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辽阔的大地上像无羁的风一样行走,有一些见闻如同题壁绝句,镂刻于心;有一些却如过眼云烟,悄然消弥于记忆的深处,无处觅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属于前者的,总是让人眷恋和怀想,在有溶溶月色或灿烂星光的夜晚,或三四好友推杯换盏微醺后的醉眼朦胧中,一次次重现于梦里梦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几年前的一个春天,当我走进克尔古提乡的万千大山,走进天山深处一条蜿蜒的河谷,去看陡峭的崖壁上远古先民凿刻的岩画时,却在不远处,失却了淙淙流水的干涸的河床上,看到了一棵九个人合抱不拢的天山野杨树。刹那间,我便被深深的震撼了——那可是我今生今世见到过的最大的一棵树。二十多年前,在遥远的非洲南部稀树荒原,旱季里,我仰视过一棵高大的猴面包树。那是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如同地标一样的一棵猴面包树。我没有想到,二十多年后,走进天山,在千谷万峰的褶皱里,竟然隐匿着比非洲猴面包树更为粗壮的一棵天山野杨树。</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是一棵古老的大树,千年的大树,孤独的大树,遗世孑立的大树,堪称天山野杨树王的一棵大树,好像与崖壁上斑驳的岩画一起,巳被这个纷攘喧嚣的尘世遗忘了的一棵大树。它淡定而从容,仿佛与生俱来,就不惧风雪,不忧未来,默默地添增着一圈又一圈致密的年轮——春荣秋枯,无欲无求。它的枝头,尚未萌生出慰人的绿意,它也没有非洲猴面包树那么伟岸,但躯干苍劲,疏影横斜,虬枝旁逸,在明亮洁净而温熙的阳光下,在河滩累累的乱石间,投下了淡墨般恍惚的影子,一如铁画银钩。它庞然的身躯,目测,主干直径有四米多,足以让我发出一声带着破折号的惊叹。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山里的春天总是慢半拍,步履蹒跚。不远处背阴的地方,冬天的积雪尚未化尽,残雪斑驳,一些稀疏的次生云杉如剑如戟,如矛如戈,寂然地挺立在山坡的高处。那些云杉是常青的针叶乔木,与来去无痕的云水为伴,一年四季不落叶。即使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掠过赤裸峻峭的山峰,刮过空空荡荡的山谷;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一次次飘落,重重叠叠地覆盖了苍茫且野性的高山深谷;一些云杉的弱枝有时承载不起积雪的重荷,会轰然断裂,细白的雪粉霎时落下……在无涯的时序里,那些云杉,依然一如既往地高擎着墨绿色的旗帜,向更高的山脊进发。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逶迤狭长的河谷里,谷底,是零零落落的天山野杨展示不屈生命的舞台,背阴的山坡高处,是云杉排兵布阵的营垒。无边的寂静中,一群在悬崖洞穴里筑巢的红嘴山鸦在野杨王的上空盘旋,不即不离,划着优美的弧线,抑制不住亢奋和喜悦——萧瑟的寒冬已去,万物萌动的春天已悄然来临,发出阵阵悦耳动听的啼鸣。那独特而空灵的叫声,不是弦音,是久违的天籁,是那一刻,苍穹下唯一的美声和歌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再次走近和抵达那条河谷,重访我一再向文友言及的那一棵野杨王,是在百草已结饱满籽实的初秋。金色的秋风尚远,薄凉的秋露尚没有来临,河谷里蓬勃了一个夏天的草木,绿意尚在。万物,或静默,或絮语,或低吟,或高歌,有条不紊地潜行在流转的四季里,漫漫岁月的长河里。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瓦蓝瓦蓝的天空,清澈明净,像一泓宁静而深邃的湖水;一朵又一朵白云,像寂寥而又落寞的帆影,徐徐驶过远处锯齿般起起伏伏的褐色山峰。明净的阳光,穿过盈溢着草木气息的空域,洋洋洒洒,无遮无拦地铺满了整个河谷。一只雄鹰,在高远的天空中展翅翱翔,像王者归来,在巡视着自己辽阔的疆域,不时遗落下一两声颇具穿透力的鹰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到来,打破了这里万古的洪荒与沉寂,惊起了一只在草丛里梦呓的野兔,惶惶然地向河谷的更深处遁去。