朽,火烧连营,蔚为状观。没见过农村地貌、少有男儿野性、只会玩点洋玩具的儿子拍着手蹦着、跳着、喊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辈代反转,轮回演绎,重复着父辈的童年。我似乎又找回了儿时的顽皮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沟有我太多的记忆和回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姥姥家大门径直出来左拐,就能看到自西北向东南倾斜的后沟。母亲掂着大包小包,轻车熟路地走在她熟悉的小路上。一边和街坊邻居打着招呼,一边喊着叫着领着我们。走过一段紧贴沟边坑坑洼洼的小路,母亲的大脚如履平地踩踏在小路上,给没事人似走得四平八稳。我们则边小心翼翼走边伸长着脖子,一高一低地朝已被杂草覆盖的深沟瞅去。顿感腿软眼晕,两只小脚像踩着棉花一样心惊肉跳。接着又顺着村民常年累月踩出的、紧贴沟边又窄又陡的小斜路,胆战心惊地往沟底下。母亲纳的粗制布鞋底起了作用,像刹车片紧抓地面。身体后倾,贴着沟边趋着地往下走。边趋边拨开紧贴小路山崖上长满刺的酸枣树、叫不上名的藤蔓以及枝枝杈杈的荆棘。小心拽着树根和草根下到沟底还有一二米时,伸开双臂就像张开翅膀的小鸟一样,疯似地咚咚咚一溜烟就跑到了沟底,一过儿就湮没在满沟的杂草丛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倒是母亲不慌不忙、步履稳健,一步一步、轻轻松松,借坡就势地下到了沟底,显得轻松自如。还不时瞅瞅多年未回的沟沿、沟坡、沟底都种了什么或都长出了什么,喃喃自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在沟底一切都是新鲜的。天高了,云淡了;沟深了,人小了;喊一声,声小了,回音大了。盖住了回荡在山谷中盘旋的老鹰“呱呱、呱呱”的嘶鸣的回声,更显得山谷的空灵和冷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在最前面的母亲,像一只领头咯咯叫的老母鸡。带着我们几个叽叽叫的“小鸡娃”,艰难地抓着干枯的藤条和枝蔓弯着腰,一步一弓、一弓一步地沿着一漫上坡的小路攀爬。抬头仰看已站在坡顶上矮小的母亲,正朝着特垛(唐桐)的方向凝视。就像一只立于高巅急欲归巢南飞的大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知母亲片刻停留时间站在那里片刻在想些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上坡顶,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一垄垄、一畦畦像标尺切割似的、或长或方的绿茵茵麦地一览无余,给冬日的寒冷增添了少许的盎然。赶上下雪,衰枯的杨树、榆树、柳树挂着冰凌和雪花随风摇曳和漫天飘落;薄薄的雪粒覆盖麦田,透出点点绿苗,点缀着无垠的大地;田梗上、麦田间踩踏的残雪的痕迹依稀可见;远方错落有致的村落,在一片白茫茫中似隐似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拍拍身上的土,搓着手,哈出白白的气体,望着炊烟四起的村落,用嘴拢拢我们又努努前方,对我们一字一句说,这是去特垛(唐桐)最近的路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树丛掩映的村落近在眼前,咫尺可见。恰被一条如鸿沟般的后沟横亘,却没有阻挡住母亲的脚步。拢努着嘴像对我们说,路不远,走几步、跑几步就到了。如一拢一努嘴的距离就到了似的。其实不然,母亲说的“最近的路”,却是母亲一生中走得最心甘情愿、最无愿无悔、最遥远、最辛苦的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空寂、肃杀、冷嗖嗖刺骨寒风,并没有阻挡春节期间走亲访友的人们。裹着五彩缤纷的头巾,戴着新旧不一的各式帽子,穿着或黑或蓝或花枝招展臃肿的衣服,挑着扁担、㧟着篮子掂着点心串亲戚的,仍三三两两地行走在空旷的原野上,为萧肃、寂静的田野平添了灵动、欢快的音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穿着母亲每到过年,才去做的灯芯绒新衣裳的大姐姐小姐姐,扎着小辫子走起路一甩一甩。还有跟在后面也穿着新衣裳虎头虎脑的我,蹦蹦跳跳像跳舞一样伸出双手作平衡状,走在又暄又软一踩一个坑的麦梗上。传出姊妹三人,只有过年才有的叽叽喳喳欢乐“放肆”的笑声。承诺正月再“出该(母亲语,意做错或出格事)也不会打一指头,攒着出正月”的母亲,走在后面看着我们又跳又蹦,不时说“看路,别走畦上,把鞋踩成泥了,走麦地,麦苗不怕踩,fei.zui(费最,意特别捣乱和胡闹)吧!攒着吧!”分不清麦苗和韭菜、更不知道麦苗越踩越旺,有悖常理的我们,哪管母亲的话,像出羊圈的小羊,撒欢地左看看、右瞧瞧,左踩踩、右踢踢恨不得把整个麦田踩个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顺着小路,不一会儿就看见有人烟的村庄了。也就是母亲说的特垛(唐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见越来越近、已闻到麦秸杆玉米棒夹杂着猪粪、牛粪等混合焚烧的呛鼻气味、鸟儿叽喳聚拢的村落。母亲就把我们叫住,教我们说,这也是姥姥姥爷家,进门都要喊姥姥姥爷。母亲一边说一边像机关枪扫射一样,撇眼儿看着我们姊妹三个,还不忘连说几句“听见没有?记住没有?不听话下次不让谁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穿着新衣服的我们,眨巴眨巴迷迷糊糊的眼睛,回头看看渐渐消逝在远处的那个姥姥姥爷家、刚刚爬出形如天堑的后沟。又迷迷糊糊地望向一步就到的母亲说的“这‘也是’姥姥姥爷家”的村庄,糊里糊涂像捣蒜似的齐刷刷地点了点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到村头母亲又小声挨个叮嘱一遍。还不忘又说一遍“记住了吧!”似乎母亲的脸面、母亲的身份、母亲的荣耀、母亲的尊严,完全寄托在一声声姥姥姥爷喊叫声中,会给母亲增加点什么、添加点什么、承诺点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姊妹三人最大也就11岁左右。母亲年轻的时候强势、刚烈。母亲就是天,母亲就是山神,母亲的话就是“圣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在姥姥村里辈份长。在村里我们叫舅舅舅妈的多,怎么在这又让叫姥姥姥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条鸿沟划清了泾渭分明的楚河和汉界,一条后沟却没有让小小年龄的我们分清“彼”分清“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知道后沟,分出了沟两边的姥姥姥爷家;母亲却不知道鸿沟,分不出一代枭雄的刘邦和兵败乌江的项羽;母亲知道鸿沟两边的汉王城、霸王城(小时候母亲常说汉霸二王城,却没说过鸿沟二字),我们却不知道后沟两边为什么有两个姥姥姥爷家?我们还都得叫姥姥姥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印象中,让我们叫姥姥的人,长得略高微胖,大脸盘,眼睛不大不小却透着精明,一头乌发盘着老式发型,一袭绛黑对襟棉袄穿在身上得体、紧凑不臃肿。由上至下紧扎的黑色裤脚连着小小的三寸金莲,显得紧致而搭配。走起路来小脚外八步悄无声息,利索而稳当。说起话来“厚唇未启笑先闻”。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亲近感扑面而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次看见我们来,这个姥姥眉梢一挑,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忙把我们迎进堂屋,拉着母亲“大妞”“大妞”地叫着。看看这,摸摸那,嘘寒问暖。母亲也像回到家一样音不改调地“nian(娘)”“nian(娘)”甜甜地叫着,没有一点点生份。看见围在她身边站着的我们,笑吟吟地连忙进东厢房,从箱子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用大簸萝装着的“支应(意招待)”我们的糖果点心和柿饼花生等,让我们随便抓着吃。还逐个往我们两个兜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生怕我们“包屈(意委曲)”。看我们的眼神,充满着欢喜和爱怜。套用现在的话,喜欢,是那种真的看得见的喜欢。吃晌午饭的时候,七碟八碗九盘的堆满一大桌。虽腥水少,却是城里不常吃不常见的菜肴,如现在风行的土家菜。真像个过年的样子。我们也边吃边照着母亲教的话,鼓着腮帮,含含糊糊这叫一声“姥姥”那叫一声“姥爷”。眼睛滴溜溜盯着喜欢吃的菜,没有个吃相地筷子不停。把母亲从小教的“有眼色”“坐有坐相、吃有吃相”早忘到爪哇岛了。至今我仍保持着这种特殊年代,在我身上打下特殊烙印的害怕吃不着、筷子不停,有碍观瞻的“光荣传统”。母亲的筷子悬停在空中,眼晴直噔着我们。到嘴边的狠话,平时猛敲我们夹菜筷子的动作,硬生生没有说出来和做出来。我们眼皮也活,一看情况不妙,胡乱扒拉几口,顾不了大人们说这说那。姐姐们拿着这花那花的玩具,轻盈盈地撒欢去了。我则呲溜吸进流出老长的鼻涕,抬着母亲说的能划火柴的袖子,麻利地胡乱一抹鼻子和嘴,拿着各式各样的花炮,跑到院外和农村的小孩子“打成一片”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让我们叫姥爷的这个人,长得不高略瘦。脸庞清瘦且黑,五官紧凑,鼻梁青紫。戴着已经记不起来或礼帽或有帽檐的单帽,更显脸盘窄仄。穿着为了过节才换上新崭崭的刺眼、颜色纹路和线条清晰扎眼、支支楞楞的中式藏蓝色、翻着齐刷刷仿毛领子的小大衣,与被太阳长期暴晒在脸上的皱纹,脖颈上松垮的褶皱,常年侍弄庄稼地,扛锹背锄而青筋暴涨的双手,显得极不相称和协调。看上去更凸显拘谨和不自在,感觉着“被穿”。脚蹬着肉眼看得到的用袼褙(ge,bei)打的千层鞋底、手工密密纳的毛边碗口老式布鞋,给人踏实而实在,标标准准、地地道道、老实本份的庄稼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次到院门口总能看见这个姥爷笑哈哈迎接我们。看见我们连忙从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路上我们心心念想的、急不可耐的、每次都是冲着这来、每次都能出现的一人一份,足以让我神魂颠倒的压岁钱。又总是眉开眼笑、情不自禁地抚摸着我的头,拍拍我的身子急欲来个“熊抱”。然后极忙到厨房,抱来干嘣嘣的芝麻杆、蓖麻杆、棉花杆等,升起一堆旺火。连忙让我们烤火取暖,驱走一路上的寒气。砥犊之情如升腾的火苗噼里啪啦越窜越高。又像玩戏法式的拿出我最喜欢的电光炮、二踢脚、呲花等各色鞭炮,以及乡下小孩玩的玩具,陪着我在滴水成冰的院子里放炮和疯玩。不厌其烦任凭我“替天行道”。炮放完了,就扯着我的手,笑容可掬地走在村里的街上(意村中路)到供销社代销点去买。临近下午四五点,这个姥爷都会恋恋不舍地送我们到村头,送的很远。并再一次往我手上或兜里塞上一角压岁钱和很多很多的炮。我也嘴甜着姥爷姥爷地叫着,直叫得他抿着嘴、高兴的心花怒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童年的记忆,要么超出简单的认知、出格得好,出格得惊奇。惊出一身热汗,能记住;要么超出年龄的格局、出格得坏,出格得离奇。惊出一身冷汗,也能记住。我就记住了小时候母亲不由分说、无理由的“锻打”和影响我一生的父亲“灯光下的背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了很远,我依稀记得曾回过头看到过给我压岁钱、给我买炮让我“出该”过的姥爷。还在光秃秃的柳树下或杨树下,面向我们站着看着。矮小的身材在朔风怒吼空寥的原野上,随着我们的前移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形影单只。一身蓝黑衣服在白雪皑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孤单和独立。渐渐退山的夕阳把他孱弱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盘旋于头顶上的斑鸠,或栖息于树杈、机井房、草垛,发出咕咕的叫声,凄凉地回荡在夕阳西下的天空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个姥爷,这个一路上母亲一再交待要叫姥爷,而我们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叫姥爷的人,在望向儿女双全的母亲,在望向穿戴整齐的姊妹三人远去的背影,又想到了什么?又想些了什么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知道!母亲没有告诉我们;我们不知道!母亲知道我们不知道。母亲知道还不到告诉我们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需要知道,我却知道和记住了特垛(唐桐)还有一个姥姥姥爷家,有一个拿我们视为己出的姥姥姥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虽然到路上母亲回头看看没人了,伸出一支手举在空中,作出谁不给就一巴掌的“壮举”。挨个将听了她的话,喊了一天的姥姥姥爷,挣得到的一二角压岁钱强行收走。一天的欢天喜地、盼到过年的好心情,随着西去的余晖和撅着沮丧的小嘴,走下杂草丛生、布满荆棘的沟底戛然而止。按下了黯然神伤的休止符。多少年、多少次想起,心中都会涌起不快的情愫。但在我心里,仍然要发自内心地感激这个姥爷、感激这个姥姥。他们毕竟在那个年景不好、寅吃卯粮“饿的学鸽叫”(母亲语)的年代,曾经让我们“财务自由”“酒足饭饱”“人来疯”过。都曾给幼小的心灵带来一抹希望的亮光,留下了童年的欢乐和美好的记忆。我高兴过、欢乐过。每一次意犹未尽的依依惜别,又翘首以盼的期待着下一次的过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我有了家庭,有了孩子,生活逼仄,捉襟见肘时,只为拿不出区区300元购买土暖气炉,无力给予妻儿温暖,无能撑起家中的一片天,而在家里焦灼不安来回踱步的时候,我理解了母亲强行收走压岁钱的“壮举”。以及母亲常说的“过日子比树叶还稠”比喻极为形象、透着深邃道理的这句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按当时六十年代物价,一角钱能买六七个鸡蛋,能买二斤半大米,能买五个烧饼。一角钱等于现在的一百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经历山洪暴发,不知道温柔如水的暴虐;不经历酸甜苦辣,不知道柴米油盐的饕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一生乐善好施。在骨科医院看自行车的时候,曾接济过很多初来乍到、突发事故、身无分文仓促来看病的农村人。给钱给粮票,甚至管吃管住。