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皿短篇小说选(3):区别

巽之先生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日月皿短篇小说选(3)</span></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i>区别</i></b></p><p class="ql-block"> 王联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作者简介</b><span style="font-size:15px;">:王联盟,男,网名日月皿。推过土车,拉过板车,担过土方,当过知青,下过矿井。后来咸鱼翻身,成大学教师。其对文学、历史、哲学,有颇为独特的见解。作品独具一格,尤其是小说敢写人之不敢写,敢言人之不敢言,野哇三十六,给人印象深刻。圈内有人谓之,王小波第二。属萍实之乡“文坛”另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雍华庭小区有二千户房子,所有的业主购买时都是售楼部人员极力游说下才掏腰包的。唯有老丁购置的11栋A单元1001室是个例外,为要这一套居室,老丁花了三万元小费给东莞来的最早的开发商老总。这个老总是个活泛的主,深谙人生之真谛。他说真正的贫穷不是没有钱,而是不懂不会收藏。1001是雍华庭的收藏版。老丁信了,给老总三万元小费,将1001收入囊中。事实上,老丁交款的时候,雍华庭还只有11栋,而且还未验收。一晃十年过去了。雍华庭已是一个入住率极高的成熟小区。去年,老丁觉得自己年近古稀,该怡养天年,遂将1001装修好,移住进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雍华庭的绿化很好,11栋门前的花园颇为精致,有鹅卵石镶砌的天然格调的水池,水面游戏着锦鲤,还有土鳖偶尔在水面伸出头来似欲诉说着什么!哦!不对,应该是聆听花园间亭子里那个瞎子的琴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瞎子是雍华庭的住户,姓陈,擅长拉二胡。萍城的文化对二胡有传统的青睐,这个地处湘赣边界的小城曾经有一条美丽清澈的小河,小河流经老萍城的小西门,从小西门的类似七十二家房客里的阁楼里淘洗出一个叫黄海怀的音乐天才。黄海怀足健,将萍水河的情怀和小西门鳌洲的精灵化作二根弦游走,跌跌撞撞竟然走到武汉音乐专科学校,然后走到上海之春的二胡专门舞台,然后《赛马》、《江河水》让小泽征尔潸然泪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丁对音乐特别钟爱,对弦乐尤其发烧。为听穆特的《流浪者之歌》,他坐高铁到京城国家大剧院门前游弋一天,最后从黄牛手中高价求得一票。穆特一头蓬松鸟巢金发,一袭拖地天蓝色长裙,款款入场,其优雅仪态,有如敦煌壁画中广袖长舞的飞天,只是不带中土的韵味,也欠印度河风情,只有阿尔卑斯山绿地掺和希腊橄榄花的元素。撇开琴声,穆特已是一瓶贵妃香槟,她出入在京城国家歌剧院或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天经地义。然而,然而…穆特琴姿飘逸,《流浪者之歌》也演绎得如《富春山居图》有血有肉,弓法、指法、精湛无比,勾魂摄魄,令人久久回味,那种悲凉、悲伤、悲切,催人拍案叫绝。但曲终后,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老丁没有将"绝”字吐出。蓦然回首,老丁觉得,穆特演奏的精准精到无可挑剔,但上帝赐予她的那双手,配上她的发型和拖地长裙,让她的演奏底色,远离了吉普赛人的大蓬车和茨冈人的定无居所的无奈。那双手透着女人的粉脂味。因此,老丁在曲终出门的留言薄上写的是:可以!精湛!但上帝给的底色,是无可逾越的天堑,心欲到,手到不了,少了扶着大蓬车的不屈之茧。流浪上三个春秋,或许就有了底色。