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日月皿短篇小说选(4)</span></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i>团 鱼</i></b></p><p class="ql-block"> 王联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作者简介</b><span style="font-size:15px;">:王联盟,男,网名日月皿。推过土车,拉过板车,担过土方,当过知青,下过矿井。后来咸鱼翻身,成大学教师。其对文学、历史、哲学,有颇为独特的见解。作品独具一格,尤其是小说敢写人之不敢写,敢言人之不敢言,野哇三十六,给人印象深刻。圈内有人谓之,王小波第二。属萍实之乡“文坛”另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老了,脾气就大,也丑,只是不觉得而己。和妻子吵架,隔三差五,为么子事?都是鸡毛蒜皮,不上油盐之事。爭吵的焦点,细细思来,就是要对方承认已经有老年痴呆。而你说一个证明她有痴呆的依据,她会说出一百个你早就老年痴呆的事实。于是,你又提出新的事实和理由,而她会说你从未买过件衣服给她,家中倒了扫帚也不扶云云。虽然我不止一次陪她买衣服,也从不在乎价格,虽然我也不是没有洗过碗拖过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扯不清,谁也说服不了谁,便提高嗓门,增加分贝度,呕气。母鸡不理公鸡了,公鸡心下有点失落,然摆出一幅无所谓的昂然之态,伸伸脖子,很有风度的望天掉一嗓子:北京有个金太阳,金太阳!照得大地亮堂堂,亮堂堂!…那样子,就象公鸡蹬蹬腿,为提高自己的影响力白天打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辈子夫妻,至少有二百次以上想掐死对方的感觉。这是一对结婚七十五年的百岁老人说过的话。我有过想掐死妻子的想法,妻子也有想咬死我的情绪。但掐咬总是半途而废,由你穿件衣服不要着凉,你记得吃药,不要让血压又升高了的叮嘱所代替。想来这是恩爱夫妻的真实所在,那些说一辈子没吵过架,一辈子未红过脸的恩爱夫妻我认为是不存在的,除非一方认为对方是神,俯首贴耳,尊敬盲从未见得是恩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妻子信佛,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上香。每年的大年初一,一定到宝积寺吃斋饭。观音娘娘一年三个生日,她必定要去朝拜!花些求富贵保平安的钱。每临寺庙,见菩萨即拜,见功德箱便捐赠,虽数额不大,但长年流水,也是一笔不可小觑的开支。关键是我认为毫无意义,不过是肥了庙主老倌和方丈。她真不懂现在寺庙文化敛财的套路,更不懂菩提本非树,见性成佛的玄妙。两千多年前,张衡在《论衡》一书中就论证了鬼神的不存在。但妻子就相信有鬼有神。信则有,不信则无。也是一个说道,其理论来源于王阳明的格物哲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不信神,也不信佛。但我深知神佛的价值,它是人类对不可知世界的一种敬畏。我走过不少名山大川,见过不少大雄宝殿,但我从不烧香朝拜,见人请大香,我思忖自己只信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论和辩证法。我长大至今所认识的许许多多的人,绝大多数都不同程度的信奉神佛,中国人的土壤里有土地公公,灶台上有灶王爷…就连毛先生当年进北京,也要选个日子。天作棋盘星作子,谁来下棋?地作琵琶河作弦,我来弹琴的角色,也讲究日光和神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观不合,是吵架原因之一,当然,也含老年痴呆的成份。就说这天早上,她点香又不关窗,那香烟飘洒入室,引得人咳嗽不止。我火冒三丈,从床上起来,还冇撒尿就发飙:哇一千次都冇得用,就是不关窗,信不信我把香炉砸烂。