我印象中母亲接济过的干儿子少说也有三四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七十年代中期,一个叫铁块的农村小孩,因在杞县邢口路口玩耍,出了车祸。铁块不“铁”,造成大腿粉碎性骨折,被紧急拉到郑州骨科医院。初来郑州,举目无亲,钱两无着,抓耳挠腮,欲哭无泪。母亲菩萨心肠,看不得穷人受苦、受罪。先给粮票以解“寒气”,再又给钱又给粮票,甚至在家里做病号饭送到病房。八九年后,为感谢母亲搭救之恩,这个小铁块专程来到郑州,给母亲一下子拿来七、八只鲜活的鸡子。原来昔日的小顽孩已成养鸡专业户了。去年,我还到过母亲年轻时帮助过的禹州干儿子家。哥哥嫂嫂曾在十年前父亲有病母亲需要照顾时,毅然抛家舍业在郑州帮我们服伺过父母一年,先后参加了父母的葬礼。哥哥和母亲有着很深的感情。哥哥曾在年轻时住家里两三个月。在禹州,哥哥嫂嫂泪眼汪汪回忆母亲对他们的好。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而当时的母亲却很小气,很“吝啬”地收走了我们微不足道的小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次回到姥姥家,街坊邻居老少爷们看见我们从东边回来,笑盈盈“不怀好意”地对我说:“小地主,又去特垛(唐桐)后姥姥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头大肤白脸胖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声震全村“小地主”的贬称压住真名的喊叫声听得多了,就像“南霸天”的名字盖住陈强真名一样。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有“后姥姥家”一说。但说归说,不知道什么意思。给我压岁钱,给我好东西吃,给我买炮,让我放炮就是亲姥姥、亲姥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娘胎里爬出来,闭着眼睛,嗅觉指引着触觉,无师自通地吸吮乳头,“有奶便是娘”。长大后走进体制、混进江湖,洗进铅华、蜕变化蝶才知“有娘便是奶”“有娘便有奶”,也是体制特别是江湖的不二法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次过年,我都急盼着到这个后姥姥姥爷家,而不愿意到亲姥姥姥爷家。亲姥爷总是不给我压岁钱,也不给我买什么炮。亲姥姥挂嘴边老就说“俺家不养公鸡(意不养不会干活的人),”总是严肃和冷峻。总是让我干这活干那活。看见我调皮捣蛋总是没好脸地说“孬孙,孬孙”的。有一种童年时的压抑感、抑郁感和不悦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种情况持续了有几年。每年都从亲姥姥家出发,每年都是母亲领着我们;每次都要翻山越岭,横跨亲姥姥姥爷家、后姥姥姥爷家之间的那个后沟;每次都是给压岁钱,给我买鞭炮;每次要么是那个后姥姥要么是那个后姥爷,或者是后姥姥姥爷一块站在村口处、麦田边顶着寒冷的西北风,凄楚、恋恋不舍地目送我们远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空还是那么苍凉,大地还是那么荒寂,身影还是那么影影绰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压岁钱、鞭炮、村头、身影,像春夏秋冬之重复、二十四节气之叠替,照时照晌地出现在幼小的大脑海绵体皮层,挥之不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次去这个后姥姥姥爷家,都是母亲带我们去的。印象中父亲没有去过或没有带我们去过。这种情况至少贯穿了我的童年时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此自终却没有人给我们说过,我们家和这个后姥姥姥爷家是什么关系?母亲和他们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母亲一再嘱咐要叫姥姥姥爷?为什么总在春节后一定要去他家?为什么母亲像叫亲姥姥姥爷一样nian(娘)nian(娘),叔、叔(意父亲)地叫?为什么母亲一到他们家,又干这又干那?既随便又自如,而不像去其它亲戚家矜持而客套。为什么他们像爷爷奶奶那样对我们姊妹三个又那么亲、又那么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却傻乎乎地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怀疑,父亲和这个家会有什么关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些一连串的问号,只是在长大以后才将他串联并做为疑问想过,小的时候都是朦朦胧胧、似有非有、似想非想、一闪念儿、一过儿,就被几毛钱的压岁钱,满兜好吃的,随便放的鞭炮,院内院外疯疯癫癫的玩耍冲刷得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甚至从来就不会去想过,这么简单至极的事情。只是在我幼年的记忆中,刻下了铭心难忘、不可磨灭的印象,这就是亲姥姥姥爷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一到过年说不回老家了,我就躺在地下打滚哭,嘴里喊着“我要去特垛(唐桐)姥爷家,我要去特垛(唐桐)姥爷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大概六十年代后期以后,虽然也还回老家,也还会在爷爷奶奶家姥姥姥爷家来回走动;也还会在后沟,帮助姥姥姥爷家割草、放羊、拾粪和玩耍;也还会翻过那个后沟,背着锄头跟着舅舅干地里的农话;也还会套着牲口,学赶着牛车帮助生产队,装运猪圈里的肥料穿过后沟往地里送,却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村庄,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姥姥姥爷家,再也没有到过那个疯玩的农家四合院。这个姥姥姥爷也再也没有见过,也没有了他们的任何消息。母亲也没有给我们说过他们的信息,可能说了我们也没有记忆。似乎曲曲弯弯的后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阻隔了近在眼前的音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只知道弟弟出生于1968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倒是平时母亲常提起特垛(唐桐),常提起那个姥姥姥爷,常提起姥姥姥爷还有一个儿子,儿子还有两个儿子等等。每逢老家或在特垛(唐桐)附近住的亲戚来家里,母亲都会打听一下他们家的近况,以及发生的事情,毫不避讳说和他家有沾亲带故的关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3</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长大,和母亲闲聊以及姊妹间的相互猜测中,才终于多多少少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一些过去“奇葩”的事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19岁到郑州参加铁路工作后,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老家订了亲,结了婚。结婚半年,父亲这个第一个妻子(请允许并原谅小辈以下这样称呼,姑且行文方便)因得病不幸早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特垛(唐桐),就是父亲第一个妻子的家乡。特垛(唐桐)的姥姥姥爷就是第一个妻子的父母。nian(娘)的、shuo(叔)的叫的母亲,与她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姥姥、姥爷叫的欢实得我们,更是与这个姥姥姥爷八杆子打不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不是父亲的原配妻子。那个对我们百般恩宠的姥姥姥爷,也不是我的嫡亲姥姥姥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还傻乎乎地想不到,正是印象中从没有去过的父亲,才和这家有着这层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切、一切都缘于父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年和大姐姐通电话。大姐姐说,母亲曾经和她说过,父亲第一个妻子结婚得病去世等一些情况。据说得的是一种很稀罕的病。听完后,我唏嘘不已,徒感伤悲。回想父亲母亲后来双双魂归祖坟茔,生而同衾,死而同穴,完成了父母亲的遗愿。又想到大姐姐说的没有留下孩子,又隐隐约约有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假如、幸亏、侥幸心理在心中剧烈抖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又没有分寸妄议地想。假如父亲的这个妻子没有去世,对于我们来讲,也就是母亲的不同,姥姥家地名的不同,奶奶家与姥姥家距离的不同。更重要、更加不同的就是,没有了以后围绕母亲发生的颇费周章一系列事情。也更加没有这篇文章的内容了。但是父亲应该还是那个父亲。父亲还会出生于书香门第的那个家;还会走出贫瘠的山村;还会在飞驰火车上巡逻值勤;还会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还会在四海为家的铁路上筑屋教书;还会落户于由省会开封转为省会的郑州。我们还会按部就班、雨后春笋般的出生。还会在特大城市郑州上学工作结婚生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还会跨过那个年代堪比鸿沟久远,又深又长又陡的后沟。还会一上坡顶看见一望无际的麦田、似隐似现的村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母,我们无法选择。出生年代,我们无法选择。出身家庭、出身贫富,我们无法选择,父亲能够选择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父亲选择了母亲,娶了我们的母亲。年轻的母亲顶着世俗的压力,借着新国家、新气象、新风尚,移风易俗的东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已是二婚的父亲。五十年代中期有了大姐姐。后期母亲离开了家乡,拖儿带女辗转洛阳、三门峡、直至落户郑州。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据大姐姐讲,母亲之所以选择父亲。一是爷爷奶奶家家境殷实,用现在话就是小康生活,又是书香门第。爷爷十里八庄红白事必请,能掐会算。弟兄四人识文断字,素质、学历高。二是父亲又在“外面干着事”,母亲憧憬着幸福生活。三是父亲年轻帅气,英姿飒爽,聪明玲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写到这时候,我停下敲手机屏幕的手想,那个年代封建思想浓厚,一妇不嫁二婚的思想根深蒂固。不像现在三婚四婚“王老五”抢着要。母亲当时也需要鼓起勇气和胆量,挑战世俗的偏见。更需要在人生重大关口时的果敢、睿智和远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选择大于努力。母亲选择了父亲,选择了随夫进城,选择了落户特大城市。选择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不一样的生活。当然无例外也选择、生育了我们。我们却不能选择已是二婚的父亲和还是初婚的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历史证明,母亲的选择是对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又停下敲手机屏幕的手又去想。我几次人生重要节点、人生重要十字路口的重大选择,是不是也继承了母亲的衣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我和三十多个新近招工的“小鲜肉”进入单位。十个月后,他们还在牢骚满腹、不情不愿、沮丧、赌气地束着围裙,戴着厨帽,掂着菜刀,站在锅边、案边、水池边,为他人奏起锅碗瓢盆交响曲的时候。我已经正襟危坐地以团支部书记身份,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为领导起草讲话稿、书写会议记录、刻印蜡板,参与管理工作、社会活动。穿梭于厂区漂亮的花岗岩外立、水磨石铺地的苏式办公大楼交办各项党务、政务工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同在一起工作的同事,还在商品城头抹发乳、身穿西装领带、脚蹬锃亮皮鞋,衙役一般地吆喝、管理商户,虎假虎威、耀武扬威地颐指气使。冒着被商户群殴的风险,每月拿着因效益不好,仅发与西装革履极不相称1/2工资的时候。我已悄悄改变观念,背水一战、壮士断腕般地在郑州家具零售商场踩点、布局。诚惶诚恐地筑起自己平生第一个背靠电梯仅有五平方米的摊位。当起了不被人看好、卑微舔狗、蓬头垢面的小老板。过起了“一半海水(工资)一半火焰(利润)”胆战心惊、偷偷摸摸、匆忙紧张的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同在一个商场的老板们,还在为挣几百块钱利润沾沾自喜,像搬运工一样为顾客扛上扛下。碰到横挑鼻子竖挑眼,拿着放大镜挑毛病的顾客拒付货款,一脸无奈、懵逼的时候。我已独具慧眼、调整思路、另辟蹊径默默移师郑州东部,胆大妄为、头脑简单地一头扎进了号称辐射五省、北方最大家具批发市场的航空母舰。到更大的市场搏击风浪,迎接市场挑战和商战洗礼。上广州、下成都、踏苏州。经风雨,见世面。成批量、成整车从家具集散地源源不断调拨货物。见证了郑州家具行业批发兼零售蓬勃发展最好的时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历史证明,每一次惊险一跳的选择都是化蛹成蝶,从零售市场到批发市场的跳跃,更是一种脱胎换骨质的飞跃。是在人财物严重短缺,严重“五无(无资金、无人脉、无客户、无背景、无资源)”、两眼一抹黑,两手一摸空。批发市场游戏规则一窍不通。无人支持、家人阻止情况下的惊险一跳。至今我都觉得“努力到了无能为力,奋斗到了感动自己”的天花板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虽有居下临高的惊险一跳,苦心经营十几年,却没跳成巨无霸的航空母舰、攻击性强烈的战列舰、借助风速助力的机帆船,还是个船小好调头的小舢板。