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渐行渐远的乡土

胡治平

　　每次回到故乡的老屋，面对日渐被白蚁蛀空的房梁，内心总是满怀愁绪。房子是父亲于上世纪60年代末建成的，70后的我与弟弟都是在这屋子里出生的。彼时的农村都时兴这样的房子，里面是木式结构（柱子、楼板、板壁），外面包裹一层青砖墙。

（老屋）

　　看得出，父亲是个非常有使命感、责任感的人，一栋正屋，右边一个厨房，后面一个厨房，他分明计划好了，两个儿子，分家后得右半边房子的儿子，就用右边的厨房；得左半边房子的儿子，就用后面的厨房。在他终于实现这个愿望后，我想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位父亲，内心大概会非常释然吧，那黄烟肯定也吸得非常香，他磕磕黄烟筒，站起来的身板也一定是非常直挺的。

后来，故乡那一栋栋木式结构的房子相继被推倒后重建，木料被生意人买走了，这是生前的父亲绝对想不到的吧？以天命之年的我，回望童年时代的自己，也不会想到故乡会有今天的变化——这片土地上，房子越建越好，但人却慢慢迁徙了。一个小村庄的变化其实也映照着当下社会的内质，至少是一个地域。村里有些新居，完全就是一个客栈，只在过年时一家人热闹下，除此之外，一年到头寂寞独存。

（老屋门前的青苔）

　　故乡并不富裕，属经济落后地区，读书出色的人，当然“突围”远赴发达省份成家立业了；再有就是在当地考份体制内工作安身立命；书读得不好的，也要背井离乡谋生存，因为故乡没有赚钱的路子，不出去不行，靠田地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存状态，那生活只有一个字——苦！

犹豫再三后，我终于同意把父亲生前建的房子推倒重建。打心里说，如果不是白蚁蛀得厉害，我是不同意建的。水泥结构的房子若干年后仍要拆倒重建，而木式结构的房子，只要没有白蚁蛀，再就是防止漏水，“寿命”是很长的。在越来越被掏空的乡土上，花上几十万的代价建栋房子，如一个客栈，意义又何在呢？尤其是像我故乡这样地处偏僻、经济落后的地方。

（锯蜂钻出的细木屑）

　　一次一次回到故乡，看到的只有田地的荒芜，人们精神上的荒凉，耳畔听到最多的也只是麻将声罢了，从小村庄到乡街上。

“真晦气，今天又输了！”

“别难过，明天赢回来。”

在今天的乡土上，麻将或许也是一种“美好”的精神寄托吧？小民百姓，对于国家大事，关心若何，不关心又若何？正如古语所言：“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关心的没错，不关心的也没错，都只是个人的一种精神选择而已。

（我家儿郎孩提时）

（侄子与外甥孙坐在老屋的门槛上）

　　乡村振兴的号角已经吹响，但对于像我故乡这样的地方，我并不抱乐观态度，除了看到基础设施有变化外，人气是唤不来的，人仍然在一个一个往外迁徙，乡土精神正在流失。为了发展经济，其实那些党政部门的领导干部已经非常努力了，改善营商环境，加大招商力度，但地域与资源决定一切，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为。即使有人利用当地资源发展产业，但农产品的流通仍然是大问题，再努力，也只是差强人意，甚至是不如人意。

看过一些写乡村振兴的评论文章，自己也在报纸上发表过此类文字，说来说去，也就是围绕四个字秀文笔：人才、产业。人才怎么进来，产业如何发展。说归说，但真正做起来，又有多难。正如一句话所言：“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尤其是在经济落后地区，乡村振兴的美好图景，出路又在哪里？

年月日、四季替、光阴逝，乡土上，一栋一栋漂亮的房子建起来了，这是进步，至少代表着人们物质生活的改善。但我看到的却是那一个个转身离开乡土的背影。

（两侄子在门前石缝里掏虫子）

　　有一次与一位熟人漫步闲聊，他说：“等50、60、70后这些人都走了，村庄基本就空了。”我想这话大抵是对的，在这几个年龄段的人身上，他们或多或少会存在对土地的那份依恋，这是他们血液里流淌的乡土精神。而后来的人呢，好像是没有的。而今天，越来越低的出生率，加上人口的迁徙，我所熟悉的这片乡土，在未来的岁月里，有蟋蟀吟唱，有蝉虫鸣叫，恐怕再也难闻人语。

“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而乡愁，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或许也是不需要记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