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ll父亲

凤冈李木子创作工作室

作者：李木子

人生几十年，一晃眼就老了。一个人的老去，不是青丝染霜，不是岁月揉成卷粘在脸上，也不是时间迟滞了脚步，而是心中的自信渐渐消失殆尽，尤其是面对子女时，会变得小心翼翼。

当你在为了明日的柴米油盐发愁之际，当你宁愿窝在沙发里无聊地翻看视频也不愿给父母打个电话之时，当你做了如上的种种，却得不来父母的对你的训斥亦或争吵，当你忽然觉得除非自己主动，父母好似消失在你的世界之后，他们，老了。

人老了，火气便消了。火气消了，言语举止就会缩头缩尾，生怕一不小心，惹来身边人的厌烦。六年前，我带父亲去遵义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复查胃病，深有感触。

我的老父亲，只要出门，定要衣冠楚楚，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衣服熨烫笔直，近百岁的他老腰也要努力挺起，走起路来带风，说起话来洪钟。很多见我们一起出行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开玩笑：“你们爷俩，像哥俩。”

我当然知道，父亲的黑发是染出来的，父亲的腰病以缠绕他多年，他做出挺拔的样子，无非是想在我面前保持一个父亲几十年来的威严，哪怕这样的威严对现在的我，早已产生不了任何影响：我既不会看到他本能的惴惴不安，也不会和他说话无缘由的低上一头。

我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在我的生活中，能起到督促劝诫的作用越来越小，毕竟，我也做了父亲。他懂得，我如今也懂了。

我和父亲来到医院，平日玩手机贼溜的他，好似突然傻掉，面对自动挂号机，面对不耐烦的工作人员，失去了去询问，去争辩的能力，只会跟在我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辗转在各个科室、楼层，做检查之前，还会握起我的手，手心里，是一层细密的汗。

我见他有些劳累，在排队缴费，等候结果时不许他跟着，让父亲在某个椅子上，某个柱子边歇歇脚。儿女陪父母看病，实在是体力和心力的双重折磨，有了牵挂的心坠着双腿，走一步都是沉重。

父亲很听话，我让他在柱子边等我，就算旁的椅子上有了空位，他也不会去坐下；我让他在椅子上等我，他会把装检查结果的袋子紧紧夹在腿间，不去环顾四周，一心一意的等我回来，往往我已经站在他面前，不去叫他一声，他是不知道我回来的。

检查结果很好，父亲的慢性萎缩胃炎不仅没有继续发展，竟然奇迹般的有了好转。他知道结果以后，眉头明显舒展，好像我小时候考试得了一百分一样的对我炫耀：“我一直都听你的，酒喝的极少，肉吃的不多，每晚喝稀粥，辣的一口不沾。看，有效果吧？”

记得我之前和他说这些时，他嘟囔着不乐意，说我剥夺了他的乐趣，在我几次三番的劝阻下，很有和我翻脸之势。没想到，他嘴上硬气，最后还是照我说的做了下去，而且，做得更好。

我拉着父亲的手，慢慢走出遵义医科大附属医院门诊部。他步履轻快，几步走到我的前面。医院里人山人海，医院外人海人山，他习惯性的挡在我的身前，健康的他，又仿佛成了一座山。

我看着甩开我手走在前的父亲，回想几年来我们的相处，虽见面不多，却几乎每天都要视频。我们不再争吵，有时候他忍一口气，有时候我吞半句话，原来所谓年纪，就是忍气吞声，不是为了在外人眼前玩什么人情世故，而是在亲人之间少些肝火。

父亲眼中的我，再也不是什么事都做不到他心里的“自己家的孩子”，甚至他还庆幸，我没成为“别人家的孩子”。那些他嘴里曾经的、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有得出了国有的远在外地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在他这里，都比不上我守在这座小小的凤冈县城，能陪他看病，能伴他出游，能偶尔约他去小饭馆下个馆子。

想来，父亲很知足，他无比珍惜眼下的日子，总是小心翼翼的待我，生怕我不理他。可是，这又怎么会呢？不会，不代表他不想。老人如孩童，明知有些事不可能发生，有些话不过是善意的欺骗威胁，他们也战战兢兢。时光，终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某一日，划了一道分界线，那头的我年少，这头的他年老，情景却无比相似，只是人物角色互换，而我们，只做好自己的本分。

其实，父亲做父亲的日子和我同岁，我在成长，他也在成长。或许，他的这份小心翼翼，是从抱着襁褓里的我，那个稚嫩的我开始的吧。2007年父亲生病治疗无效离开了我们，去世前要求我们一律从简，少花钱，这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你是一缕辉光，再黑的夜晚，都会照亮我迷茫的方向，你是一棵大树，再大的风雨，都会用身躯护我一地安详。

于凤冈蜂岩镇

作者简介：李木子，学者，贵州遵义凤冈人，自由、安静的写作者，文字里的修行者，2023年成立文学创作工作室。现己与《香港大公报》、《澳门》、《光明日报》、《神州大地》等报刊杂志社签约作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多篇文章被《人民日报》、《十点读书》千万级大号转载。愿开一间茶馆，饮红尘悲欢；执一支素笔，写世间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