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日,想起我的二爷爷

海岛夜归人

<p class="ql-block">  我的二爷爷曾经是个抗战老兵。</p><p class="ql-block"> 他去世在2005年,胡锦涛主席签发命令,褒奖健在抗日老兵的前一个月,早走了一步,没有领到奖章和2000元钱。</p><p class="ql-block"> 我爷爷兄弟俩,家境尚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按照民国兵役法,兄弟要有一人服兵役。我爷爷年长二爷爷十多岁,二爷爷正年轻,身高体壮,自然二爷爷去,可是那时候我二奶奶刚嫁到俺家,没有孩子,二爷爷就去了烽火连天的抗日战场。</p><p class="ql-block"> 我童年时候,听二奶奶抱怨过,你太太(我曾祖母)偏心,我那时没有孩子,所以让你二爷爷去送死。</p><p class="ql-block"> 二爷爷没有生育男丁,后来有两个女孩,就是我的堂姑,是抗战胜利后回来生的,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二爷爷没有生育男丁,自然没有孙子,于是,我和哥哥从小就是二爷爷的掌上明珠。童少年时代,二爷爷给我说过太多太多的战场往事,二爷爷的两间茅草屋前,院子里有棵梧桐树,夏秋夜晚的月亮光,透过树叶在地下来回晃荡,我常常听着听着,就在他那个破旧的绳兜小床睡着了,不过,有的故事听了,吓的我不敢回隔壁的家。</p><p class="ql-block"> 二爷爷给我说的战争往事,针头线脑的得有一大箩筐,有些记得,有的忘记。今天,我非常懊悔当初不会记录,唯有到了清明,十月一等祭奠日子,我回到故土,站在二爷爷二奶奶坟前轻轻喊一声,二爷爷二奶奶,我回来看您啦......</p><p class="ql-block"> 二爷爷身上多处伤疤,耳朵聋的天上打雷听不见响,给他说话,得趴在他耳朵上加比划。这是炮弹震聋的,因为二爷爷是炮兵,“炮目”职位,也不知道是班长还是观察,在中条山和日军打过一个多月。</p><p class="ql-block"> 二爷爷大约是1939年去当的国军,1941年所在部队参加了中条山战役。</p><p class="ql-block"> 我童年时候,犹记得许多次,二爷爷叹息地给我说,运儿,咱打败了,小日本太厉害,虽然在咱自己家门前,咱也打不过人家。</p><p class="ql-block"> 小日本的炮打的太准头,二爷爷说,俺只要打一炮,就得赶紧挪地方,跑“一伸子”地(河南土语,大约意指一百多米),不然,小日本的炮弹给长眼了,一会儿都落到俺那个炮位。二爷爷到去世也没明白咋回事,其实那时候日本军工技术,就不知道强大我们多少倍,他们根据炮弹落点,曲线,就能准确计算我方炮位,相当于现在反炮兵雷达吧。</p><p class="ql-block"> 二爷爷给我讲的中条山战役往事,与现在慢慢透露出的正史很吻合,最确切无误的一件事,是我军几十门炮曾被日军俘获。</p><p class="ql-block"> 二爷爷所在部队的炮被日军奇袭,蒋委员长异常震怒,下令不夺回炮,上从师长下至小兵,全体军法处置。二爷爷说,那晚师长和我们一样,脱光上衣,胳膊上缠个白布条,夜袭日军又得手,地下躺的死人拌腿,分不清是日军还是咱方。</p><p class="ql-block"> 打完日军,二爷爷说,也不知道咋回事,又给自己国的人打上啦,又是好几年。而后,所在部队在四川起义,我查资料,二爷爷当时属于国军罗广文兵团,现在湾湾的国军花名册,应该还有我二爷爷邬铁良的名字。其实,他到去世,也不知道他的老领导原来是罗广文吧。</p><p class="ql-block"> 我们贫民家的小人物,大抵都是这样吧,被时代和政客们裹挟,死也不知道咋死的,活也不知道咋活过来了,眼下的网络俗语,炮灰。二爷爷当时哪里知道啥是保家卫国、为国为民这些宏大叙事呢?过去,现在,将来,不会改变啊!</p><p class="ql-block"> 所以,看看现在那些油头粉面的抗战神剧,高喊冲杀的战狼,我想这是对我二爷爷九死一生经历的侮辱!</p><p class="ql-block"> 二爷爷是起义部队,不是被俘和战败。当时,解放军问愿意留下来的继续干革命,不愿的发路费证明回老家。二爷爷一心要回家,离家十几年,我的曾祖母还在盼儿归,最主要的是,我的二奶奶还在家熬活寡等二爷爷呢,要是现在,嫁个男人别说十几年不回,三月就得挪窝走人。</p><p class="ql-block"> 二爷爷一身国军戎装,坐船从重庆到武汉,然后辗转回到了上蔡县朱里镇邬庄,这才有了我的两个堂姑。</p><p class="ql-block"> 上个月,我回老家邬庄转转,有个过去的民兵排长给我说,当年大队部编话剧,演打倒蒋介石,还用的你二爷爷的服装呢。</p><p class="ql-block"> 后来,二爷爷还被审查了一段时间。问他打死过解放军没,二爷说,炮弹打出去,一炸一大片,长官让干啥我干啥,叫打哪里我打哪里,我就是一个炮灰,想不到二爷爷那时候也知道自己就是炮灰。</p><p class="ql-block"> 其实,今天的炮灰仍然很多,我家现在还有俩充当呢,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再后来,六十年代落实了政策,每月给二爷爷发六块钱,二爷爷可满足,说买盐吃不用发愁了。可是,终究没有等到胡主席颁发的奖章和2000快钱,不然,够二爷爷花几年。</p><p class="ql-block"> 二爷爷从死人堆里回来,九死一生,已是上天对我们家最大的恩赐,所以,二爷爷后半生,根本不知道啥是胆怯害怕,什么妖魔鬼怪、死人、走夜路,他都没有当回事,村里死人穿衣服,杀猪,杀羊这些活,都是二爷爷做。</p><p class="ql-block"> 最令我惊悸的一件事,他给我说了后,让我好多天不敢去他那小院,那时我大约十二岁。</p><p class="ql-block"> 隔壁村贾庄,有个农闲出门拉脚的,也就是用板车给人家送东西。在周口市过火车道,被火车撞了,车把戳进肚子里。拉回来穿衣服时,肠子流出来一堆,家人邻居都吓傻眼,最后请二爷爷去了。</p><p class="ql-block"> 二爷爷去了,给他全部塞进去,用白布捆住肚子,二爷爷说,这活我干多了,给包扎伤兵一样......夜晚,听的我不敢回家。</p><p class="ql-block"> 也许二爷爷一生不少做这积德行善的事,能从战场上回到故乡,虽生活艰辛,但一直身体尚可,活到87岁无疾而终。</p><p class="ql-block"> 上个礼拜天,我回了趟故乡,二爷爷的两间茅草房,早已墙倒屋塌,不见踪影,院里长满了杂草。去二爷爷的坟前看看,青草半人深,我蹲下身子,一棵一棵的拔去。</p><p class="ql-block"> 蓝天白云下,大平原上的玉米青翠碧绿,一望无际。可谁会知道,这里长眠的这位老人,他曾为这片天这块土地,与外族浴血战斗过呢?他们建的宏伟楼堂馆所,祭奠的是敢杀自己人的人,供奉的是祸害这片土地的所谓“英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邬发运写于2023.9.3</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