她不紧不慢:你叫叫叫叫什么,砸砸试试。说话当儿眼瞪着我,恨得咬牙。瞧她那样子,我继续叫,叫得左右邻舍都听得到。她便骂我:你才是一个蠢猪,这个家不是我把持,会有这么好!你说气人不气人,几十年来我浴血奋战,推土车、拖板车、创造的财富是她烧香拜佛的功劳,不假思索我当即仰仗男人的神力,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叫啸着:掐死你,掐死你!当然,这是打鸡公架, 掐着掐着俩人就笑了。我起身撒尿,她去金陵菜市场买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买菜回来,她很高兴。进门笑嘻嘻,抿嘴问我:你猜我今天买了什么?我瞧着她拎的塑料袋说:买了什么?她说:买了只野生团鱼。说话间她进了厨房,但转身间她突然慌忙起来。我问,怎么回事?她说给孙子买来做汤的黄丫头鱼不知哪里去了。我说:你付了钱?付了,她说。冇拿回来?怎么会冇拿回来?她自言自语。我说:哇你有老年痴呆症你不信,相当严重了。你才有痴呆症呢!你炒股亏了那么多钱还不是痴呆症,我不哇你。妻子一句话将我顶到壁上,然后急匆匆又返往菜市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须臾,楼下邻居卖药的漆嫂呼叫妻名。我打开窗户探头回应说妻不在。漆嫂说妻买的黄丫头鱼她帮着拎了回来。原来漆嫂和妻子同伴到菜市场买菜,俩人都买了野生团鱼,漆嫂带钱不夠,妻子帮她垫付了二十元。回来各进家门漆嫂忘了将帮拎的黄丫头鱼交与妻子。现送垫付的钱和黄丫头鱼来。我下楼开门,接了鱼和钱。漆嫂是做中药材生意的,她说野生团鱼难得碰,吃了有补,尤其是出鼻血的人,吃了天灵,她儿子体虚,经常出鼻血,吃一次硬是断了根。并告诉我如何杀团鱼,用个筷子头,让团鱼咬住,轻轻往外拉,团鱼龟头就会长长的伸出来,然后用刀一砍,快些拎起团鱼脚倒过来,将团鱼血用碗接住,血是好东西,不要可惜了。我说怎么杀团鱼怎么做菜你和妻子说,我搞不懂。漆嫂说:好!好!我跟她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漆嫂走了,我打电话给妻子。说黄丫头鱼是漆嫂帮拿了,现已送来。电话里自然又数落了她一通老年痴呆的严重。这不是夸张,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人家帮拎了也不晓得,还以为遗落在摊上,回头去找,麻烦渐渐露出头角,就像我很多熟悉的人记不来名字,很多熟悉的字已经写不来一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妻子回来了。话题还是团鱼。我说你怎么想到买个团鱼?从来冇买过这玩艺。她说漆嫂说这是真正的野生团鱼,吃了有补。又说端午节来了,做碗好菜叫孩子们都回来吃,漆嫂都舍得买,我哪里还不如她!你瞧,妻子说话的口吻,是不是流露着不甘落人之后的攀比。女人呀!穿件衣服百分之八十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是因别人说好看。我问这野生团鱼多少钱一斤,妻子说:二百。我说:这只团鱼多重,妻子说:三斤二两。乖乖,妻子手笔越来越大,竟然与我赌博一晚上输几万元钱的气概接近。我是个赌鬼,象画家张大千,赌起来疯狂象个所谓的男子汉,但同时舍不得吃喝,小气得象哲学家黑格尔,每支出一分钱都喜欢记帐。好家伙!妻子的野生团鱼应该是我们结婚以来准备做的最贵的一道菜。一个靠推土车、拖板车,洪湖水浪打浪赚起来的家业经得住这等消耗?妻子大概猜到我的心事,说:只要不赌博,吃海参燕窝也未尝不可。我哑口无言,赌博,炒股,我的随心所欲造成的亏损岂止百万。我不是聚财之人,手相有漏斗。好在有自知之明,但有洪湖水浪打浪收入一五一十全交给妻子,她的手相密丝遮缝,兜得水住。所以家庭生计,买个野生团鱼,全然不打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团鱼要到端午节吃,离端午还有十来天,这几天要将团鱼放个地方养着。妻子问我:放哪里?我说:放在铝皮桶子里可以。妻说:不会爬出来吧?我说:不可能爬得出来。