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的黄昏

佳茗

对稻田，有种尤其的喜爱，喜爱它的幼苗，满野的碧绿，喜爱它的果实，满野的金黄。

春天里，禾苗开始播种，那光秃秃的田垄上，就慢慢绿开来，越来越茂盛，直到占据你的整个眼睛。看到它们，就像看到希望。

小时候，我们家也种过田，我家只有一亩三分地，零零碎碎的分部在家门前的丘陵上，而且每丘田都有一个名字：月光丘，瓶子丘，弯丘……这些名字用家乡话念会很好听。每年开春，便开始播种，要整理秧田，那是我们全家出动的日子，我们喜欢在围在田垄上看热闹，看父亲把田整平，把水蓄好，再施肥，把发好芽的稻谷种进去，你别以为这样就完事了，初春的时候，气温还有点低，得给刚播进去的稻谷保温，所以得搭个棚子，再盖一层塑料布，白天的时候，就把塑料布掀开一个口，让它们通风，晚上降温了，就把塑料布盖起来，给秧田保温，如此反复半个月，便慢慢的冒出来好多绿芽，这个时候的田野，东一撮西一撮，都是这样的塑料布小棚子。

如果天气寒冷，你会发现秧苗生长的速度好慢，要是赶上天晴，你过几天去田里一看，就会发现秧苗已长了好深，这个时候，便可以拆掉棚子，让它们经历风吹雨打，这样的秧苗才会更有韧性，存活率也会更高。

插秧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大概只有7.8岁，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在田里插秧，小脚丫踩在泥巴里，一脚深，一脚浅，后来长大了，我再没有下过田，但是那种踩在泥巴里的感觉，至今回忆起来，还是那么清晰，我插的歪歪斜斜，但是父亲也让我插，并没有阻止我，我从插秧里体验到了莫大的成就，觉得自己是个小大人，真能干。

最盼望的，就是收稻谷了。小时候的村庄，一到秋天，便是漫山遍野的金黄，没有一块荒地，到处是压弯了腰的稻穗和田垄上满脸褶皱的庄稼人的微笑，或许是碰头两个人的寒暄:“你们家的稻子长得好啊，今天大丰收了！”“你们家的更好哩，可以收割了。”

人们通常会选择在一个大大的太阳天，开始收割稻谷，小小的我是不甘示弱的，割禾，踩稻谷机，样样都要尝试的，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在有水的稻田里捉鱼，跟着小鱼跑来跑去，天知道鱼的身体有多滑，我根本捉不住它，好不容易捉住了，它又从我手中顺溜的滑走，我又追，如此反复，田野里便只剩一片笑声了。

父亲总是默默的干活，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当他把满满的一担担的稻谷挑回家的时候，我看到他压弯了的腰和一张带着笑的脸。小时候的我们还不懂，只知道丰收的喜悦。只知道捉鱼的快乐。

现在自己长大了，才明白父亲那佝偻着的背后的笑脸，到底意味着什么，那是我们家一年的希望呀，我曾经听我奶奶说过，在父亲他们小时候，生活是多么贫瘠，吃不饱饭那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我们父辈对粮食的爱，是要比我们深厚得多的。我一出生，就没有了爷爷，是我奶奶一个人养大了一家子，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而父亲的艰辛那时候的我如何能懂？

吃新米的日子，我永远记得，刚撵出来的米煮的饭是很香的，不用菜，就这样干嚼着，一股清香慢慢的在嘴里蔓延开来，越嚼越有味。父亲就这样光吃饭，就能扒两大碗。如今很难再吃到儿时的那个味道了，但那个味道一直储存在我的记忆里。

对稻田的热爱，应该是源于小时候吧，记忆里有太多的画面，父亲那全部沁湿的背，是我童年不懂的爱，父亲对粮食的爱，父亲对我的爱，那些金黄，是我年少时最美妙的幻想，稻草垛上的欢腾，是我和小伙伴的童年，是那些远去的青春。

如今每到秋天，稻子成熟的季节，我便想去稻田里走走。有一次10月，在南下的火车上，看到了大片大片金黄的稻田，我的心瞬间就很激动，火车缓缓的开过，我望着一望无际的稻田，心就回到了小时候，我多想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去走进它，去亲近它，闻一闻它的味道。可我在火车上，我不能，于是，这画面在今后的某一刻，常常会突然浮现。每每想起，我便多么的渴望稻田啊！

城市的钢筋水泥很硬，阻挡了我心中的稻田，朝九晚九的工作很重，阻挡了我迈向稻田的身躯，但我总可以挤出一些时间，在这个九月，回到那让我心驰神往的地方。前些天去西河办事，路过一大片金黄的稻田，此时正是夕阳下山，天空的云露出一点微红，虽然我还要赶路，但是这片稻田让我神使鬼差的停下了脚步，我几乎都没想，就停下了车，径直奔向了它。一股稻草的味道扑鼻而来，有一丘田刚被收割，只剩稻草堆在那里，那些稻草散发着它们独有的味道，丝丝的香味中带着甜蜜，也许是我的心里甜蜜，便觉稻草的味道也是甜的了。我俯下身子，吸了个饱，我真不想走开，我只想沉浸在这稻草的香味里。我坐在田垄上，四周都是金灿灿的稻田，我被稻田淹没，被黄昏淹没，被晚霞淹没，被微风淹没，我仿佛置身仙境，我的心里又漾起了小时候的笑声，那笑声仿佛在这田野里荡开来，一直向远方蔓延，和这黄昏融为一体。

我忘了我是怎么离开的，稻田啊，也许我从未离开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