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甄雪斋主人

达尔玛苏德·杭卫

古运河人物系列之七甄雪斋主人（小说）达尔玛苏德•杭卫千年古运河和南长街平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路河并行的双棋盘城市格局;保留着小桥、流水、人家以及幽深古巷的江南水城特色，被誉为“江南水弄堂，运河绝版地”南长街位于无锡南门外，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北宋在南门设立驿站，驿道便是南长街，从这里出发往北可达常州，往南可通苏州。驿道旁就是古运河，似一条玉带，连接起寺、塔、河、桥、窑、坊众多景观，构筑了独具风韵的江南特色。南长街沿河而筑，商户前店后坊，百姓人家枕河而居，桨声灯影，一条水路是主要交通通路，许多人家后门靠河边都有一个码头青石或者黄麻石，用来靠船卸货，或者家中厨娘去到河埠头淘米汰菜，洗衣服。南长街路旁树木葱茏，街上商铺林立，游客惬意休闲。过了跨塘桥向南南长街上有一座日晖桥，老百姓喜欢叫它石灰桥，前面就是横跨古运河的大公桥，而大公桥是当年荣家百桥公司所筑造的钢筋水泥板，过去老百姓叫水泥为洋石灰。在日晖桥堍有一个古玩店叫做甄雪斋，隔壁一边是个茶叶店，一边是个烟酒店。因为在桥堍，店堂要比南长街低了些，需要一个踏步才能进去。靠着南长街的玻璃橱窗中陈列着一幅人物《香菱》，几个粉彩花瓶，一个檀木嵌玉的如意，另一个橱窗口同样是幅仕女画和一些杂件，一座红木的台钟悠闲地摆着发出“滴嗒、滴嗒的声音。 走进店堂一幅八尺中堂挂在中间《金陵十二钗》图，旁边一幅吴湖帆行书对联” 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是曹雪琴《香菱咏月·其二》中诗句。老板姓薛名伍，是个中年人，微胖，络腮胡，头发却大多秃了，一络头发贴在额头上，据说打了定型摩丝膏，头顶油光光上面盖着几搂头发，象南长街矮脚楼刚刚捞出锅断生立直的拌面，丝滑整齐。一台录音机循环播放着越剧《红楼梦》唱段。薛伍不到60岁，据说年轻时喜欢书画和收藏，却苦于家中没钱，于是拜了当年由北京下放到无锡的老画家张老为师，张老是刘海粟的弟子和颜文梁一样画油画，下放来无锡后在工艺印花厂当画工，改用国画的方法画纸伞、画花布花样，薛伍下放回城后被派工到了工艺印花厂学画花样，当了张老的徒弟。跟着也学习不少书画鉴赏知识，而薛伍本身也好学，头脑活络，好交朋友，慢慢地在收藏圈也算是混出些小名堂，前些年社会上流行成立什么协会，他便交了几个钱弄了个什么收藏协会的副会长。搞收藏是要吃药的，不吃到药也不会熟起来。七、八十年代时候的无锡，不象现在文玩店那么多，很少，只有在老市中心有些门店，在崇宁路上常常有书画文玩地摊卖货，去淘的人很多，一年秋天，薛伍来骑上他那个凤凰自行车来到崇宁路逛地摊，看到了一叠一平尺高马德的戏曲人物画，一数刚好20张。便随口问了句价钱，老板回答1万元一张，薛老板拿了过来上手一瞧。“哎哟喂！”这可是真家伙。薛老板高兴地手在颤抖。高马德是谁啊，虽然不是大名家，但当年荣宝斋拍卖公司高马德先生的画作在8-10万元一幅。他的作品润格为4000元一平尺。高马得，南京人，四十年代以漫画见称，六十年代醉心于中国戏曲，以中国画形式描绘戏曲人物，笔墨简练洒脱，形象生动传神，情趣妙生，耐人寻味。薛老板拿出一张一看被震惊了 薛老板拿出一张一看被震惊了画以单线勾画成的戏曲人物，动作仿若微风中的芦苇，姿态优而美，柔曼妩媚，略敷淡彩，衣着白粉，更显得飘逸而迷人，使人禁不住掉入其梦境之中，像是活在当年的时代里去了。画的空白处配上诗句优美的落款，《牡丹亭：寻梦》。看似一幅画，恰似一场传统戏曲的缩影，妙趣横生！薛老板似乎看到杜丽娘从梦中醒来，若有所失，直惦着梦里素未谋面的知音人。最后，她走到梦境中的那棵梅树下，凄凉的抒发心底强烈的愿望：“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薛伍急切地再拿过第二张画，只看到画中只是寥寥的数笔，简单的手势，像把心里压抑多时的哀怨、痴情、期盼，随同两手一松，微微上扬，思悠悠，情悠悠就跟鸿雁乘风而去了。