郑州一千万富豪榜上终于没有了我的大名,终于没有进入“赚一个亿是小目标”的中产阶级阶层,终于没有成为看菜谱只看左边菜名、不看右边菜价的“财务自由”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终究还是个“钱掰成两瓣花”猥猥琐琐、扔到人群里没人影的一个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历史继续证明,我遗传了母亲的基因,一切都得益于母亲优良的遗传基因,哪怕流进血液百分之一。我也遗传了父辈家族中崇尚文化,遍览杂书,“东风卖花,西风称盐”与时俱进的基因。当然母亲一些不是糟粕的基因,也瑕不掩瑜地承继了母亲没有的缺点。比如高语,比如不喑细节,比如泪点低,比如心不硬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似知又知父母的“奇葩”事后,我曾无意间看到过家中户口本。母亲一栏:初婚。父亲一栏:再婚。而当时小,分不清“初”和“再”是什么意思。但自始至终,也没有从父亲母亲口中得到证实,知道后也没有找父亲母亲质证和解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11年12月父亲得病后,我曾问过来看父亲,姑姑家的大姑娘即我的表姐,了解有关父母的一些情况。据表姐讲,她参加过父亲的婚礼。当时她还是个小姑娘,随我的姑姑参加了父亲即她的三舅的两次婚礼。她印象深刻的是第一次婚礼。看见新娘长得不高,眉清目秀,两条大辫子清清爽爽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写此文我又专门打电话询问表姐。极力让她回忆两次婚礼,特别是第二次母亲婚礼的点点滴滴。已经八十五岁,父亲最喜欢的外甥女,几十年逢年过节都来看曾在学生时期资助过她的三舅。表姐说,她当时小,只顾着到处跑着玩。婚礼上很热闹,放鞭炮,吃整桌的。她想了想又补充说,她还作为童男童女,亲自搀扶着母亲从婚轿上下来迎接到婚房里。表姐最后不无遗憾地回忆说,三舅怎么又找了个子不高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记忆深刻的是两个妗(舅妈)都是用大轿娶回家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也就是说父亲的第一个妻子,还有我的母亲都是高抬大轿、明媒正娶、三书六聘娶回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家族中父母两次婚礼的“活化石”的口里,再也没能从“山崩地裂”的记忆中迸裂、挖出更多的“和氏璧”和金玉石刻的花絮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随着年龄增大,阅历丰富,社会知识、书本知识拓宽。母亲“话痨”般填鸭式向我们灌输,她那点不是隐私的“隐私”的信息中,才慢慢廓清小时候为什么母亲每到过年,总领着我们穿戴整齐,到这个姥姥姥爷家的真实原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续弦!母亲是续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中国传统婚姻文化中,特别是在家乡农村习俗中,男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去世,这叫断弦。迎娶第二个妻子就叫续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查百度在古籍《通俗篇·妇女》说:“今俗谓丧妻曰断弦,再娶曰续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而这个断弦续弦之说,与弹奏出高山流水觅知音的俞伯牙的一段浪漫婚恋爱情有关。赋予了断弦、续弦凄婉的出处和优美的归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任何事情一经和文人墨客产生交集,绝对能演绎出一段浪漫的天经地义的出处,以及感天动地的结局。不美好的前因,也能创设出美好的词句,描绘衬托出美好的此愿此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的“断”、母亲的“续”巧妙地和张驰有度、轻弹重奏的“弦”组合。再有美丽的传说加持,也是个令人艳羡的“和弦”和“繁弦急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既然是续弦,就等于在去世的第一个妻子家又续上了一个姑娘,或者说去世的姑娘“再生”。充当去世姑娘的角色,要和姑娘在世一样承担责任和义务。逢年过节都要以姑娘即续弦姑娘身份到娘家“回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所以出现开头母亲每年都要以续弦姑娘的身份,领着我们艰辛地翻越那个后沟,淌过那片麦地,去那个姥姥姥爷家串亲戚的情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十几岁在奶奶家,我就经历过这类事。曾以堂弟身份,去过我的大伯家的姑娘即我的堂姐,去世后又续上的大姐家。家里人私下叫“续大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也就不难理解母亲到这个姥姥姥爷家那么亲切和随和,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也就不难理解了一再交待让我们喊姥姥姥爷;也不难理解这个姥姥姥爷对她们这个续大妞生的孩子特别疼爱的原因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就充当了续弦的作用。母亲也把这个续弦的角色演练得十分到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后长大参加工作后,每次回老家,特别是去姥姥家。我都会情不自禁撇开众多人群,独自一人站在与姥姥家相邻的后沟边上。若有所思寻找曾经走过的小径,曾经攀爬过的坡道,曾经站立的坡顶,默默地向那个姥姥姥爷家的方向驻视良久。那里也有一个姥姥姥爷家,瞬间脑海中小时候,在这个姥姥姥爷家玩耍的场面,扑棱扑棱、活灵活现切换到我的眼前。肯定,姥爷给压岁钱的场面一定第一时间出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虽然现在通向特垛(唐桐)那条后沟上面,已经架起了漂亮的小拱桥,“地堑变通途”了。村村通公路把村与村连接的更加紧密和便捷。再也不需要翻山越岭,走在沟沟坎坎的小路上,却再也没有去过,再也没有回去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沟还在,人却无。路坦途,未达至。原野依然广袤,身姿杳无踪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母去世后,每逢祭祀日和我的生日,我都会开着车沿着沿黄大道一直向西,到祖坟地祭拜父母。每次路过道路标牌“唐桐”处,都会向儿子母亲述说。每次都会用母亲教我们的老家话,念唱已经转音转得不能再转的“唐桐”为te.duo(特垛)。出生于内蒙古,辗转东北各省,操着东北口音的儿子母亲总问,是唐桐你怎么老说是“te.duo(特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开着车,眼睛看着忽闪而过的蓝色“唐桐”路牌。儿子母亲她怎么会理解,她怎么会知道,一个念转音的地名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曾经留下儿时多么深刻的印象?承载着儿时多么温暖的思念?再看挂在路边蓝底白字的“唐桐”路牌,又是那样生疏和冷漠。好像无法将普通话的唐桐和乡土音的te.duo(特垛)联系起来,好像从不知道有这个唐桐地名的存在,似乎是不明不白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在我儿时的潜意识里,唐桐就应该叫te.duo(特垛)。一念te.duo(特垛),一股亲切感、家乡感油然而生。一念te.duo(特垛),母亲的乡音、身影就出现,那个姥姥姥爷的形象就显现,姊妹三人欢蹦乱跳走在田梗上情景就闪现。普通话的唐桐标准地名唤醒不起我对往事的回忆。哪怕它再有美丽的传说、再有千年遗址,也只是生硬、陌生的地名而已。只有念te.duo(特垛),才能幻化出儿时温馨的回忆。它不再是冷僻的地名,而是家乡有温度的坐标,这个姥姥姥爷家鲜活的符号。记忆中村舍袅袅炊烟的动感沙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可能就是乡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对我来说乡愁既不是一枚小小的邮票,也不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更不是一弯浅浅的海峡。乡愁是爷爷奶奶家,父亲亲立祖坟茔上,雕刻着子孙名字高高的石碑楼;乡愁是姥姥姥爷家一声一声“孬孙”“孬孙”的责叫;乡愁是留下孩童记忆,每每玩耍、跳跃、穿梭的那条后沟。乡愁还是那个念转音的地名te.duo(特垛)。就像身居海外游子不是念出“Canada”,而是用各种南腔北调的乡音念出的“中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的乡愁又在哪里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时间齿轮转动的后来,我们扯着母亲褪色的衣襟,靠着父亲那时足能养家的工资慢慢长大。忙上学,忙工作,忙事业。母亲的年龄也在我们的“繁忙”中悄没声息“忙”大了。在晃动的时间长河中渐渐不年轻了。母亲絮絮叨叨的事也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的事只有母亲把它当成大事了。但母亲有时还会再提起特垛(唐桐),还会再提起那个姥姥姥爷,还会老家来人一如既往地打听特垛(唐桐)的一些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怕人忘,就怕人惦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惦记的大事又是什么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4</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八十年代中期,我参加工作以后。有一天,母亲一大早给我说,今个下班早回来一会儿,特垛(唐桐)的两个侄子(即父亲第一个妻子的侄子)都在郑州,一个干着事了(即在省某厅),一个在郑州做生意,打过电话,来家里吃饭。你是老大,又是个男孩,陪他们吃吃饭说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一直和他们家联系着,只是我们不知道。知道了也是随意一听,随意一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是老大,又是男孩”, 这应该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第一次对我身份的认定。而我当时二十三四岁,根本不知道男孩老大的身份,对母亲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我以后作为男孩老大,将要承担什么责任或能为母亲做点什么。可能在母亲眼里注定是要为她去完成些什么?母亲过早地固定我的身份。我也从那个时候起,才慢慢地在母亲耳听面命、日常的耳熏目染观察中知道,该如何去做一个母亲喜欢的男孩老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年和大姐姐说话,谈了父母亲的一些往事。大姐姐说,母亲自从生了我,才在爷爷奶奶家有了应有的地位,才从低声细语到扬眉吐气地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生前也给我说过,我是在郑州儿童医院(现河南第三附属医院、河南妇幼保健院院址)出生的。生我当天,消息传到老家,爷爷拄着拐杖奶奶踮着小脚,风尘仆仆从四十公里外赶到郑州。看见我高兴得眉飞色舞,抱着我爱不释手,直夸我长大能当“司衙官”。哎!后来是当官了,行政级别最低的二十四级的官。从电视有影、电台有声、报纸有名,出门前呼后应的正国级,一杆子捅到默默无闻、无声无息、端茶倒水、跑前跑后的办事员。一高一低乃知官大官小,一荣一枯才知高贵卑贱。不过也有强项。按照大姐姐给我说的话:“你也争气,出生就长得大头大脑的,又白又胖,两条胖得一节一节的小腿来回踢蹬,让谁谁都喜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相信,不久将来,我定饱蘸笔墨书写爷爷奶奶对我的恩情和厚爱。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实际上我是爷爷奶奶的第二个孙子,爷爷奶奶的重孙女重孙子都比我大六七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又听母亲说,生我时8斤。母亲个头矮小,身体常犯胃病(我三四岁还常见母亲吃煤土和煤、煤土烧过后的煤渣治胃病),带着两个最大不到七岁的姐姐。又在三年困难时期,正常的温饱都是奢望。母亲却在极其艰难、极其困苦的日子里,忍受世界最高十级疼痛级别,孕育出足斤足月婴儿。母亲说,生儿如过鬼门关。我不敢想,这十个月,母亲要承受多少的艰难,遭受多少的罪孽,经受多少的担惊受怕。躺在世界上最温馨、最舒适、最安全、最昂贵的“高价房子”里,要攫取了母亲多少宝贵的营养成份?榨取了母亲多少维持生命的骨血?夺取了母亲多少的宝贵时间?消耗了母亲多少的心力?母亲该承受多么大的十月怀胎之疼、之苦、之累、之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按生意人的等价交换、物有所值、奇货可居论,我也应该对母亲好点、再好点。我做到了吗?我没有做到。按母亲形象比喻说的父母对儿女十成,子女回报父母一成就是孝子这一点,我都没有做到。何谈孝顺?何谈孝子?何谈回报?何谈报得三春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欠下了母亲一笔巨大的物质债务。一笔永远无法还清的精神债务。还有一笔永远无法偿还,起讫年限仅有十个月,连首付、月供款都不需要付的高昂的“全房款”。终于成了“坏帐”“呆帐”和“法拍房”。我们终将成为了“限高”人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爷爷奶奶的欢喜拴在了母亲的命运上。“有了地位”的母亲的欢喜拴在了“大头大脑”的命运上。“又白又胖”的命运,又轮回般的必定拴在爷爷奶奶,赓续下的书香门第之气韵,又必定拴在母亲植入骨髓的善良、淳朴、实诚、明理之风范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我早早回来,母亲的“侄子”早已到家和母亲聊起了家常。两个“侄子”姑长姑短地叫着,甚是亲切。在我印象中父亲好像也在家,我记得母亲针对父亲说过“他招惹的(老家土话,意因父亲原因而认识的),他能不在家?”也是的,家里的小矮四方桌,摆在十几平米的厨房里,又围坐四个人。母亲则仍沿袭女不上桌的习俗,双手交叉在围裙前,站在灶台边。