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点什么

夏月

　　想说点什么，从三月阳春，到九月初秋，半年的时间里，当春天的沙尘肆虐在西北黄土地上时，当夏天骄阳炙烤大地时，当秋天的狂风卷地而起时，我都想说点什么，说点让自己些许平静一些的话，哪怕一句，但，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有的人难过到极限的时候，不会流泪，有的人绝望到极致的时候，不会呼喊，有的人像我这样经历一场变故的时候，大概也会像我这样，不想说，哪怕一个字。

三月十五号，这个日子记得格外清楚，在法院签字离婚的时候，下面的日期格外显眼，至此，我异地七年的婚姻宣告结束了。我是多么努力，经过了无数个难眠的夜晚，才把这件事埋在了心里，任何人都不知道，我还维持着看似在婚姻中的假象，实际上，我和那人，那事，再也没有关系了。其实，我留恋和难过的，并不是和我做了七年夫妻，但相隔两地，吵架吵到我麻木的那个人，我们之间，可能早就形同陌路了。可，放不下自己七岁的儿子，七岁了，没有送他去过一次幼儿园，没有带他去过一次游乐场，没有看到过他掉下来的第一颗牙齿，没有……太多了，太多了，他心中，连妈妈一个完整的概念或许都没有。

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架，他赌气回了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家，然后又不辞千里的坐飞机到我这里来，拿着结婚证到法院去起诉离婚，要求是让我净身出户并出工资百分之七十作为抚养费，我接到法院电话的时候，觉得不可思议，真是可笑至极，因为一次吵架？然后更多的是寒心，至极的绝望，当调解员调解的时候，我坚决地说，既然他起诉，那么不惜两千八百多公里。离，我同意，他的要求全部满足，除了工资的百分之七十，因为除了我的孩子，他是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往事种种不必提，是非恩怨已了结。

暑假想儿子，飞了几千里去看他，住在表妹家里（表妹嫁给了他的弟弟），我当然厚着脸皮走进了他们家门，说实话，离了婚，为了看孩子，再进那道门，很难，我想了无数种被赶出来的画面，唯独没想到他们会对我很热情，像以前一样，让我吃喝。只是不一样的是，感觉，真的生疏了。去的第二天，他问我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不为孩子考虑？我反问一句，如果觉得孩子可怜，为什么还要起诉？他突然双眼通红，暴躁起来，质问我，为什么要签字，不是为了满足你吗？然后声称这是他弟弟的房子，拖拉硬拽地把我从他弟弟的家里赶了出来，押着我上了出租车，买上了去市里的车票，看着我进了飞机场，不留一丝余地。后来表妹下班得知，哭着闹着让孩子奶奶把我叫回来。那天走到机场，我其实对他的行为一点不难过，七年了，早就麻木了，可是，舍不下儿子。眼泪一个劲儿流下来，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儿子那天发烧了，我突然觉得，这样走了，没给儿子告别，他会多伤心，而且还在病中？表妹心里过不去，两位老人心里过不去，毕竟他们是希望我们复婚的，因为只要我愿意去他的城市，一切都可以解决。我还是回去了，带着烂的无法收拾的心，还有早就丢失的尊严，回去了。

那天，他的父亲找我谈了一次话，他坦诚地告诉我，是他支持儿子离婚的，他为儿子做的主，而且三年前就做主让儿子回去离婚了。我突然想起来三年前，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跑回我这里过年，原来是回来离婚的，只是看着我，没有说出口。我笑了笑，其实在我们离婚的时候，他们家人没有一个出来阻止就能猜到，只是我不敢相信，为什么会有父母支持自己的孩子离婚的？难道他们不知道，一个婚姻的失败对双方的打击，更是对孩子的伤害是无尽的吗？原因竟然是我一直不愿意从我的城市去往他的城市，不是那里不好，而是从怀孕到即将生产，他没有来看过我一次的时候，我夜晚抽筋一个人手足无措翻不了身而大哭的时候，等到即将生产他又来闹着让我去千里之外生产的时候，他不顾我的危险让我坐着火车长途颠簸差点将孩子生到火车上的时候，是在我即将生产要住院的时候，他和他的家人说没钱，我挂着催产素自己拿着银行卡取钱给自己交住院费的时候，是到他单位和他吵起来被他打得浑身是伤的时候，是七年的时间里不停和我吵架的时候，我早就对这个人心如死灰，我怎么敢把下半辈子压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一个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随时发疯，过后又后悔道歉的人。我问我曾经的公公，七年来，你们只是埋怨我不来，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愿意来？您儿子今天的表现，现在你们明白了吗？当时他沉默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感觉自己像个丢失了孩子没了灵魂的女人，就这样等天黑，又等天亮。七月份，我的四奶奶因病去世了，当时亲人们都哭得很伤心，可是我怎么也哭不出来，不是不难过，就是哭不出来。下葬的那天，四奶奶被放进棺材，放进坟坑，临近盖棺的那一刻，我爬在上面看了一眼，她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穿着寿衣，戴寿帽，死去的人睡得再安详，脸上的清冷和死灰，永远让人发颤，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脸上的骷髅状都清晰可见。此后，直到现在，我时不时就会想起当时她躺在棺材里的情景，我并不害怕，只是一遍一遍地想起，又一遍一遍回忆着她从背着包包出去散心，到住进医院，到病重回家，直到去世，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在最后的几个星期里，她努力吃饭，努力喝水，想让自己好起来。可能，人到了快死的时候，才会真的留恋这个世界。

直到现在，开学三个星期，我每天六点半起来工作，晚上九点半回宿舍休息，累得直不起腰，抬不起头，倒在床上那一刻，才从忙碌中解脱出来，这个时候才是我最难熬的时候，想儿子，想到发疯。他今年也一年级了，不能陪他上学，和他一起写作业，他所有的童年，我都将会缺失。真遗憾，一直不能原谅自己，一直在心里无数次愧疚着，指责自己，谩骂自己，恨自己。然后无声的，已经泪流满面，才觉得，活下去，真的很煎熬，或许每一个夜晚，我都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数落着他的过错，然后反问我自己，你和他有区别吗？都是不负责任的人，都没有资格被称为父母。这样想来，我觉得我和他是一样的，那么可恶，令人憎恶，不可原谅。

所以，从三月份到现在，除了工作，没多说过一句话，没动笔写过一个字，把这些都装在心里，像被灌进去的铅，让自己沉重，难受，无法释怀，受尽折磨。

想想我这半生，并不如意，尤其婚姻中这七年，受尽煎熬。如今每想一次儿子，就受尽折磨。我尤其怕黑暗的夜，漫长而静寂，睡不着等天亮的时候，真的比死都难受。

今天，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肆虐的风声，呼啦啦敲打着窗子，突然就觉得，我该说点什么，哪怕一句，也是对自己的宽恕，然后好好活着，活得长久，才能弥补对儿子的亏欠，才能把自己逝去的七年岁月，用阳光和快乐弥补回来。

这么多年，生活已经让我困苦不堪，怎么可以再上枷锁，让自己生不如死，放过自己，也救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