恐怕再多的言语也不能胜过水墨的言简意赅，婉约动人的情感，哀伤中充满着期盼，戚戚焉，只能意会。题词谓《鸿雁传书》。薛伍看到了相府小姐王宝钏在寒窑苦守薛平贵的凄美故事。王宝钏希望借“飞鸽传书”给薛郎传话。首先把信扣在鸿雁的颈项，却担心它饮水时打湿了，字迹模糊；把信扣在翅膀上，怕他难以飞行；系在腿上，又怕歇在林中时被钩在树枝上；最后系在鸿雁脊背上才觉得牢靠，于是双手将雁捧起，向空中一抛，雁腾空飞起，一边鸣叫一边展翅向西飞去。薛伍好像听到王宝钏唱到：“只见鸿雁腾了空，王宝钏十几年来才露笑容，但愿你一路平安把信送，薛郎他见信定会转窟中。”薛伍不由得感叹：“妙在似与不似之间”，高马得的戏曲人物画真有余音绕梁之感。‘高手啊“ 尽管薛伍内心激荡，表面却很平静，对地摊老板道：什么鬼东西啊？抢钱呢，1万元一张，20张20万？便宜点，2万元钱全部。“老板啊，你还得太结棍了，我这个货拿得价高，再说现在市场上也很抢手啊。““抢手不假，但你这个价格真的太高了，崇安寺那儿有个店也有才千把元一张““千把块？假的吧！“地摊老板摇了摇头。“假的？你的能保真！”“书画本来就可不就是凭眼睛吃饭嘛！”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2万元价格，薛伍拿了10张画。薛伍很高兴，便将画卷起来，用报纸包如放到自行车笼头前的车蓝里，一边斜着眼盯着另外一个摊位一只宣德炉，不断一不小心自行车倒了下去，画也被打开了，薛伍扶起自行车，撑好撑脚，弯腰就掉地上的画拿起来，抖落地上的灰尘，此时已到太阳下山时分，画在逆光下显得通透，无意间，薛伍看到了一幅画的印章边上有一圈颜色不一样，知道：不好了吃药了。 书画讲究的“买定离手，银货两清”书画交易的特殊性就是不保真，不打假，全凭一双慧眼识珠，运气好是捡漏，运气差是吃药。所以不管是谁，玩收藏的没有不吃过药的。薛伍有些懊恼，怪自己不细心，但又一想宽慰起自己：这个画本身画工不错，要不然自己也不会所动。也许是自己看走了眼呢。薛伍知道，虽然摊主还在，但如果自己去和他理论，他一定不会承认，反而让大家都知道这个是仿品。还是想办法早一点出手吧。巧的是两位日本人真在寻找高马得的戏曲人物画。薛伍立马把日本人拉到一边，以2万元的价格买了5张，留下5张，主要是没亏本，留下几张让薛伍总是不死心。薛伍有个原则，不斩穷人，只坑洋参。特别是那些个自以为是，似懂非懂，口气穷大的人。还真是，过了很多年以后，这5张画在一个鉴宝会上被大师认定为真迹，薛伍又一次感到懊恼。当南长街成为著名的历史文化街区。老房子，古色古香，脚下的石板路白墙黑瓦间的画栋花窗，街巷桥坊中的人来人往，仿佛千年画卷徐徐展开，似十里秦淮，如东京梦华。大量中外游客进来了，甄雪斋迎来好时机。南长街的人都知道的一个大笑话，就是薛伍说他是薛蟠和香菱的后代，所以叫做甄雪斋，这香菱本来不就是甄士隐的女儿英莲吗？甄，甄士隐的甄，雪同薛。笑话！《红楼梦》也就是一本小说，人物也是虚构的。薛伍说不对，如果是虚构的那么多人考证《红楼梦》中的人物干吗？以前不是说乱说《西游记》啊，不是在哪个地方还真挖掘到了两座古墓，主人名就是行者孙悟空，猪悟能吗，而且唐三藏也确有其人，众人想想也有道理，也就不去多说了。薛伍在门头广告画上了一本《红楼梦》的书，上面用英语《A Dream of Red Mansions》（红色豪宅里的梦）和日文《紅楼夢香菱後世》韩文《홍루몽 금릉 십이지향 마름의 후손》写着：红楼梦香菱后人。嘿、这个《红楼梦》人物后代的身份却帮了薛伍大忙，成了薛伍招揽外国游客的活广告。许多外国人会好奇地走进甄雪斋，瞧一瞧《A Dream of Red Mansions》的后人。 薛伍也不是从前的小老板了，盛世兴收藏，这几年薛伍凭着“新、假、破”也是赚了些钱的，鸟枪换炮了。他聘请了几个长相俊美和外语好的年轻女子穿上金陵十二钗的服装，店里熏着沉香，放着越剧《红楼梦》戏曲，客人一进大堂坐到茶桌前，有女子便会将泡好的香茶递上，说是这个是按照妙玉的方法存的雪水，埋在地下，今年夏天刚开瓮“茶香可人。在茶桌上方有一张金陵十二钗副册人物画，和中堂上挂的《金陵十二钗》相呼应，是指《红楼梦》提到的暗藏红楼女儿命运的册子，原书中点明的副册女子只有一人即香菱。