边说话边摆着随时炒菜、热菜、添汤、加水的架式,甚至边炒菜边回头喋喋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作为“始作俑者”“肇事者”主角的父亲没有“嗨”很多话,倒是“被陪绑者”“被无辜者”没坐到“席面上(母亲语)”的母亲却成喧宾夺主的主角。两个“侄子”总是仰着脸侧向母亲,停下半空的筷子和母亲亲切地说着话。乡音对乡音,土话对土话,“许许糊糊”“大前年个”“夜个”“歇晌”“后个”“五黄绿月”“我厮跟”等,母亲终于找到了复活乡下话的机会。而他们的“亲姑父”则“咳”“咳”哼哈、哼哈“少盐没醋(母亲语,意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着。我已经记不清楚在饭桌上说什么话了。母亲那顿饭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好像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事,没说涉及母亲的一些事情。场面很是随便和融洽,像一家人样。单从他们说话的亲密程度,以及你一句我一句看出,母亲一直没有和这个姥姥姥爷家断绝联系。他家里发生的一些诸如“大侄子”在哪个学校里上大学,“二侄子”在郑州做生意卖什么货等等母亲都知道的很清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得病后翻看家中的通讯录,还赫然写有一个“大侄子”的电话。后来我与这个“大侄子”联系商量父母亲的善后事,就是通过这个电话联系上的,这恐怕都是母亲“扯捞的(意联系)”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一天,我看到母亲很兴奋,很高兴,也很舒畅。“侄子”走了,母亲快活地收拾着碗筷,现出少有的“温顺”和满足。似乎终于接触到该接触的人,说了该说的话,办了该办的事,也终于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记得后来母亲给我说过,好像这两个“侄子”又来过一二次。那一段正是我在单位积极要求进步,争取早日加入……的时候。母亲没让我参与,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和商量了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号称 “新疆王”的王震曾说,毛主席比他们至少多看了五十年。母亲看似不经意间的你来我往的家长里短,却为我在日后所做的涉及母亲和父亲的“终生大事”,增添了极为倾向性的重要法码。从某种意义讲,具有决定性意义。从这一点看,母亲也至少比我们多看了三十多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有多么大的核载,就有多么大的容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准确讲,母亲五、六十岁还耳聪目明眼亮,思维敏捷,谈笑风声。在闲聊或正式或非正式场合中,都常常说起她所谓的大事。父亲在的时候也不避讳。张口闭口说,我可不给你爸在一块(即葬在一起)。父亲听到这话也不露声色,好像这句话与他没有关系似的。我们更没有当回事,只当和父亲生气才说的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七十年代初期以后,父亲长年在外,聚少离多。几乎不打理家务,也很少有时间管教孩子。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一个家庭妇女的母亲事无巨细地打理着,把繁重的操持家务和理料孩子由母亲一个人承担。姊妹四人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姐姐下乡以及小姐姐留城乃至我参加工作等,父亲都没有实质性的操心过。母亲心生怨言,怨声载道,无处诉苦。有时发生口角和争吵,说说气话,也在情理之中。有时说起父亲不是,母亲就拿出他惯用的杀手锏,鼻一把泪一把,像忆苦思甜、苦大仇深声讨大恶霸一样数叨父亲。人类永远同情弱者,永远同情“哭天抹泪(母亲语)”的人。姊妹们永远一边倒地向着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能一边倒同情“哭天抹泪”的,还有个极端例子。儿子已有三四岁。有一天下午下班,我推开父母家门,看见母亲坐在厨房,束着围裙用套袖在抹泪。母亲和父亲又生气了。儿子看见母亲哭了,拿着长竹竿从厨房追打父亲到大屋。儿子拽不过父亲拿的竹竿,狠狠的朝父亲的手上猛地大咬了一口。疼得父亲直撇嘴、直抽抽。然后“嘭”“嘭”哭着跑到母亲那里,抱着母亲哇哇大哭了起来。母亲边擦泪边抱着儿子,祖孙哭成一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弱者,你的名字不叫弱者,稚者,你的名字也不叫稚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恨铁不成钢,变着法打我无数的母亲。从儿子出生到上学,竟没有动过儿子一个手指头。母亲说连比划比划打都没有。百炼钢成了绕指柔。母亲断崖式的性格“裂变”,真是堪称奇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的“裂变”不能用庸俗的隔辈亲来解释。母亲改变了“锻打”却从不骄纵儿子。每每我教训儿子时,母亲都用赞赏的眼光说“骄子如杀子,棍棒出孝子”。从来不劝阻,不偏袒,不护短。每每提醒我“不缺吃、不缺喝、不能惯坏毛病”“一岁看大,三岁至老”“小树从小要扩(kuo意像砍树上枝蔓使其营养成份充足往上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我印象中,母亲既没有打过儿子,也极少表扬过儿子。她总是用她那锐利的眼睛默默关注,静静观察。用极致犀利的语言,以树木、动物、物体等做形象比喻,及时提醒。母亲善于从小小的蛛丝马迹、寻常动作、眼神,脸型、扮相、做派洞穿“三岁至老”。一“洞穿”一个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曾对她的两个女婿、两个儿媳妇“洞穿”过。结果,有的放矢。至于“洞穿”我们姊妹四人,更是鞭辟入里,环环紧扣。结果,都不幸言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过,母亲看好我儿子,但愿母亲能“洞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的教子理念,影响了我一辈子。已嵌入了骨髓,溶化了血液,付出了行动。哪怕我由“父”升为“祖”,母亲就是我的榜样。我会牢记母亲谆谆告诫:“骄子如杀子,棍棒出孝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既便母亲鼻一把泪一把,狠心说出“不和你爸在一块”极端的话,也只是在向我们诉说诉说怨气。我们也就嘻嘻哈哈听,抬腿一走也就忘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和父亲过了一辈子,和父亲在一个锅里耍了一辈子稀稠。赡养了爷爷奶奶,养着父亲的子女,花着父亲的钱,住着父亲的房子,掌管父亲的财政大权。已和父亲生活五六十年,却在百年以后不和父亲在一块?母亲跳过了冷战、分居、离婚现在年轻人像脱衣服一样惯用的程序,直接对接到了“生能不能同穴” 极致的境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我了解母亲的认知水平,母亲是有大格局的人。大格局的人,往往能从逻辑学的属概念引伸出逻辑学的种概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但当时我们觉得蹊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六七十岁以后,明显在家里的不同场合说起这些事就多了。我记得我已结婚并有了孩子。有一天,回家和母亲坐在家里闲扯着家务事,扯着扯着又扯到母亲的事上。母亲还是掉眼泪还是擤鼻涕,一通地数叨父亲这、那的不是。最后又说了一句:“我可不跟你爸在一块,我到一边,落个清清干干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呀,往往被现像所迷惑。智慧的人,总是提一些引起你关注、引起你同情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作为情绪的导火索。调动你的情感神经,引发情感共鸣,烘托情感气氛,然后借此让你钻进她早已设计好的圈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就是这样。老打父亲的感情牌,以此引起你高度关注,博得同情、支持。借以牵着你让你情绪高昂地去付出行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我到东区家具市场已有二三年,母亲老在我耳边说,你们三家(姊妹三人)多好呀,有房,有工作,孩子也大了,唱得过日子。你看你弟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的多了,也不当回事。说的再多了,就当回事了。原来她是让我帮助弟弟。却从来不点破,不说破。喋喋不休总是在外围渲染情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母亲与兵法不沾边呀!许家印公开和夫人“技术性离婚”。“陈仓”没有暗度,把“栈道”修到监狱了。“许皮带”真没有母亲聪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弟弟的事,母亲不说了。后来母亲破涕为笑了。再后来,母亲又故技重演,拉着我的手央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母亲的儿子,需要点文化,需要点头脑,需要点“全职儿子”。当母亲的儿子,累,不容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打父亲“感情牌”的话语,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商量。我听得云淡风轻。我笑着逗母亲:“那你给他离婚,不给他过了。”母亲也云淡风轻想了想说:“那不是生了你们一炣柽(ke.cheng意一群孩子,土话土到在竹简上才能找到,却极为形象)吗?”一幅云卷云舒土得掉渣的说辞。我又闲着也是闲着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接着问:“妈!您老是说不和俺爸在一块,为什么?再不好您们也过了一辈子了,生了俺几个,也不至于到这一步不和他在一块吧?”母亲看着我,眨巴眨巴眼睛,清清嗓子。大脑迅速急转,理了理思路。才说出她一直想说,一直压在心头,对她来说再没有比这事再大的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事后想,母亲可能看到我组成了家庭,有了孩子,走正道了。也到了该让我知道一些事情的年龄了。或者说也让我及早知道,思想有个准备。又或者放肆的想,母亲了解我的秉性。可以完全托付给我,完成作为长子的责任担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想,母亲生我的时候,爷爷奶奶高兴,恐怕母亲比爷爷奶奶更高兴。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因生我而荣耀,我因妈妈为母亲而自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说,按照老家沿袭多年的风俗习惯和殡葬习俗。父亲百年以后,要和第一个妻子合葬。母亲去世后,也要按照农村家乡的规矩,也要和父亲、父亲的第一个妻子进行合葬。 母亲少有的慢声细语,语气平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说得符合常理,我听得也契合逻辑。虽然我不懂老家的习俗,但却从母亲欲言又止的话里,看我庄重的眼神,直觉听出还会有端倪,事情远没那么简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咱老家有句俗话:‘活着不应小,老了饶不了。’”母亲说话神情肃穆。母亲一吐口,我就感觉这句对仗工整押韵的俗语,已经萦绕在母亲脑子里很长很长时间了。母亲用她浓浓的乡音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像没过脑子一样脱口而说。既便相声演员看着戏本念台词也没这么顺畅和流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也许这句俗语,在母亲毅然决然嫁给父亲的那一刻,就已经刻在母亲的脑海里,已经颠三倒四不知在脑海里重复多少遍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句话不用解释,凭我深谙古文虚实词代指、比喻、隐喻等写作手法,以及儿子初中为他逐篇讲解古文的功底,就知道“小”和“老”在这句话里,在这个语境里充当什么特殊的含义和意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生前曾看到过我在父亲有病后致姊妹的告知书,不无感叹地说:你妈、你爸没有白让你上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惜这点文化没用到正点上,都用到耍小聪明身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眨巴眨巴眼,装作露出没听懂似的眼神,想让母亲继续讲下去。母亲看了我一眼,就势往怀里拉了拉小四方桌,拿了个盛水的小碗,意在桌上画图。看图纸看平面图辨方向是我的弱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母去世后,年年往老家跑,路路必要迷路,次次必用导航。记得去年正月初三回老家,不知怎么跑到郑州机场南收费口,明明老家在西,真是南辕北辙。今年3月到北京。稍不留意,让房产中介,拉着看周边大大小小的楼盘一二十家。置业顾问像膏药似的贴着你,又看沙盘又看一撂平面图,看着眼花缭乱摸不着北,直想干哕。脑子形成不了“居者有其屋”有温度的立体房型图。我说,别给我扯,我买不起,该找谁找谁去。巧妙高明地地避开了我的弱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解开围裙,又往前坐了坐,将小水碗也往身边拉了拉。用食指轻蘸着水,一本正经地在桌上给我画起了图来。画着画着才知道是墓葬方位图,简单的三位一体平面图。智商告诉我,我能看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不一定懂几何学,却能让人一眼看懂图中的主位、侧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凝神画着,神态很认真。水印线条很粗,方位朝向明确。中间长方框大而正,而两边小长方框窄而长。母亲画得很投入,边画边说。父亲居中,第一个妻子居父亲之左,母亲居父亲之右。按中国方位尊称,左为上、右为下;左为尊、右为卑;左为大、右为小。画图中,母亲口中言必称父亲第一个妻子为“头一个媳妇”,语气温和,言词谦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的出母亲谦恭的言语照应着母亲年轻时殷勤的行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事后想,母亲的这种做法是极其难能可贵的。