于是,团鱼搁放在卫生间的铝皮桶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傍晚,我和妻子看电视,卫生间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声响,就象铁耙刮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滋滋嘶嘶。是团鱼在爬,妻子说。细细听,滋滋嘶嘶声连续不断,毫无疑问,团鱼想逃脱对它的囚禁,用脚爪爬拍着铝皮桶,桶子铝皮光滑,团鱼脚爪与铝皮撕磨便发出滋滋嘶嘶的声音。我害怕团鱼乱爬将桶子弄翻爬出来,起身去卫生间看,才到厨房,声音就平息,这团鱼的听觉甚是灵敏,待到卫生间开灯欢看,团鱼匍匐在铝皮桶底木然不动,像个听话的乖宠。我担心团鱼弄翻铝皮桶,将铝皮桶放靠墙角,再用其他的塑料桶乘满水挤靠着铝皮桶,这样子铝皮桶怎么也不会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重回厅屋看电视,刚坐下,滋滋嘶嘶声又起,且响动越来越大。我说:千年的乌龟万年的王八,这东西据说是很有灵性的。前几天安源赵安生在草丛里捡到个两斤重的团鱼到新生水库放了生,还拍了个照片放在朋友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听说有人捡到团鱼不吃放生,妻子一下子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妻子是信佛之人,佛经有吃素不杀生的戒律。别人放生,自己杀生,妻子觉得会触犯神灵,卫生间传来的滋滋嘶嘶声不绝入耳,妻子无心看电视了,她有些害怕起来。她说:要不我们也放生吧!我想说:碰见了鬼,几百块钱买个团鱼去放生?但话到嘴边,我变了个内容:放生,不如去卖了。卖给别人,还不是杀了做碗菜。妻子说。那当然,但那是别人的事了。我说。我心想,你打个小麻将,输一两百元回来都怪心痛的,六百多块钱的野生团鱼就舍得白白放生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妻子思忖一阵说:还是放生吧!我是喝凉水的小气鬼,心里骂妻子,真是个蠢猪,总是跟钱过不去。但妻子蠢得可爱,她一脸的真善和虔诚。我意识到,这个节点,在意于钱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这只团鱼不管谁杀了,都会构成她内心痛楚。尚若在生活中遇到什么不惬意的事,都将会与这被杀的团鱼挂起钩来,她的心情将会沉入阴暗的谷底而难以明快。我爽快地说:那就放生吧!妻子脸上瞬间一片灿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说来也怪,当我表态放生后,卫生间的滋滋嘶嘶声没有了。我有点惊讶!同时开始了深沉的思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诸位,您大概感觉得到,前面所述我不无调侃,也不着调,有点像半个世纪前美国的荒诞剧《等待戈多》,也有些东北二人转的风韵,嘻笑多于严正,比如说“赌博、掐死人、洪湖水浪打浪”,言语没个正经博,您八成认为作者是个嘻皮士。但现在我要正试播音了,下面所述或许是可流传千古的绝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团鱼,又称甲鱼、王八、两栖动物,习性与鱼相近。不同的是鱼用鳃而团鱼用肺呼吸。说到团鱼,容易想到龟。唐僧西天取经至通天河,老龟渡他过河,后唐僧忘记老龟所托之事,故回返途中老龟生气,经书坠河,经文有损。龟鳖一目,千年的乌龟万年的王八,这动物历来被认为有灵性。通天河中的老龟早就知道唐僧师徒要过河,只不过未料到被作贱。曹操说:神龟虽寿,犹有竟时。金庸写武侠小说谓有龟息大法。说明龟鳖自然形态,均能高寿。说到灵验,西周时期,龟甲用来占卜,似不无来由。许多寺庙,天庭有泉涌池内,都养有龟鳖。另有景致,青铜或花岗岩铸造龟鳖,陈列于寺庙人之络绎不绝处,龟头被摸得流光,或龟身堆满银光灿灿的硬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极其浅薄,据说不到百分之五。