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在杯中

邵小华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人与酒,一直都是且爱且恨的暧昧关系。尤其在中国,喝酒自古就被文学化,诗词歌赋中那么多与酒有关的传世佳作,哪篇不算是力挺喝酒的变相背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无意美化喝酒,只是觉得,现实中一个人,特别是男人,倘若滴酒不沾,多少会失去几许生活乐趣。行走江湖,无问雅俗,谁还能没有点自己与酒的故事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第一次端酒杯,是在八十年代的大学宿舍里聚餐。说是酒杯,其实是小饭盆、搪瓷缸等人手不一的容器。中文系男生喝酒,最叫人看不下去的,就是喝高了爱附庸风雅,弄得宿舍里诗词与胡话齐飞。斟酒,会听得“满上满上,莫使金樽空对月”;劝酒,有人吟“晚来天欲雪,但饮一杯无”;拼酒,一口闷后恰好有人敲门,一屋人会齐嚷“天子呼来不上船”。那时穷学生兜里没钱,桌上菜少酒孬,喝的就是个穷酸酒,但诗酒年华喝酒时特有的那种率性与纯真,至今难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步入职场后喝酒,才知道这小小酒杯里装的,除了酒,还有太多的讲究。最初的我,对酒桌上的规矩一知半解,喝多喝少,攻还是守,敬酒的主与次,常常把握不住,表现糟糕。最丢人的一次酒后失态发生在单位内部饭局上,喝得差不多的我去给单位一把手领导敬酒,竟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直呼兄弟,“不干了就是瞧不起我!”那位领导官至厅级,德高望重,平常接受的,都是大家对他的毕恭毕敬。我这阵仗让满座同事有的笑翻,有的惊掉了下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第二天酒醒,我记忆断片,对头一晚出尽的洋相竟浑然不知。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时时处处都设法躲着那位领导走。涉世的青涩,让一杯酒暴露无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年青时喝酒容易喝大,很多时候是因为对喝酒存在认知上的误区。比如拿酒桌当业务洽谈的“下半场”,进而不遗余力地去拼;朋友喊聚,也以为酒壶上的刻度,衡量的就是彼此情义的深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真正从这种喝酒懵懂中“醒”过来,大概是人到中年以后,对酒曾有的蠢蠢欲动没有了,不再动辄误入酒精带来的虚拟现实世界。愈加接受适可而止、酒在杯中的酒风。为健康虑固然是一个因素,更主要的是,在觥筹交错的倦怠中,慢慢品出了岁月这杯酒的真正味道:于事,功夫可在酒杯之外;于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即便酒逢知己,千杯在心,随意为敬,何尝不也是一种“醉”。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个人的喝酒能力可能与遗传有关。我不胜酒力,想想我的父亲就酒量平平。不知是清高还是孤僻,印象中,一辈子在老家教书的他很少出门应酬,偶尔会在家自斟自酌,喝点小酒。父亲喝酒时,儿时的我会依偎着他,对他的杯中之物好奇。父亲这时会赏我手心里几颗花生米,然后用筷头蘸酒,轻轻点于我的舌尖,辣得我扭头就逃,父亲在背后忍俊不禁。待我成年,去了另一座城市打拼,与父母平常见面甚少。总以为来日方长,岂料世事无常,那年冬天的一场重病,让父亲的离去猝不及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祭扫父亲,母亲斟上了一杯酒,带给我心灵隐隐一击。我倏然发现,这么多年来,我置身过那么多酒局,推杯换盏者无数,唯独没有与自己的父亲开怀畅饮过,甚至连一次小酌都没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寡言少语,习惯把一切内敛于心的父亲,在那么多回的自斟自饮中,会不会跟天下所有的普通父亲一样,内心也是有所期盼的,期盼有儿子一旁斟酒的那种心满意足,期盼父子间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酒言欢。而忙忙碌碌的我,却疏忽了烟火人间这种最简单朴实的情感互动,忘记了给父亲的晚年生活添一道快乐而温暖的打开方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父亲已走20年了,每想于此,内心仍难抑遗憾与隐痛。 如果这世上有如果,我就想,跟父亲来一回一醉方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刊登于2023年3月22日《姑苏晚报》副刊)</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