后来事情的发生朝向母亲有利方向发展,正是基于母亲应有的行为礼数和语言上的尊敬,得到了对方最大的尊重、承认和认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承认事实,摆正位置,是多么地重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望着蒸发的水汽渐渐褪去的方位图,在桌上愈来愈模糊,直至消失。母亲流利说出的十字俗话、方位图却在脑子里愈发响亮和清晰。由话辨图,由图思话。循着已风干了的平面图的痕迹,我终于理解了母亲,执意不和父亲百年以后葬在一起的真正原因。而并不是我们臆想和狭隘的、因家庭鸡毛蒜皮、琐碎之事而与父亲“分道扬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人偏重于细节,纠缠枝枝蔓蔓,因小失大。母亲则偏重于“顶层思维”,要的是高屋建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不想做“小”,按母亲后来解释。既便别人无后,既便你生儿育女了,活着的时候风风光光,耀武扬威,儿孙满堂,不去承认或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到去世了,人们仍能从墓葬的排位上得知你的身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就是母亲像祥林嫂一样,看见哪个孩子在家,就说一遍,不厌其烦。原来母亲的“船在这弯着(母亲语)”。还想弯着的船,独立、坦荡、高大。不委身于人,不企求施舍、不寄人篱下。还想是一个顶天立地,栖身于宏大的避风的港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妈,我知道您啥意思,到时候,我把您和俺爸只管埋在一块。不管她不就行了吗?她又没……”我冒愣充傻、把握十足地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没说出来的话是她(父亲第一个妻子)没有孩子。而这却是一个天大的漏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噔了我一眼,似乎对我说的“只管埋在一块”几个字敏感。“傻小(xiao意指男孩),别冒傻气,那可不敢,人家等着小六(父亲排行名)呢?”语言带有责怪和不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纠正了我乘虚而入、乘人之危,善于寻找、放大、利用漏洞的小聪明伎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可不敢”又能看出母亲一改原有作风,变得谨小慎微、胆小怕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而一个“傻小(xiao)”让我联想很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父亲去世办完丧事后,儿子从北京打电话低沉带有哭腔地说:“爸爸!孝牌戴到什么时候?爸爸,爷爷去世,再也没有人叫我‘孬孙’了。再也听不到爷爷喊我‘孬孙’、‘孬孙’了。我好想再让爷爷叫我一声“孬孙”。爷爷再也给不了我钱了……”电话那头长时间沉默,继而嚎啕大哭。3G无线光速也能感到震颤。电话这头无语、啜泣、泪流满面。握手机的手抖动着,似乎纳米光纤有感应似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百般宠爱凝聚一句,家乡最能表达爱意的“孬孙”的嗔叫,让一个在北京的孙辈记住了爷爷一生对他的恩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此时此刻,谁还能再用浓浓的乡音叫我一声“傻小(xiao)”?谁还敢直面说我别冒傻气?谁还能那么随便地称谓父亲不被人知的乳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泪奔,书写时的泪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停了一会儿,母亲静了静气,心平气和地说:“按理讲,按老家规矩说,你爸和头一个媳妇埋在一块是对的,人家也该给你爸埋在一块。人家是头一个媳妇,占的位嘚(dei意好,正好),我不能给她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是对的”“也该”“头一个媳妇”等判断语句频频出现,话语中仍谦逊、仍温柔、仍平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缜密的话语,条陈明晰的事实,分明衔接着一个谦让、明智和不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隐隐看到母亲因说话单衣包裹的胸间一起一伏,隐藏不了内心的涟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平复一下心情又说:“虽然她没有功(意没有孩子),我也不和她争,不能坏这个良心,不能坏了规矩。传出去,十里八庄乡亲爷们会笑话的。”母亲动了感情,抹了一下泪,如释重负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像吐出了压在心中许久的石头,像终于在“双规(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考场上憋出一篇作文的高考生,等待老师评判打分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不能和她争”“我也不能和她争”释放的信息:我没有条件争;有条件争,创造条件我也不争。极易看出母亲卑微的态度递减的演变。也极易让人想到老子《道德经》:“</span><b style="font-size:20px;"><i>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夫唯不争,故无尤</i></b><span style="font-size:20px;">(释:善的至高境界是像水一样,水润泽万物,令万物繁盛的生长,而他的自身却从不与万物争高下,论短长,他总是无所挂碍甘愿去万物皆不愿去的低洼处,这种品格才真正接近大道。像水一样随遇而安,心若止水,与人交往,像水一样博大仁爱,说话像水的汛期一样,真诚守信用……正因为其表现像水一样与物无争,所以没有过失与差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一字一句,屏住呼吸,像小学生听完老师讲课,耐心听完母亲娓娓道来的一番话。我重重地看着母亲,就像看一尊凝重的半身雕塑。外部粗痕显现内里条块缜密。就像看一朵朵海水翻滚的浪花趋于海岸线,渐渐风平浪息。真没想到,平时高腔高语不拘小节的母亲,在内心深处深藏着一处不被人察觉,只有自己才知悉的恬静的心结,在内心久久潜藏。那一天,我才知道,积蓄母亲内心翻卷已久的波澜,在她几十年的心中,转过多少个急弯、淌过多少个险滩、闯过多少个暗潐、汇流过多少个溪流。内心经历了多么大痛苦的挣扎,撕心裂肺的斗争。默默承受四十多年的隐忍和求全,才在儿子面前,气定神闲地说出如此平静、如此波澜不惊的一番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理解了母亲。理解了母亲内心激荡不已,却不为人知晓,不被人理解、鲜为人破解复杂的心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妈,您刚刚说,俺、俺爸那个、那个妈、不、那个、那个女的在哪等着俺爸呢?”鲜少给别人留话头、极有演讲欲的我,在母亲,不,在生母面前,也语无伦次地不知道用什么合适的名词、合适的称呼来表达。既害怕伤害生母,又害怕贬损、不尊重“那个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吸了口气,镇定一下情绪,用手朝西北即老家的方向指指说:“在山上洞里裱着等你爸几十年了。”母亲说的“山上洞里”实际上就是在老家土丘陵挖个洞。裱的意思就是棺不落地。人不沾土,暂不入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事后才知。按照老家传统习惯,女人结婚后早逝,未生儿育女,不能马上入祖坟,待男方百年后再进入祖茔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查阅一些资料,在中国普遍有这种不成文的习俗,是不是糟粕,不能妄说,却是男权社会男人的优越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说完拿着碗喝了口水,默默地看着我。仅乎压在她心里的话终于向人袒露了出来,她倒更平静了,更自然了。我却不自然、却迷惑了。况按母亲说,含辛茹苦生养我们姊妹四人,把我们艰难拉扯大的母亲百年以后要去哪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妈,那您不埋在俺爸旁边,那您去哪?”我不解疑惑地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咳、咳两声,像早就知道我要问这个话,不假思索想都没想脱口就说:“拔坟走!”三个字一点不拖泥带水,铿锵有力。紧接着又像已完成任务似地说:“我给你舅交待过了,让他在你姥姥家给我找块地方,不去你家坟地,不坏良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一脸愕然。没有想到母亲如此安排自己的后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咱老家有个规矩,男的不能立祖,女的生儿育女,可以立祖。我跟你爸过了一辈子,给他养儿养女,又给你爷爷奶奶养老送终,披麻戴孝,也算对得起你家了。我拔坟走,清清干干的,不给你爸埋在一块。”母亲答疑解惑般一骨脑儿地说。似乎母亲既是对传统风俗习惯的尊重和敬畏,又不违祖制,更没有僭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推心置腹语重心长说的话。我听的真真切切的,母亲表达的意思也是清清楚楚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可能也是母亲在“顶层思维”主导下的“顶层设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实话,母亲说的以上的话,既便我听的真真切切,母亲说的清清楚楚,也知道利害轻重,孰重孰轻。但我还是没有太当回事,引起重视。以母亲现有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远远不是考虑后事的时候。我还是始终认为,真有那么一天,顺其自然,把母亲和父亲合葬就行。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年轻,想法简单。率真,无所顾忌。其实,一张风俗习惯无形的大网,以及众烁成金无情的口水在左右着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又开玩笑地对意犹未尽的母亲说:“那你拔坟走了,我和俺弟弟,你让谁埋在你的脚头?”我也是随意说说,逗逗母亲。按一般传统习惯和习俗,既便如母亲所说,作为长子,也理应随父亲葬在祖坟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埋在脚头。”母亲头也不抬胸有成竹地说。“那是为啥?”我一脸诧异。 “你孝顺!”说完,母亲直直看着我,没有笑。像是鞭策和期望。听完,我怔怔看着母亲,也没有笑。像听错话似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玩笑的话,“玩”得沉重起来。扯出了敏感的话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脸肃然起来,不敢笑。我孝顺吗?我并不孝顺。可气地是母亲过早地把这顶帽子扣到我的头上,给我一种暗示,或者是警示,甚至有以儆效尤的意思。倒逼着我朝这条路子上学着走。就像一个学习不好天生顽劣的学生,天天老师家长鼓励,你真棒!你能行,又进步了等等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说的舅舅,是我的小舅舅。因钳、车、刨、洗、焊、木样样精通,深受领导赏识,长年累月到郑州热力公司干临时工。经常来家里看望母亲。他和母亲的关系按舅舅说“你妈除了没有生我”,极简练地后缀倒装句,诠释他和母亲的亲疏。上行下效地我们和舅舅的关系,虽有甥舅这层不可逾越的辈份关系外,却又加上一层情同姊妹义同兄弟的关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有多长时间,我见到舅舅,问起这事,舅舅证实确有此事。“你妈很早就给我说过无数次这事,交待过。我知道你妈很计较这事,老家也有这规矩。让我给她找坟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据后来询问母亲的堂侄子,这位走南闯北黑白灰通吃,却对母亲的后事十分关心的表弟,曾动感情地说,母亲在老家人缘很好,在“能打能伸、能蹦能跳(母亲语)”的时候,多次回老家,就自己身后事曾多次召集几个侄子商量此事。他记得有几次说到鸡叫一遍。要求娘家人为她做主,鼎力相助,完成生前瞩托。坚决不进祖坟地,给头个媳妇留位,自己另找茔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的姑娘即我的表妹也给我说过,每次和舅舅到家里,母亲都会主动地和舅舅谈及此事。表妹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没有得病前,她和舅舅到母亲家里,母亲声泪俱下地让舅舅保证,一定让他完成这个任务,为她另选茔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保名,克己保节,克己留名。一个没有上过学,只在扫盲班扫过几天盲,在城市生活了六十多年的母亲,对自己身后名节、身后名份,身后指摘如此看重、如此重视、如此不遗余力、殚精竭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是说,从母亲的这边看,母亲做足了“功课”,攒足了“眼球”,把一切该她做的都做的天衣无缝,无缝衔接。虽兵马未动,却舆论先行,大造声势,专人专班负责,责任到人到事。其后的行动就呼之欲出,水到渠成地乐见其成了。没看过兵法谋略,没做过一天生意的的母亲,完美地用行动做了阐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魂牵梦绕的乡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5</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时间的步伐,伴随着母亲从疾步如飞到步伐稳健再到步履蹒跚。转眼到了二千零九年的四月。大姐给我打电话让我劝劝父亲,晚上散步时带上母亲。