龟鳖有不有思想?有不有思维?有不有对外界的认知?我们一概不知。但这不意味龟鳖这类动物感应不到人有思想和感情,是远胜于它们的动物,就像狗和猴对人的认知一样。人的能量,对于地球上所有的动植物来说,是神的级别。但人全然不敢断定世界没有主宰自己存在和发展的神袐力量所在,就像蚂蚁不知道人可以一勺开水浇灭它的巢穴,也可以用个青蜒僵尸挑起黑黄蚂蚁之间的世界大战一样。人是聪明的,他将自己设想是蚂蚁来看人,便认定世界一定有超出自身能量像蚂蚁面前的人一样的存在。但这个存在人类总不能肯定在什么地方,来自何方,于是创造了神,西方的耶稣,东方的如来等等。蚂蚁不知人的厉害,但人知道人对蚂蚁的厉害,因此人敬畏那比人更厉害的但永远都无法知晓的神袐所在。人类创造出神,礼拜祷告,烧香磕头,深怕不经意间触犯神灵,就像蚂蚁不小心爬到人类的生日蛋糕上,遭遇灾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真、善、美,假、丑、恶,白天、黑夜,佛、魔…为什么我们眼中的世界是如此的对立又如此的有序,变化如此的永无止境而又有规律可寻,是谁?是什么力量安排了这一切!牛顿说有个第三推动力,爱因斯坦说只有上帝才设置得如此精美。人类最具有智慧的人思考宇宙间终极的命运之神从何而来。而一般庸庸众生便在自己所处的文化土壤上按自己的见识长短不一的解读所看到的世界。有人吃荤,有人吃素,有人不杀生,有人还杀人…故无欲观其妙,有欲观其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到团鱼。当我表明要将它放了那滋滋嘶嘶之声就没了,这难道是一种偶然?团鱼不可能读得懂我的心思,但又怎么能证明它读不懂我的心思呢?根据所谓的墨菲定律:如果一个事情有可能出错,他就一定会出错。那么,错在哪里?也许事情本没有对错,错在我陷入沉思,将自己与团鱼的关糸放大。我思考的焦点是团鱼到底有不有思想,有不有像人一样的感觉,对于我是一碗菜的事,对于团鱼,是整条生命的事,如果它牵挂它的老婆孩子,它会死不闭目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虎吃人,它不知道人的感受,人从虎口生还便认定老虎并不饥饿,这都是错误的。行径全在当时当地脑子里的观念。母狼有时也会将叼来的孩子奶大,刽子手杀人是为了养家。团鱼进入菜市场,就像人上了刑场,很少有人能在刀下生还,喊冤是无用的。但如果有冤,人一定会喊,不要忽视了喊冤会形成一个磁场,而这个磁场足夠大的时候,也许就有奇迹出现。团鱼在铝皮桶里滋滋嘶嘶,那声音让人听着揪心,沉思着的我认定,这就是喊冤,它还不当死,它的灵感知道自身已危在眉睫,它在尽自已所能拼命地弄出声响形成一个磁场,释放冤情的信号,而当我确定要将它放生后,它的磁场已接受到我的心念之波,所以它不响动了,宁静传递出感恩的音符。</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无法接受团鱼刚好疲倦再不想动弹的说法,我的观念开始从一个无神论者向妻子靠拢,信佛的人是慈悲的,佛号是一种符号,慈悲是一种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拿起电话拨通儿子:明天,你开车回来,妈妈买了个团鱼,要到玉湖去放生,将我的孙子也叫上,一起去。儿子对于善举从来是欣然应诺的,我带他去敬老院给孤寡老人送红包,他笑得和她妈妈一样慈祥。带孙子去放生,他幼小的心灵便根植了一颗善的种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星期天,团鱼来到了美丽的玉湖。第三天,星期一,中午,女婿在去广州的高铁上来了个电话:南昌一家上市公司已与他签订了合作合同。傍晚,儿子来了个电话:监理已中标,连带检测一起公司大概能赚个百把万。我对妻子说,这是你放生的功劳。这个蠢猪,笑得象个亚克西,我真又想掐死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王联盟写于2019.6.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