客人一般都会问：老板是谁的后人。便会指着香菱说：这个？接着便会介绍说：香菱是薛蟠之妾，原名甄英莲（谐音：真应怜），甄士隐的女儿。三岁那年元宵，在看社火花灯时被骗子拐走，十二三岁时，被薛蟠强买为妾，改名香菱。后为薛蟠正妻夏金桂所妒，备受折磨，改名为秋菱，险遭谋害。薛蟠出狱后，把香菱扶了正，后难产而死，并遗留一子，然后就会说这一子就是薛伍的先人，后来从金陵来到梁溪，以书画谋生。客人一般都会被这个女人悲惨的命运而伤心落泪，内心充满了同情。于是年轻女子会拿出一只红木盒子，里面是锦盒锦盒中又有一只水晶盒，打开奇香扑鼻，细看一株干草，年轻女子用纤指拿了一根干草须，放在一只影青瓷碗中，轻轻注入用泡茶的雪水，哇！奇迹发生了……只见碗中草须慢慢胀开，渐渐变成一棵青翠欲滴树形植物，随后年轻女子用火机点燃手中檀香，让香气绕梁，绿色的植物又开始变化，象一缕阳光照射，慢慢呈现中金黄色，顶部凝集中几颗绛红色的珠子，象一颗颗红宝石，香气更加浓郁，似桂似茉莉，让人陶醉……年轻女子将手指沾了瓷碗中的水，微微一笑，手指轻轻一弹，香气四溅，整个屋子充满了仙气，香雾袅缭，香气充盈…… “这便是绛珠仙草，它会给您带来爱情和力量，青春和美丽”。随着委婉的越剧声，年轻女子娓娓介绍道：香菱原名英莲，是苏州士绅甄士隐的女儿。甄士隐抱着三岁的英莲出门玩耍的时候，遇到了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这一僧一道刚刚进入了甄士隐的梦里，说了神瑛侍者用甘露浇灌绛珠仙草的故事，绛珠仙草在神瑛侍者的浇灌下修炼成仙。说是当初，赤瑕宫神瑛侍者偶然看见灵河边上三生石畔有株仙草，无人看管，形已枯萎。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每天自取甘露来浇灌她，让她得以生机。这株仙草正是绛珠仙草，也正因为尽得呵护，仙草不但复得生机，还脱去了草木胎质，幻化成人形，修成了一个女体，这便是绛珠仙子的由来。自此而后，绛珠仙子一心想着报答神瑛侍者昔日的甘露之惠。便患上了相思病，她对神瑛侍者暗生情愫而不自知。不久，神瑛侍者触动了凡心，想着趁此机缘到下界凡间历劫。那绛珠仙子知道后就说，“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下世为人，以一生泪水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此言此情，字字戳心。绛珠仙子即是后来的林黛玉，神瑛侍者便是贾宝玉了。林黛玉与贾宝玉相爱缠绵得如何死去活来，却不料这是一段冤孽，爱而不得。凡间的桎梏与无奈，使他们最终也未能如愿地走到一起，这是一段只属于他俩的生活，大概，这便是最美的爱情吧！年轻女子还没说完，听得外国游客基本上已经泪沾衣襟了，不由得说：How touched, Romeo and Juliet of China（好感动啊！中国的罗密欧和朱丽叶）说完捧着锦盒道：这是个神奇的东西，我要把它带回去，我要用心去浇灌她，让爱情之花常青，美丽绚烂。“谁不渴望甜蜜的爱情呢，于是几株绛珠仙带就被外国游客带走了，没有买到的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一些《红楼梦》中小姐少爷用过文房古玩……录音机传出徐玉兰饰演的贾宝玉高亢明亮和王文娟饰演的林黛玉的婉糯声音唱着：贾宝玉：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林黛玉：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贾宝玉：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拂柳林黛玉：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贾宝玉：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4521 20230829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