当时儿子已到外地上大学,生意已步入正轨。我了解父亲照顾了母亲一天,想一个人独自散步,清净清净。我没有和姊妹商量,安排好下班后集中发货事宜,舍掉多年下班步行六公里回家的习惯,推掉晚上不必要的生意上的应酬,每天提前下班匆忙从六公里回来陪母亲散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09年5月7日《工作日志》:“</span><b style="font-size:20px;"><i>近段,我一直每天晚上回家,陪母亲散步已经有十几天了。在陪母亲散步的时候可以和母亲谈一谈,说一说母亲知心话。说句实话,为了家庭,为了事业、为了生意,很少顾及母亲的心理活动,也没有很多时间和母亲常谈……”</i></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09年5月22《工作日志》:“</span><b style="font-size:20px;"><i>自从和母亲散步以来,母亲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谈过去的事,谈将来的事。从这些事情看,我也觉得和母亲对话是一种心灵与心灵的对话,是一种母与子、朋友与朋友之间心灵的交流和阐释……</i></b><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天六点左右,母亲都会穿戴整齐的静静地坐在家里等着我,左顾右盼眺望着窗外。我则归心似箭般地往家赶,翘首张望熟悉的门栋;每天母亲都会轻轻的㧟着我的胳膊一圈一圈地走,一圈比一圈㧟的紧。我则慢慢地踩着小碎步随着母亲一圈一圈地迈;每天母亲都会一改高腔、高语,细声细语家长里短地讲讲以前,讲讲将来。我则屏心静气地边走边耐心地倾听;每天母亲都是面带微笑,充满骄傲地和邻里邻外和气地打着招呼,我则享受着母亲灿烂的微笑和久围的肌肤之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高高的楼层近乎遮住了夕阳的余晖。短暂的霞光洒满在了母子散步的身上、路上。落幕余光、母子相偕,款款而绕。给匆匆回巢的脚步,盏盏昏暗的灯光,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工作日志》:</span><b style="font-size:20px;"><i>“陪母亲散步,我想了很多很多,当我们呀呀学语的时候,母亲呵护有加;当我们青年的时候,母亲为家庭奔忙,填补家庭之需。当过工人,在橡胶厂干过;当过保育员,在幼儿园干过;当过车管员,在骨科医院大门看过自行车。当我们为生存、为工作、而奋斗的时候,我们没有顾及父母……”</i></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过往的点滴、细节都已经成为过往,无从记起。却汇成日志中的硬撇柔捺苍折虬钩的字体,串成了点点往事,如玲珑剔透的珍珠而弥足珍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i>“谈过去的事,谈将来的事”</i></b><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亲用乡音谈的什么,怎么说的,我怎么回答的已经串不成片断来了。但我记得谈的最多的,却是母亲心心念念所谓母亲的大事。母亲一生无所企求。既没有给子女说过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又没有给子女说要住富丽堂皇的别墅楼群;既没有说过吃尽人间的山珍海味,又没有要求子女荣华富贵、子贵母荣。她只是在她的认知和格局中,在自己人生既将走向终点的时候。让别人尊重她的选择,尊重她的人格。而她的选择也正体现了中华民族传统的谦让和尊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还是被母亲谦和、宽厚感动了。在每次陪完母亲散步回家的路上,一条有关母亲后事的安排酝酿脑中。2009年5月7日《工作日志》:</span><b style="font-size:20px;"><i>“在和母亲说话的时候,谈及母亲去世后的处理上,经询问母亲和父亲以及姊妹,综述多方意见,向大姐、二姐、弟弟发出信息。”</i></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洋洋洒洒600余字的信息,将母亲的瞩托,母亲的热望倾述其间:应充分尊重事实,尊重母亲的意愿,完成母亲心愿,择地安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后写到:“</span><b style="font-size:20px;"><i>尽快召开四人会议,统一认识,确定方案。作为长子,我将此事告知你们,以此为日,正式启动父母之事。”</i></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09年5月10日会议如期举行,最终形成共识:尊重母亲意愿,满足母亲要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工作日志》:“</span><b style="font-size:20px;"><i>后向父亲、母亲通报了内容,母亲欣慰。”</i></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i>11日早,舅舅来此,也一并通报了情况。”</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母亲欣慰</i></b><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时父亲的表情和态度我已回忆不起。“彼”欣慰“此”无语、默认应该是符合当时的场景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一二个月陪母亲散步期间,是我一生最为紧张和充实的时候,也是最为舒心和平和的时候。白天为儿子打拼,讨价还价,为高一分低一分唇枪舌战;晚上为母亲尽孝,互袒心迹,柔情似水化作绵绵细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似乎吃了定心丸。一切都按照母亲的意愿,早早地规划,慢慢地推进。母亲80岁,脑子清晰,身体硬朗,说话流畅,腿脚方便。母亲健康愉快地生活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如常地白天照顾母亲,晚上散步。我也如常地在父亲得病前两个月来到了父母家。每天早晚做两顿饭,服伺父母。晚上住在父母家,陪伴父母。白天则到六公里之外的档口,像“夜间工作者”和判了有期徒刑似的“坐台”和“蹲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11年12月30日,命运来了个惊人的转折。父亲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得脑溢血。不啻给平静和祥和的生活扔下了一颗定时炸弹。经过几个月辗转多家医院,精心治疗和顽强康复,再加父亲持之以恒的锻炼,父亲奇迹般地得到了良好的恢复,已能下地走路。思维仍敏捷,书写仍刚劲,语言仍流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12年4月的一天,舅舅找到我,说母亲老家人听说父亲得病,几个侄子要来看望父亲和母亲。凭我多年与舅舅“情同姊妹”的关系,此番老家组团“巡视组”,多半是娘亲舅大的舅舅“做的局”。名为看望实为“巡视”“督察”子女孝顺程度。估计“巡视”后还有更加重要的“督查”任务。在他们看来,正当其时,正逢其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看见这么多侄子来,最大的已有70多岁。围坐身边嘘寒问暖,喜不自己。立刻感到浑身有力,站了很长时间。拉拉这手,拽拽那衣襟。侄子们用乡音左一个大姑右一个述说老家的奇闻趣事。小小的客厅弥漫成了乡音的世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知道,这帮侄子“来者不善”。她以前付出的行动,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了。侄子们也喜闻乐见地能让大姑看到“兴师动众”的场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果不所料,寒暄、“巡视”、问话,宴毕。直奔“督察”主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们说,母亲在俺们村里有威望有威信。年轻的时候都曾对俺们有恩,都曾资助过俺们。特别是在年景不好的时光接济过俺们。送这送那,又给粮票又给钱。每次到郑州都把俺们叫到家,管吃管住。俺们不能忘了,俺们不能坏良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俺们”们把母亲抬得很高。我记得小时候每次回老家,一百多米的村庄,母亲能走半个小时。说不完的话,见不完的人,给不完的东西。每每在郑州放学或下班,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家里一高一低熟悉的“冇(mao)”“(冇mao)”的乡音。红薯、玉米、八五面、玉米糁铺满一地。家里高朋满座、济济一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俺们”们这次来,除了来看病中的父亲,最主要的是来商量母亲最后的归葬问题。他们提出的问题是家族曾答应过母亲,择地安葬。并将它上升到家族的尊严和脸面,以及不坏良心的高度。“俺们”们为此草拟了协议,作为对母亲“终身大事”的书面认可。我没有想到母亲的事情,他们竟然如此重视和认真。我虽有顾虑产生了新的想法的意思,也极不情愿如此让父母无情分开并诉之书端,以正视听。却又考虑母亲兹事体大,能让母亲眼见而放宽心,也是一种孝道。我就毫不犹豫地在涉及母亲家族,最关心事情的协议书上签了字。既是对“俺们”们的承诺,也是对母亲早年无怨无悔,选择父亲的尊重和认可,更是对逝者的尊重和理解。我现在已记不清协议内容,只在签完协议后在《工作日志》记下了:“</span><b style="font-size:20px;"><i>尊重生母周凤云意愿,不与父亲合葬,择地安葬时,母亲在旁边说:‘让卞军埋在我下面……’”。</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i></b><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亲还记着我。还记着这个小时候,从没有给过好脸、“往死处打”“没芯秤”“马大哈”“二百五”“新闻变旧闻”的儿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为写此文,和母亲侄子沟通,表弟还清晰记得母亲说的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工作日志》:“</span><b style="font-size:20px;"><i>谈话期间,母亲一直在旁边听。</i></b><span style="font-size:20px;">”涉及母亲重大事情,母亲听得很认真。母亲听力很好。我现在还能想象到,母亲仔细听话的那种专注的神态、侧而聆听的动作,还有那大智若愚的眼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12年4月11日,我曾带母亲到市中医院看望父亲。考虑父亲病情和心情,我不愿意向一个疾病缠身的老人,追问涉及死后交待等等敏感问题。如此,对我是一种残酷和不忍,对父亲是摧残和不敬。正是此种心理,有几件家中父亲生病之前经手并已决之事,但未能在父亲得病前,和姊妹当面锣,对面鼓。虽我想起,但又不忍心在父亲有病再度提及,涉嫌“逼宫”。几成了“悬而未定”、“悬而未决”的事情。那些“未决”“未定”之事,恰是父亲母亲心心愿愿托付、敲定一人之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人善于抓漏洞,有人善于不平衡,有人善于去要挟。母亲不善于抓漏洞,但母亲却善于“心平”,善于“要挟”。“要挟”我,瞩托我,去管她“带墓里(母亲语)”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好在决断比犹豫重要,结果比过程重要。好在“悬而未定”“悬而未决”,而“定”而“决”。正是基于初到家具批发市场,在《工作日志》摘抄2003年23期《知音》,登载的著名寓言“百年绳结”的启迪和效仿。医治了我面对各种各样复杂局面,特别是在生意场上最忌讳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的毛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公元前223年,马其顿亚历山大,面对无人能解开、连绳头无从寻觅的“戈迪亚斯绳结”,一百多年来,众说纷纭、指手画脚、却无一人能解开。他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不墨守成规,凭自己行动规则,用佩剑狠狠地将绳结劈成两半。保留数百载的难解之绳结,轻而易举解开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行动,只有行动才是医治“行动恐惧症”的唯一良方。这就是见缝插针博览杂书的奇特效果。最重要的是把它记到了《工作日志》里,如天条般的天天琢磨,天天反思。对与错不重要,签字画押不重要,会议决定也不重要。只有行动、结果最重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场经历,一本书,一段话,像透析机换掉、过滤全身血液一样,能改变你的思维模式和行事风格。甚至于你的禀性和性格。比如许氏,如从监狱出来,没有了恒大足球,没有了恒大歌舞团,没有了爱马仕皮带,没有了一掀大衣就有人接。甚至我们会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看见一个拄着拐杖蓬头垢面的老人踽踽独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次询问父亲,不涉及敏感问题,也不需要奇特效果。我间接、艺术性问过父亲有关“头一个媳妇”等问题。《工作日志》记载:“</span><b style="font-size:20px;"><i>父亲说,不要管那么多事了。”</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i></b><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是否意味父亲某种不便直说的态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还亲自为我手书。