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宋振北</p> <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在父亲去世三年后于2023年8月30日走了。享年95岁。</p><p class="ql-block"> 人说,象这样的岁数去世是喜丧,但我喜不起来,我只有深深的悲伤和孤独!</p><p class="ql-block"> 母亲生于1929年农历四月初六。娘家在县城紧北的东长村。那时,外婆迫于自家生活的贫穷,发誓要把女子嫁给富裕人家,于是18岁的母亲于1947年走入城北柳池营村的家境比较富裕的宋姓人家,丈夫是个仪表堂堂的读书人。婚礼自然很隆重。母亲是身着凤冠霞帔与父亲拜了天地的。祖父对他的儿媳宠爱有加,将母亲姓名由马竹娴更为马凤兰。这就与父亲的名字宋兆龙相偕,取了“龙凤呈样”的美意。</p><p class="ql-block"> 婚后第二年的9月,母亲生下了我。此时的父亲却已远走上海奔他的前程去了。时值茘北战役,祖父即给我取名“振北”。我们村处于公路两旁,难免遭兵燹之害,祖母即引着母亲,怀揣婴儿,一路颠簸到远处的亲戚家避难。</p><p class="ql-block"> 1952年,母亲带着我,在大舅的护送下来到了父亲早已落脚的四川省垫江县。我们坐着滑竿来到了大山深处的垫江第二中学,父亲在这里任校长。校舍原是一家大财主的大院。我在这里享受着童年的乐趣并初步受到知识的感染。第二年母亲生下了弟弟,起名“振川”。没过多久,学校在父亲的主持下搬迁到县城西边的一处平坝。父亲搞他的工作,母亲则给学校老师洗浆衣服,挣点零钱,维持四口之家的艰难生活。而我也常常伴在母亲身边,帮忙洗洗小件衣物。有时也按母亲的叮嘱,把洗好晒干叠得平平整整的衣服送给伯伯叔叔娘娘(即姑姑)们。1954年母亲在县城内一破旧的木屋里生下了大妹,大约在冬季,故起名“冬娥”。家庭人口增至5人,初建的学校已无法容纳,母亲领着我们兄妹三人搬到了城内的“福音堂”,这是一处基督教的教堂。解放初的生活是十分清苦的。母亲用父亲微薄的薪水勉强维持。买菜,买米,做饭,扯布,作衣,都是母亲一人操持。为了吃饱肚子,还时时排队买豆腐渣。但母亲是乐观的,闲时会用自己清脆的嗓音给孩子们唱《妇女解放歌》,夜晚,她会端上罩子灯,到夜校学习文化,识了不少的字,以致后来她与父亲远别时,能够读懂父亲的来信并复信。当她在夜校学习时,我就乖乖在教室门口玩,等她下课回家。到了我上幼儿园时,母亲给我做了有“幼儿园”三个红字的白兜兜给我带上,送我入园。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母亲又领我去学校报名。母亲对我寄于厚望,当我取得优异成绩时,母亲总是非常高兴。</p><p class="ql-block"> 1958年的九十月间,因家庭内部原因,母亲携家带口,告别父亲,告别生活了7年的四川垫江,领着我们兄妹三人长途跋涉,回到了老家陕西大荔城北柳池营村定居,开始了她23年的农民生活。此时“大跃进人民公社”狂风捲起,30岁的母亲捲起裤腿加入到“妇女插秧队”的行列,早出晚归,到很远的夏家庄去下水栽稻子。北方冰冷的水田,使母亲落下了腿痛的病根。母亲跟着社员们学会了割麦,锄地,翻地等农活,对粮棉作务也十分熟稔。每每下晌回家都是一头汗水满脸尘土,但母亲并不叫苦,对生活充满信心。</p><p class="ql-block"> 1960年,父亲由于极左路线的迫害,离职回家。此时正值国民经济困难时期,父亲和母亲吃糠咽菜,在饥饿线上挣扎着支撑这个家。1961年,在饥荒中母亲又生下了小妹君娥。此后,母亲和父亲就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和坚强的意志维持着这个7口之家的艰难生计。每当夜幕降临,饥饿也跟随而至,母亲会把一个馍掰成几块分给孩子们,留在她手里的只是点点馍渣。当和着野菜的玉米糁稀饭煮好后,母亲总是先给父亲和孩子们盛满,最后剩下才是自己的。吃饭可以“瓜菜代粮”,而最严重的问题是没钱花。辛苦一年,生产队年终结算,分不下几个红,孩子们上学要交学费,油盐酱醋炭要用钱买,这是最令母亲头痛的事情。为交学费,母亲常常要挨家去借。而日常家用则主要靠母亲养猪养鸡。一头猪养一年才能卖六七十元。为了多卖点钱,母亲把攒下的一篮鸡蛋,冒着挨批判的风险,悄悄拿到集市上去卖。穿衣主要靠织土布。母亲把女儿时在娘家学会的纺织技术重新拾起,起早贪黑纺了线织成布染了色,给孩子们缝成衣服。全家大小穿的鞋靠母亲一针针纳成,做不过来时,父亲就帮着纳鞋底,手上常常勒出血印。那时的冬天似乎特别冷,每天晚上母亲会给我们盖好被子,把衣服暖在毡下,以备第二天早上穿时不那么冰。母亲总是在天未亮就及时把我叫醒,帮我穿好衣服,我洗了脸,给我手脸抹了防冻伤的油,给我戴上她自做的棉帽,围了她从四川带回的纯毛围巾,送我出门。1962年,我考入贺家窪初中,母亲给我准备好铺盖,父亲用自行车送我报到,此后每周都要有两次回家背馍。母亲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备好要拿的馍。那时基本吃不到纯麦面馍,可是有一次,母亲却揭开麦櫃叫我看,啊!里面竟藏了几十个香喷喷的纯麦面馍,我问她这是咋回事,母亲笑而不答,只管给我往布袋里装。