脚步所到之处,方才还在草丛中浅吟低唱的小虫,都不约而同的噤了声,蛰伏了起来。对野兔和不知名的小虫,还有为了躲避天敌,隐身在灌木丛里孵蛋育雏的小鸟而言,我是一个不速之客,是一个不受它们欢迎的造访者。我的不邀而至,扰乱了它们祥和而宁静的绮梦。长久以来,除了逐水草而牧的土尔扈特部落的蒙古族牧人外,再就是“寻找诗和远方”的户外爱好者,或结伴而行的驴友,偶尔光顾,很少有人冒昧地闯入这偏僻而又闭塞的河谷,留下杂踏的足音,和喜不自胜的一声声惊呼。</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棵心心念念的天山野杨王,已不再是多年前那个春天的模样。因有了从乱石间流过,映着朵朵白云的一溪水的润泽与滋养,更加的葳蕤,枝繁叶茂,华盖如荫,生机勃勃。当有风拂过时,在流过脚下的潺湲的溪水声中,野杨王会与周边也许是它子嗣的野杨树一起,轻轻地摇曳起枝柯,婀娜起舞,窸窸窣窣地呢喃絮语,或者是高歌一曲,演绎一场气势恢宏的多声部大合唱。人们常说:树有多大,根就有多深。置身于一地清阴的我,一如老僧入定,在露出地表,盘根错节,虬龙般隆起的树根上坐了很久。或许最初是一只鸟儿飞过这里,看到了另一只鸟儿,嘤嘤其鸣,以求友声,不慎将嘴里衔着的一粒天山野杨树的种子遗失在了这里,落地生根,开枝散叶,才有了这棵野杨王传奇的一生。或许是与其它野杨树轻盈的种子一起,驾驭着清风,越过叠嶂的峰峦,在某一个晨曦微露的黎明,顶着微凉的清露,破土而出,好奇地打量审视着这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且长风浩荡,气象万千的世界。其余的野杨树,在悠悠的岁月里,或许已先后悄然地退出了展示自己蓬勃生命与盎然生机的舞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早已作古,成了枯枝败叶,化作了一抔泥土,一缕尘烟。只有寿比南山的野杨王,仍一如既往地将根须努力地伸向大地的更深处,汲取水分和营养;仍将沐浴清风雨露的枝柯努力地向天空延展,以便获取更多有助于光合作用的阳光……这样的一棵天山野杨王,怎能不让我赞美有加,不让我一次次的动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四周的山坡上,目力所及,覆满了尚未泛黄的秋草,仍有不知名的零星野花在悄然绽放,吐露芬芳。而在百来米开外的地方,就是那个凿有四百多个不同动物岩画的神秘崖壁——</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几近垂直于地面的红褐色崖壁上,几千年的雨雪漫漶,风霜侵蚀,已使阴刻的岩画斑斑驳驳,尽显岁月的沧桑。只有屏息敛声地仔细辩识,方能看出哪一只是北山羊,哪一只是大头羊,哪一头是马鹿,哪一匹是骆驼,哪一匹是狼,哪一个是张弓以待的狩猎者……这高高低低排列且大小不等的岩画,一个个线条古拙,浑朴,虽不再清晰如初,还是给我们带来了远古人类的文化讯息,让我们透过缥缈的历史烟云,影影绰绰地看到了一个曾在这片大地上繁衍生息的族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场景,和他们杳然远去的背影。他们逐水草而牧,兼顾狩猎;他们结绳记事,没有文字,在通灵师占卜的黄道吉日里,如身手骄健的猿,攀上高高的崖壁,用最原始的工具,凿出一个又一个动物的岩画。叮叮当当的凿击声,在辽阔的苍穹之下,空旷的山谷里,久久地震荡,回响。“劳者歌其事,饥者歌其食。”纯朴而执著的先民,就这样心怀虔诚,敬畏,经年累月,积沙成塔,成就了众多的岩画。至于这些岩画是哪一个族群所凿,族群的后裔又漂泊去了哪里,不得而知,只留下了一个个石堆墓和石圈墓,以及孤独的草原石人。一如几年前,我来到这里,盘旋在野杨王上空的红嘴山鸦,不知如今安在一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在这苍茫的天山腹地,在这人迹罕至的隐秘河谷,陪着岩画走过漫漫时光的,除了日月星辰,春夏秋冬,风雨雷电,持续时间最久的,或许就是这一棵天山野杨王。虽然刻有岩画的崖壁,与野杨王不能在风中轻轻相触,倾听彼此的呼吸与心声,但在夕阳西下的黄昏,星河璀璨的夜晚,可以天老地荒地黙默相守,默默相望……</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