关于他的“</span><b style="font-size:20px;"><i>头一个妻子</i></b><span style="font-size:20px;">”埋葬的地方、洞口的朝向,以及村里何人知道,详细得连每个人名字都写了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写到:</span><b style="font-size:20px;"><i>“我头个妻子叫什么名字,不知道……”</i></b><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亲居然不知道,让人捉摸不透。父亲是否又是在向我暗示他没有明说的愿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字体还是那么流利,行距还是那么规整,用词还是那么得当,撇捺横竖还那么坚挺。但明显少了神韵和潇洒,多了明确指向和肯定意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手谕”至今仍保留在《工作日志》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有喜欢随手记录的习惯,这些有关父亲母亲的细节。都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年老记忆“断片”,湮没在“存储空间已满”的脑子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不会不知,他的儿女们已在为他的选择心甘情愿的“埋单”;蹒跚走路的母亲更不会不知,她的儿女们在尊重她当初义无反顾的选择,也在为她“埋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12年12月11日早7.30分,父亲在家中突然心梗,又在父亲病情增加了危险系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13年1月10日,得知情况的堂哥的儿子即父亲堂孙子(爷爷奶奶重孙子)从老家来看父亲,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心如刀绞。极力主张父亲百年后回归老家安葬,又不可避免地谈到了母亲的归属问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果以前还是考虑尊重母亲的心愿多一点,那么现在面对父亲每况愈下的身体,不知意外和明天谁先到来。我必须权衡利弊,“两权相害取其轻,两权相利取其重”。我不得不重新理清思路,审视母亲和父亲的“终生大事”,以及自己藏于心间未能示人的心愿。想想母亲老家人如此重视程度,以及父亲模棱两可的态度。从头到尾梳理了母亲和父亲,并不复杂却很棘手的事情。能否有个更好的万全之策,既要尊重母亲“唯此唯大”“不能做小”的愿望。又要充分考虑作为子女,希望父母同衾同穴的强大心愿。更要在不违背公序良俗和农村风俗习惯前提下,充分考量母亲特殊情况。这也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需要我去替她完成的心愿。我将已在母亲老家来人商量此事,却摄于传统习惯的强大威力,不敢说出来的话,向在老家见过婚丧嫁娶世面的侄子,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不进祖坟,秉持着一个“紧前不紧后”“先来后到”的原则。母亲是在识大体、顾大局,谦逊、谦让的情况下,充分顾及到父亲第一个妻子的名份,尽显中国妇女优良的传统美德才选择了“拔坟”。而拥有这一善良美德,也需要我们善良对待他们。而我了解的母亲,对老家特别是对爷爷奶奶家有着深厚的感情。爷爷奶奶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割舍不下的眷恋。爷爷奶奶家的大事小事母亲都亲历亲为。记得在为爷爷奶奶移坟时,母亲不顾年迈和劝阻,步行2公里亲自到场三跪九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在八十年代父亲要将宅基地出卖的时候,母亲坚决反对。我在《我的梦想,我的农家小院》曾不无深情说:“</span><b style="font-size:20px;"><i>母亲力排众议,认为这是祖辈留下来的,不能放弃,坚持要求盖房子。给孩子、给自己留条后路……母亲做出的这次抉择,我个人认为是母亲一生极其睿智、极其大智的一次抉择。后来发生的无数事实证明了这次选择是多么地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她让他们的子女们记住了老家,记住了乡愁……</i></b><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作为一个有着传统思想的母亲,怎能不愿意高高光光地“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任何一个人都会把“生死同裘同穴”,作为一个人至高无上认祖归宗的最高夙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的“力排众议”,也为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又极致在想。母亲二十多岁顶着压力毅然嫁给父亲,承担着作为续弦的责任。父亲长年在外,母亲独自含辛茹苦,承担着养育我们四人的责任。先后让我们工作、结婚、生子。付出多么大的辛劳,操了多么大的心思。父亲退休后,为感恩母亲养育子女的恩德,全身心照顾母亲的生活起居。为了照顾母亲,宁愿空出一间房,宁愿夜晚被母亲频频打搅(父亲提早去世,与常年与母亲同居一屋,白天伺候晚上休息不好有直接诱因关系),和母亲同屋分床而居,一刻不停地照顾。从一天三顿饭到每天的吃药打针。从为母亲洗衣浆服到推着母亲上街观赡,无不亲做亲办。就因为前有一个亡故的妻子,囿于传统习惯和封建思想的糟粕,不得不在最后让母亲和父亲天人永隔。生当同衾,死不同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相信这不是父亲的本意。我不相信仅仅结婚只半年,父亲又在郑州工作,甚至可能和第一个妻子只见过几次面,连名字都能忘记的父亲,不愿意和自己相濡以沫,陪伴自己一生的老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况且在祖坟石碑楼上,母亲父亲的名字赫然并列,就是一个例证。而父亲就是亲立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应该是父亲最真实的本意。只是父亲不愿启齿对他来说有碍偏向的主张,甚至可能想过留给下一代。如邓小平解决钓鱼岛问题称:“</span><b style="font-size:20px;"><i>我们这一代缺少智慧……下一代比我们聪明,一定会找到彼此都能接受的方 法。”</i></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我平时和母亲接触以及聊起这些事的时候。在母亲一口一个坚决不和父亲葬在一起的背后,从母亲的言谈举止以及话语中。我丝丝感到,母亲并非不愿意百年以后和父亲葬在一起,只是理智战胜情感。尊重了既成事实和传统的风俗习惯。她不愿意因为她的原因委屈了别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不坏良心”是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这是让人泪目的宽宏和大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站在人类道德制高点上,站在芸芸众生的公众视角上,站在作为道德、法律认可和补充的公序良俗角度上。母亲和父亲合葬,更符合普遍社会大众的一般期待和善良风俗的弘扬。宽容和忍让“我不坏良心”的人,更应该得到道德、法律、公序良俗和风俗习惯的尊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行的话,我去找找那一家的人?”我看着侄子,试图从这个在农村长大的侄子的话语和眼神中,窥探出老家的风俗习惯能否撕开一个口或者有所可能。侄子充满自信的眼神告诉了我,一股在生意场上练就的屡试不爽先说、先干、先试、行不行再说的劲头冒了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又瞩托侄子回老家认真找一找“那个妈”的洞穴在哪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事后侄子跟我说,由于山洪冲刷和频现泥石流,时间久远等等原因,询问很多人都没有找到这个洞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从父亲得病后,舅舅隔三岔五来家里帮忙照顾母亲和父亲。有时住在家里,像对待父母一样为父亲擦屎刮尿,熬夜值班。推着母亲散步,唠家常。我想起了舅舅在姥姥年老的时候,毅然带着姥姥来到郑州边工作边服伺姥姥。其孝其悌其亲其爱让我深受感动,并作为榜样而效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见到舅舅的机会就多,我把想法一五一十地向他讲明。在中国的传统习惯中,舅舅有着一言九鼎的作用。得到舅舅的认可,就是公序良俗的通关证,就是程序合法的敲门砖,就是风俗习惯的通行证。舅舅转动着眼睛看着我,又看看躺在里屋床上的母亲,没有说话。面对母亲对他的多次交待,以及他对母亲的承诺,他陷入了思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看见舅舅眼眶泛着亮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说:“你妈很早就跟我说过。你们小的时候也去过,一直和这一家扯捞(意联系)着,一直不断关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俺妈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急着向舅舅倒出压在心头母亲说“拔坟走”多年的的疑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妈太要脸了,你妈是个知理的人。她不想让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她不给别人争。也不想给你们找麻烦,也是给你们铺路。不能让你们没脸见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那咱老家类似的事都是怎么处理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想了想,蹲在家中的地上,点上一支烟慢条斯理说:“看怎么说,有很多都是不管那么多了。也不找,也不说,也不来往,硬着头皮只管办。下一代都抬不起头,哪像你妈……你妈太不坏良心了。你妈又生了你们几个,哪怕给人好好说说,让人同意,理也不亏,也合规矩了。也不坏了规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农村的舅舅和农村的侄子们以及母亲,把一个人“不坏良心”挂在嘴边。这可能就是出于他们朴素的认知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俗即大雅。大雅即大爱。大爱即大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听说几天后我要去见特垛(唐桐)那一家人,舅舅的眼眶泛着的亮光又大、又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出的话语,没有说出的语感,泪光中的眼神,我知道了舅舅的真实想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坚定了信心,我要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在充分尊重公序良俗,尊重传统风俗习惯前提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完成母亲的心愿。让母亲和父亲光明正大、明正言顺、堂堂正正地回归生长于斯的故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纵然道路荆棘遍布,我也要勇往直前。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6</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13年1月13日我怀着忐忑不安、谦卑的心情,如约而至地见到了父亲第一个妻子的弟弟、弟媳即“舅舅”“舅妈”。还有二十多年前,在家里见到的母亲的“侄子”即“表哥”。设想的尴尬、激烈、唇枪舌战、不欢而散的场景没有出现。我开诚布公如实通报了父亲得病的前前后后、以及母亲身体状况。又较为详细地解释了他们的姐姐和姑姑,目前存在年代久远、山洪冲刷、地形变异等原因,派人始终苦寻不到。希望得到二位老人的谅解。以及子女对父亲母亲,善后之事合情合理的安排。二位七十多岁老人和“侄子”充分理解和同情父母目前的处境。以最大的诚意、最大的理解、最大的宽容、最大的善解人意尊重我们目前不得已的选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个“舅舅”还回忆了母亲年轻时,经常以续大妞的身份,逢年过节看望他们的父母亲,即我此篇开头说的姥姥姥爷。尽到了一个续弦、续大妞的责任与义务。这位“表哥”也深情的述说了母亲几次邀请他和他的弟弟,到家宾客相待的情景,以及多年来经常联系的事情。他们印象都很深刻。并对我前来通报此事,相互沟通协商,避免了可能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表示了极大的认同和感谢。对我们提出的父母同裘同穴,深表无话可说,表示同意。我为两位老人及“表哥”宽广的胸怀和通情达理所折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道德是对人的最高要求。道德的范畴包括职业道德、历史传统道德、家庭婚姻道德、家庭伦理道德。尊重了公序良俗,就是尊重了道德标准。尊重了道德标准,就是尊重了公序良俗。而法律却是对人最低的要求。没有法律规定,可以根据习惯,但不违背公序良俗。尊重了当事人,求得当事人理解就是尊重了公序良俗,不违背公序良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尊重、尊敬,谦恭、谦卑,谦逊、谦让,不争、不论,自尊、自爱,完美地形成了母亲人生格局的完美链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低下高昂的头,只为以后高高的扬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位舅舅最后不无遗憾地说,死去姐姐对你们家没有功(意没有子女)呀!