我知道,这几十个麦面馍,来得绝不容易!后来我转学到大荔中学,母亲有一次还跑到学校来看我。</p><p class="ql-block"> 1968年,在文化大革命的混乱中,我高中毕业了,回乡当了农民。这时的我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因为家庭成份的影响,我迟迟找不到对象。是母亲四处托人,给我找了对象,订了亲,在家境十分贫困的情况下给我结了婚,使我成了家。</p><p class="ql-block"> 在极左路线的高压下,母亲和父亲一样,受尽了屈辱,但她始终以坚强的信念抗争着,用勤奋的劳动维持着生活,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出路。</p><p class="ql-block"> 云开日出,乾坤扭转,四人帮垮台了!父亲的公职得以恢复。1980年,50岁的母亲终于结束了她23年的农民生活,带着19岁的女儿君娥,随父亲返回四川垫江。此后的生活无疑是充满阳光的,是开心的,是惬意的!</p><p class="ql-block"> 1989年,父亲光荣离休。1991年,母亲和父亲以及小妹君娥一起,回到故土,几经周折,最后在城内兰空小区购房定居。步入老年的母亲身体非常好。每日买菜做饭洗衣,操持家务,照科父亲,很少生病,早年的腿痛病经治疗也再没犯。70多岁时还参加小区的秧歌队,戴着大头娃娃扭秧歌。80多岁还坚持每日早起拣破烂,早年艰苦生活的习惯始终不改。后来还笃信耶蘇,抱着厚厚的《圣经》研读,从中寻找精神的乐园。</p><p class="ql-block"> 2009年,大妹冬娥不幸因抑郁症早逝。这是母亲此生遭受的最大打击。她痛苦不已,悔恨万分。但在大家的宽慰下,最终老人家还是扛过来了,身心并未受到太大创伤。</p><p class="ql-block"> 到了耄耋之年,父母亲的身体都一直很好。父亲常常夸耀:“我和你妈到了这般年龄还能双双健在,这在社会上还很少见哩!”父亲说的是实话!</p><p class="ql-block"> 但人毕竟不能金刚不坏。2015年,父亲病了,5年之后,父亲去世。母亲从此失去了与她斯守74年的老伴,她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母亲的身体虽然没有大恙,但精神状态大不如前,沉默寡言,只是常念叼父亲说:“好老汉!好老汉!”</p><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后,母亲又随妹妹君娥去了西安外甥那里,但孤寂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慢慢地,她的腿脚无力,难以支撑她日渐消瘦的身体,并且出现了思维不清,语言混乱,小便失控等一些不好的状况。2022年底,为防不测,母亲被紧急运回大茘,由妹妹君娥日夜照料。开始还能自己吃饭,渐渐地拿不起筷子勺子,不能吞咽饭菜,妹妹只能把饭菜打成糊糊,用勺子喂着吃,后来,连这样的糊糊也极难吞咽,一顿饭几乎要吃一个多小时。再后来,食量大大减少,造成营养缺乏,手脚出现浮肿,皮肤起泡,呼吸困难。经过住院治疗,解决了肺部积水问题,但终不能从根本上挽回颓势,母亲的生命处于倒计时了。母亲很刚强,尽管有疾病折磨,却很少听见她大声呻吟。只要我一走进她的房间,她就敏锐地扭头看我,面带微笑,目光一直随着我移动,我完全理解母亲此时的心情。我给妹妹说,象妈这样顽强不屈的生命力和平和的心态,实在令人感慨!2023年8月29日,病危的母亲被送回老家柳池营村弟弟家里。30日19时38分,母亲在儿女们的注视下停止了呼吸,安详地闭上了双眼,走完了她95年的生命旅程。</p><p class="ql-block">. 葬礼由弟弟主持。葬礼办得很隆重,很完美。乡亲们倾力帮忙,亲戚朋友数百人怀着崇敞的心情送别了95岁高龄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妹妹君娥付出了极大的辛苦和努力。喂饭喂药及时,营养搭配合理,.每日洗脸擦身,及时更换纸裤,清理污秽,日夜伺候,从不厌倦,从不放弃。有了问题,及时与哥哥们研究解决。正是有妹妹的精心照料,母亲才减少了诸多痛苦,生命得以延续。母亲有妹妹这样的孝女,也算是一生的福气啊!</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生,看似平凡,其实伟大。她勤劳朴实,生活极其节俭,不慕奢华,任劳任怨,与人无争,遇事抱着吃亏的态度,待人和气,谦逊有礼,对子孙满腔慈爱,付出良多,而毫无苛求,遇事不激不厉,息事宁人。母亲的品德如兰斯馨,如竹之清!</p><p class="ql-block"> 我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母亲用她的乳汁喂养了我,用她的怀抱温暖了我,用她的勤劳养大了我。没有母亲,哪有今天的我!母亲爱我,我爱我的母亲!今天面对她老人家的遗像,我只有深深的愧疚!</p><p class="ql-block"> 母亲永远活在我心里!</p><p class="ql-block"> 于2023年9月5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