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之门·庆祝教师节】石 竹 花 ——祭龚正荣老师

李班主

<p class="ql-block">文字 \ 李班主</p><p class="ql-block">图片 \ 自拍 网络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此文是十三年前应同学之约写的。算是一篇设限文章,有设定的情绪框架和内容范围。当时我给文章留了一个光明的尾巴:历史和现实握手言和,恩恩怨怨重归于好。十三年后回头再看,发现事实并非如此。</p><p class="ql-block"> “林深时见鹿,海深时见鲸”。正当我们应该踏着一本书一本书叠起来的台阶向上攀登时,遇到的却是一波又一波的政治狂飙。偏执、极端,本不是我们的基因,不过是时代判给我们的原罪。阅读台湾学者齐邦媛女士的传记《巨流河》,让我有幸见识了民国的莘莘学子。齐先生就读的南开中学,即或是在抗战最艰苦的日子,遭遇日机狂轰乱炸,也从不停课,哪怕学生在防空洞躲了三天三夜,出了防空洞,照样参加考试。那样的老师和那样的学生,才真的叫人仰慕。</p><p class="ql-block"> ——题记</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花,却养不好花。但凡侍弄过的花,大都活不过一年半载。</p><p class="ql-block"> 一年多来,老有一朵花在眼前晃悠。我在记忆引擎里拼命搜索,总也找不到,搅得人心烦意乱。</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 </p><p class="ql-block"> 那年出差回古城,从文理学院杨老师口中,得知龚正荣老师过世的消息,心头猛然一紧。杨老师不知道龚正荣是我老师,我也没敢多言。</p> <p class="ql-block">  (龚正荣老师2002年于家中)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3</p><p class="ql-block"> 算起来,我做龚老师的学生不足两年,可他在世的几十年,我对他微词颇多:“极左”、“跟风”、“整人”。</p><p class="ql-block"> 初二那年,学校开政工会,龚老师作为先进典型,作了大会发言。有一天课外活动,我跟一个同学在大礼堂玩儿双杠,聊起了政工会,对龚老师的发言发了点微词,不幸传到了龚老师耳里。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劈头盖脸的批判会,一场接一场,一拨连一拨。同学们都在批判我,我却蒙在鼓里,跟着大家一起,口诛笔伐,上纲上线。</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去龚老师家开干部会,一位好心的同学悄悄告诉我:今天开会就是批判你。我的头像遭了闷棍,哄哄作响。龚老师家气氛紧张,大家表情严肃,空气凝重得像要随时爆炸。平日里,我本是个天地不怕的“女汉子”,可眼前这阵势,从没见过。心里发慌,手脚冰凉。虽然大家还跟以前一样,围坐一起,可我已然成为众矢之的,不低头,没退路。</p><p class="ql-block"> 在不知来龙去脉,不晓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不得不来了一番“灵魂深处爆发革命”。检讨能否过关,还要大家讨论。于是我被请出会场。龚老师在我身后“砰”地关上大门。那一瞬,我的人生大门,也仿佛被他关闭了,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p><p class="ql-block"> 回家后,我向父亲说了这事,表达了退班意愿。第二天,照着父亲的吩咐,到卫生科找到了女军医杨力阿姨。她听了听我的心跳,在一张空白处方上写道:“心律不齐,不适合剧烈运动”。这样,我终于退出了文艺班。那年我十四。</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4</p><p class="ql-block"> 2002年,母校一百周年校庆,我也回去了。几个发小约着,去看龚老师。我还记着仇,不想见。可碍于情面,又不得不见。情感和理智纠结得五脏六腑生疼,买礼物的时候,还差点儿掉金豆。那一天,感觉去龚老师家的路,好长好长。</p> <p class="ql-block">  (母校古城五中100周年校庆现场)</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十二年了,这是我离开文艺班后,头一回踏进龚老师家门,心里七上八下不是滋味。眼前的老师已然不再神采飞扬,熟悉的面庞苍老了许多,笑容里闪着惊喜和鲜见的祥和。他已经认不出眼前的几个中年人了,同学们自报家门,我也礼节性地喊了“龚老师”。没想到,他竟认出我来,还一口喊出了我的名字,让我又意外又感动。我们知道龚老师身体不好,退休后一直在家养病。都希望他好好治疗,好好调养,争取早日康复。</p> <p class="ql-block">  看着大家跟龚老师围坐一起的场景,我的思绪总被切换到三十年前那场莫名其妙的批判会上。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跟龚老师重提旧事。几次想说,又咽了下去。偶尔跟龚老师的眼神相撞,仿佛他也有话要说,最终也没开口。最感意外的,是龚老师的家那样简陋,那样寒伧。才华横溢,并没有让他生活得富庶怡然,斑驳的墙壁上,高高悬挂着毛主席画像,让我窥到了他精神孑然,老境孤凄。临走前,我们跟龚老师合影留念;分别时,老师跛着脚,非要把我们送到门口。我们一再回头,劝他进屋,可他一直站在门口,不肯关门。</p><p class="ql-block"> 当年,龚老师家的大门砰然关闭,如今却是豁然洞开。这一开一合之间,竟是三十二年的人生沧桑。</p><p class="ql-block"> 只是没想到,那次跟龚老师匆匆一见,竟成了师生的今生永诀。</p><p class="ql-block"> “死者长已矣”,“生死两茫茫”……</p> <p class="ql-block">(2002年10月6日发小们去探望龚老师)</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5</p><p class="ql-block"> 那以后,我会经常想起龚老师。搅得人心烦意乱的花还在眼前恍惚,可龚老师的模样,却越来越清晰了。</p><p class="ql-block"> 想起他龙飞凤舞的字体,犀利严厉的目光,擦黑板快速有力的动作,喊同学名字的声音腔拖,备课抽烟的云山雾海,偶开玩笑的顽皮戏谑,甚至还想起了他对我的好:</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龚老师布置作文,写古城大桥通车,要求多而准地使用成语。