让我浮想联翩……这就是在文章前面大姐姐说没有留下孩子,我“隐隐约约有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假如、幸亏、侥幸心理在心中抖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果有,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答应并承诺这位“舅舅”和母亲的“侄子”,父母那天下葬之日,先行朝“那个妈”埋葬的洞口方向跪拜大礼,鸣炮、燃纸、默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望着老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恍惚之中,突然想到了五十多年前,每到过年,站在村头、雪地、原野上孤零零的那个姥姥姥爷的身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在路上,想到“舅舅”说起母亲年轻时的所作所为。我想起了母亲常说的话:“路不走、不走,还走三遭”。母亲在最最关健、最最决定他们人生去向的时候,又一次为我“铺了路”。母亲深远的眼光又一次帮助了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办法总比困难多。作为不聪明的下一代,我“</span><b style="font-size:20px;"><i>一定会找到彼此都能接受的方法。”</i></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公交车上,人很少,静得极易让人能去想很多很多事的那种宁静。我却心静止水,心无旁骛。来的时候路上灯光昏暗,回去的路上盏盏明亮。两束汽车灯光,像灯柱一样照在行驰的远方。照得很远、很远,前方的路一片光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在《工作日志》记下这一天是2013年1月13日,此时离父亲去世只有342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通知了舅舅,我通知了母亲老家的侄子。现在我怎么也记不起来当时有没有通知了父亲?通知母亲是一定的,一定是第一时间,但没有记住通知母亲的情景。我能记住的是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五年,我陪母亲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我又一次和母亲说起了这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一天是2018年春节前的腊月29日的晚上。我看见家家灯火通明。透过窗户看见众多子女,围坐在父母身边,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厨房传出砰啪砰啪剁肉之声、烹炸煎涮的美妙之味。我又看看家里寂静得没有过年的气氛。母亲吃完饭,孤独地坐在轮椅上。我边收拾碗筷边和母亲聊着家常。母亲深情的忘着我,聊着聊着我脑子瞬间出现发生在郑州中心医院ICU病区的画面。在父亲的病房前、在父亲的病床前、在父亲临终四个小时前。在满身挂着六根输液管“全副武装”近在咫尺的父亲面前,召开了决定父亲生命长短的“御前会议”,抑或“ICU病床会议”,又抑或“ICU拔管撤掉抢救措施会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最近曾看敬一丹在回忆母亲《床前明月光》书中说:人在临终前,人的听觉是最敏感的,是最后一个失去功能的。我相信坐在父亲病房里,他走南闯北用自己的工资哺养大的四个孩子。说的或高或低的,与他生命长短息息相关的每一句话,父亲都能听到,都会听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还好,抢救措施一样不少,“ICU拔管撤掉抢救措施会议”流产。四根维持父亲最后生命的输液管,汩汩地流进父亲的血液里。道理简单至极:我们需要父亲。哪怕死亡推迟一分一秒。走进病房,我们还可以叫一声爸爸,哪怕父亲不能答应;我们需要父亲。需要父亲借助先进医疗设备延缓、推迟生命的终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2013年12月20日凌晨2.48分,父亲带着他听到的或冠冕堂皇、或激昂高亢子女的声音。撇下了在他面前为他拔管不拔管,争得面红而赤的姊妹四人,仅仅只有不到四个小时就撒手人寰。彻底掩蔽了他并不灵敏的听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在想,父亲一定听到了,父亲一定生气了,父亲一定心灰意冷了。他已经不想听平时道貌岸然而内里却龌龊肮脏的我们。他情愿把他的命都赌上,只为平息子女的纷争,只想用死为“孟什维克”的儿子争得一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又想到了父亲得病后,围绕赡养父母发生的种种奇谈怪论,一切一切。我情绪激动,头脑发胀,思维紊乱,怒发冲冠,不能自控。不大的眼睛睁得溜圆。我半跪在母亲轮椅旁,大声地像土匪一样含着眼泪,发着毒誓地向母亲保证:“妈!你放心……”“妈!我保证……”“妈!我一定……”“妈!你相信我……”母亲含着眼泪,看着他一手“不捏”大的二百五脾气的儿子,重重“嗯!”“嗯!”地点了点头。用袖子轻轻抹去泪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的 “嗯、嗯”就是重托,沉重的重托。母亲“点了点头”就是相信,无比的相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相信她这个社会角色低下,无官无职,头大脖粗,本细皮嫩肉却因风霜洗礼,变成满脸横肉并带有浑身江湖戾气的儿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母亲生下我们的那一天,就已经决定了我们的责任:生儿育女,养老送终。一切的努力学习、勤奋工作、官职晋升、拚命挣钱,一切切生命的艰辛攀爬过程。都是为这个责任培育良好土壤,提供良好的条件,营造良好的氛围。无他。心灵鸡汤的崇高、伟大、目标、理想都是扯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7</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嗯、嗯”“点了点头”的第十一天,母亲在入院两天,在没有任何痛苦和“全副武装”的加持下,2018年2月24日(正月初九)22.30分,安然离开人世,享年90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站在病房母亲的遗体旁,望着慈祥的母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母亲是安祥的,平和的。我脑子异常清醒。我如同父亲去世一样,用了中国最传统的叩拜方式,用了中国最为感天动地的跪拜方式,用了中国最惊天地、泣鬼神的跪谢方式,我虔诚、痛苦、沉重地跪下了、曲下了。跪下、曲下了曲天、曲地、曲父母、鬼神不曲的双膝。跪下、曲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宁拆不弯的膝盖骨。为生养自己的母亲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长跪不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感谢母亲生育了我!感谢母亲养育了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向死而生,虽死犹生,虽死犹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善良是善良者的牌坊楼。谦卑是谦卑者的通行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此时此刻以至母亲和父亲合葬的那一天,我没有掉下一滴眼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我和大姐姐回到母亲住的房子,一切如母亲生前摆设,原封未动。一件件熟悉的物品,无不浸透着母亲生前的气息,无不显现母亲瘦小的身影。看看这、摸摸那,仿佛母亲还在。当我走到母亲卧榻的床铺,看到几天前我还在这里,为母亲喂饭和母亲交流时,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的心情,嚎啕大哭起来,如泣如诉地诉说着母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清明节、母亲百天后的四个月,我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事,完成了一个父亲该完成的任务。自此再也没有踏足母亲所在的小区,哪怕小区大门的那一边的道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去世后的第六年,在儿子工作的城市以父母遗留孙儿的名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心稍稍舒展。父母的承载在孙辈中延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临进结尾,我引用2019年我在《陪母亲过年》一文中的一段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18年“</span><b style="font-size:20px;"><i>3月3日我们姊妹四人怀抱着父母遗骨回归故里。按照家乡习俗举行了隆重的下葬仪式。</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3月4日,我的生日,母亲受难日。</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妈妈,您让儿子……</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爸爸,妈妈,您的儿子终于让您们魂归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了,陪伴爷爷奶奶长眠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桑梓大地上。‘以天地作棺椁,以日月为连壁,以星辰为珠宝,以万物作陪葬’。与蓝天同耀,与大地同辉”。</i></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以前有多么地善良,她以后就多么地有福气;她以前有多么地谦恭,她以后就有多么地高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一天,携儿子母亲、侄子兑现了对“舅舅”的承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魂牵梦绕的乡愁:生则同衾,死则同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草稿于2023年7月29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终稿于2023年10月10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发朋友圈于202 年 月 日</span> </p><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妈妈对我讲……》文毕,即下起了大雨。写下此文的第一个字,雨继续下着。阳台外的雨刷刷下个不停,一阵紧一阵松,雨滴打在地下泛起一小圈一小圈涟漪,进而形成可以忽略的一字形小小波浪。延伸至阳台的丁香树、杜梅树的枝叶在雨的拍打下,更加亮绿而抖擞。树下伞状冬青叶子随雨轻轻摇摆。整个天空笼罩在低沉的雨雾中。一篇升华母亲胸怀、书写母亲乡愁、沉重的文章,以此氛围拉开了篇章。</p><p class="ql-block"> 母亲与父亲合葬本不是母亲最初所表达的心愿,而这种心愿完全基于母亲的尊重和谦卑。我查到毛主席在五十年代曾签字火化,不留遗体。而逝世后,顺从民意和呼声,将遗体保留。同理,父母同穴在不违背公序良俗,充分尊重当事人的前提下,反映了子女的心声。保留遗体,体现毛泽东人格伟大和人们对他的崇敬心情。还是同理,母亲人格的伟大,也得到了当事人和子女对她的崇敬。形象同样高大。</p><p class="ql-block"> 母亲有无数个可争可抢充分的理由。比如儿女双全,比如逢年过节孝顺双亲,比如为爷爷奶奶养老送终等。但母亲朴素的没有去做,也朴素的不去抓可用的漏洞。</p><p class="ql-block"> 该文写出了自己的心声。在发表朋友圈中隐去部分敏感章节。同样,亦可以以其它形式再现。</p><p class="ql-block"> 此篇文章写作时间较长,劳力劳神,增改删无数遍。似有驾驭不了的写作能力,超出了自己写作水平。线索单一,脑路反转不得,材料繁杂而零碎,罢笔数十日。但写作时间却跨越了天气由热到冷、由平日到中秋、国庆节。前后写作二月有余。也见证儿子从北京抵台州参加同学婚礼又返郑的经历。询问文章中涉及儿子小时候若干事件。儿说,能记住,都有印象。</p><p class="ql-block"> 坐在阳台上。初写此文,外部天气和消息稍逊温暖和平静。写着改着,把连绵十天的阴雨和狗急跳墙、犹为困兽的恒大老板许氏写出来、改出来了。“中国恒大今天在港交所公告,本公司接到有关部门通知,本公司执行董事及董事会主席许家印先生因涉嫌违法犯罪,已被依法采取强制措施。”几天来,许氏负面消息扑天盖地、甚嚣尘上。中国说好那就好的不得了,哭都是阳光、笑着哭;说坏那就坏的不得了,坏的那万丈掘坟、挫骨扬灰都不过瘾的成王败寇评价体系,体现的淋漓尽致。我仍坐在经许氏同意不算购房面积、宽大的阳台上写赞美母亲的文章、看许氏的负面或八卦新闻。</p><p class="ql-block"> 10月2日从商水参加朋友父亲吊唁活动,返回郑州中牟心之约科技园区,宴会间,纵谈恒大事宜。公司李总颇为感叹说我逃此一劫。10月7日晚儿子母亲转抖音:武汉恒大时代新城4600户未能交房。10月8日百度新闻:恒大十大著名烂尾楼,仅2015年前开工就有七大项目烂尾,不寒而栗,触目惊心。感谢许氏在2014年没来得及让郑州恒大绿洲烂尾,跑到香港买皮带和到KTV唱歌了,恒大绿洲躲过一劫。这真不是讽刺而是侥幸和幸运。否则,何有阳台?何有此文?写此文曾说,许氏没有母亲聪明,了了了难进祖坟。</p><p class="ql-block"> 文章题目由最初的《母亲的宽宏和大度》《母亲的身后事》《母亲的远方》《萦绕在母亲头上的乡愁》。经与同学郭玲商榷,终定稿为《魂牵梦绕的乡愁》。写母亲宽宏、宽容,谦卑、谦让的文章,我也升华了。</p><p class="ql-block"> 文章刹青。走在小区,突闻浓烈桂花香味,香飘四溢,直溢腔间。脑清气爽,儿子又回,更觉心情大好。</p><p class="ql-block"> 该文得到郑州知名作家、画家何彬先生审阅并给予宝贵意见:“<b><i>写得真好。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不是自己的真实感情,很难写出如此让人荡气回肠的文字。简单说就是用血脉激情的感情和泪水,讲述最中国式的母亲伟大,浓缩为一句‘魂牵梦绕的乡愁’真乃好作品。</i></b>”此言,权当对自己激励和鞭策。也过了一表扬就张扬、一点赞就得意忘形的年龄。只为若干年作为回忆的引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