没想到作文讲评课,龚老师竟然朗读了我的作文。他那丰富的神态、抑制不住的兴奋,至今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 也是初一,学校搞“教育革命”,组织学生上讲台。讲完课后,很想知道老师的看法,我跑到老师跟前,见他还在记录我的课堂情况。不知什么原因,“此刻”词条后面空白。我指了指说:老师,“此”是文言词,当“这,这个”讲。他愣了一下,认真看了我一眼,目光里的喜悦叫人难忘。</p><p class="ql-block"> 这两件事一直鼓舞着我,做了教员后,拿起学生作业,也会想起龚老师念我作文的情景。不是为自己受到欣赏而自美,而是从中看到了一种人与文化的火光:一个老师可以为学生的认真和进步真挚地兴奋、热血翻腾而难以自禁,这应该就是教育者的性情吧。</p> <p class="ql-block">(2002年10月6日发小们去探望龚老师)</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6</p><p class="ql-block"> 每次提起这些往事儿,有同学总说,你学习、教授汉语言,就是受了龚老师的影响。我却极力否认。</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想,我们不再年轻,早过了多用情感、鲜用理智的年龄,当我们拭净被历史尘埃迷糊了的双眼,用“耳顺”的成熟来看待历史、认识人生,同学的话是中肯的:龚老师影响了我一生,而且会继续影响跟我一样,做过他学生的人。因为自从离开小文艺班,我就没听过一堂像龚老师那样有激情、有深度、有感染力的语文课。龚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如果有遗憾,就是没有多当几年他的学生。</p> <p class="ql-block"> (龚正荣老师)</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7</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开始酝酿祭文,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老在眼前晃悠的花。清晰可见,俯首可得。兴奋得差点儿从凳子上跳下来。没想到千千情愫经过近半个世纪的沉淀终于唤醒了,就像几十年后我到底还是想起了龚老师的好一样。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那花的大名,叫石竹。看来,美是不会被忘却的。我真的不会养花,可是今而后,我得把石竹花养在我的心里了。 </p> <p class="ql-block"> (石竹花)</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8</p><p class="ql-block"> 写这篇文字,我的心始终平静不来下,好多个夜晚没法入睡,不知道该怎样认识龚老师。可不可以这样说:龚老师是我们一生最深刻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这种深刻,在于他是一个把激烈的情怀,用激烈的形式,展现到极致的人,许是时代造就了他的张扬,可他能为自己的事业恪守到底——执着是他的品格。</p><p class="ql-block"> 这种深刻,在于他是一个学识学养在鄂西北教育界,算得上重量级“人物”,可能我们说不出这种学养的深度和学术的高度,但我们不能否认,他的理论水准和治学能力,是我们一辈子的标高——勤奋是他的品格。</p><p class="ql-block"> 这种深刻,在于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夫、人父。我们看到的,大多是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外在,而他的生活日常,则是一辈子对半文盲聋妻的长相厮守,对两个儿子的关爱不渝——“坚守”、“担当”是他的品格。</p> <p class="ql-block">  (2002年跟化学老师【中矮个】合影)</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9</p><p class="ql-block"> 想当年,我们多么希望老师多点儿淳朴亲和,少点儿固执偏激,可是要保持一颗纯朴之心,使之天然地排除骄傲、嫉妒等人性障碍,对于任何一个身处疯狂年代,追求进步、有才华的年轻人,都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龚老师是我们一生最深刻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时代环境使然;政治气候使然;生存压力使然;性格特质使然;</p><p class="ql-block"> 做龚老师的学生不到两年,认识他,却耗了我半生。</p> <p class="ql-block">  (2002年“小文艺班”同学大成殿前合影)</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0</p><p class="ql-block"> 那场轰轰烈烈的红色浪潮,也终在1976年翻卷过去了,散了。</p><p class="ql-block"> 龚老师走了,带着他的才华、才学,大概也带着他的反思和歉疚。</p><p class="ql-block"> 石竹花,它终于成了今后日子里,代表人生许多蔓延的、永不凋谢的美与悲伤的意象,尤其是以前那个年代,年轻学子们的伤痛。它那么精巧别致,鲜艳却不媚俗,瓣蕊间荡漾着沉静的优雅和飞扬的神采,有一种高贵的娇美。</p><p class="ql-block"> 牢记历史,忘却怅恨,是我们对龚老师的最好纪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教师节快到了,特发此文以志之。</p> <p class="ql-block">(“小文艺班”同学学校大门前合影)</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于2010年9月12日武昌</p><p class="ql-block"> 修改于2023年9月4日武昌</p> <p class="ql-block">(“小文艺班”同学状元桥上合影留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