老丁在留言后除签名外还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事实上,为求证自己对穆特《流浪者之歌》的见解,老丁又找来了海飞兹和弗雷德里曼演奏同一首曲子的唱片。反复聆听,比较,味道果然不一样,海飞兹演奏,诠释出悲愤、悲壮、悲怆。其手的力度,与流浪者的呼吸同步,较之穆特,其手到位,然一代大师,也许太在乎技艺的精湛原故,反而流露出一丝微微的匠气,少了一份虔诚,心似未到。只有弗雷德里曼的演奏,堪称完美,心到手也到了。心是愿望,手是技艺、文化、阅历和天赋的融通。当然,老丁知道,自己的见解,不过是井底蛙鸣,高雅艺术的峰顶,本无定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京城回来后二十天左右,老丁收到一条来自德国署名穆特的短信:感谢您的留言,您用心到灵魂层面欣赏和理解音乐,穆特向您致敬!见到署名穆特的短信,老丁觉得自己的见地似乎有点道理。但他清楚,署名穆特,并不一定是穆特关注了自己的意见,那意见外表温柔,但对于处处是鲜花和掌声的名星大腕来说,这意见有点挑剔甚至辛辣。以中国人的眼光看,这应该就是经纪人一个礼貌的敷衍。老丁这样想,却不知短信确是穆特亲为。西方世界的文明是以基督教为轴心的情愫演绎,首先认为众生在上帝面前平等,即便是总统,对一个扫地的佣工,也是礼貌有加。英国王子进一个贫民窟也得先问主人同不同意。路易十四断头台玛丽、安托瓦内特不经意踩到了刽子手,还优雅地说:对不起,请你原谅!源于古希腊爱琴海地域的欧洲文化,竟是这样的色彩,所以在那块土地上,有维纳斯,出现文艺复兴,出现蒙娜丽莎永恒的微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扯得远了,说老丁在花园踱步,走过那水池,瞧那团鱼伸着龟头在水面呼吸,判断团鱼是在听亭阁里陈瞎子拉琴,这好生浪漫。但凭心而论,老丁的精神视野并不紊乱。听说过奶牛听音乐产奶高的事吧,还有植物听音乐花开提前的研究报告呢,有谁能证明团鱼就根本不在乎音乐呢?唐僧一行四人在通天河遇到的老龟,可是通人性的。当然,这些个说法均是凭嘴调侃,真实的情况是老丁在竖起耳朵听陈瞎子的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个陈瞎子,老丁早有耳闻,人称萍城阿丙,颇有名气。但老丁不知他住在雍华庭,只知他在民间锣鼓班子里是把角,做日子由人搀扶着去,白喜事拉二胡首屈一指,且带了不少拉二胡的学生。萍城的二胡由于受黄海怀的影响,成为许多人的追求,不少青少年在家长的鞭策下拜师,差不多进高中前后就过了二胡的十级。有的专攻二胡,进大学音乐系成为二胡博士。但据说,即便是博士回乡,见了陈瞎子,也要打个拱手作个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时,陈瞎子在拉《江河水》。《江河水》是黄海怀改编的二胡名曲,如泣如诉的旋律叫人揪心。陈瞎子左手手指在二根弦上的游走,富有审美情趣的灵巧,叫人目瞪口呆,右手执弓穿梭的流畅和恰到好处的快慢力度及停顿,与左手的配合天衣无缝。一时间,雍华庭的花园里,弥漫着真切、纯净、柔润、撕心裂肺的摄魂之音。悲切、悲感、悲哀、悲怨、悲怆、悲愤伴随着深沉的无奈,应有尽有的在花丛树叶间氤氲开来,雍华庭的时空似乎突然间失重停摆,一江充满念珠木鱼之愁的流水哗哗地响着,是孟姜女的声音?是深宫怨妇的声音?是望夫石的声音?是青年丧妻老年丧子的声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丁不由自主来到了亭子前。亭子柱子与柱子之间的长木椅上除陈瞎子外,有两个不惑或天命之年间的男子在一旁。中间石桌上,放着两个二胡盒套,均打开,二胡在内。这二把二胡,一看就感觉价格要两银子,紫檀木制作的音筒把杆一应猪肝色漆水,扭把上镶有铜制的微调镙件,但也看得出,不是经年历月的物件,显然,这两把二胡的主人是陈瞎子的学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江河水》曲终。见有人到来,且一脸欣赏钦佩之色,一学生不无骄傲地说:"怎么样!听呆了吧!”老丁由衷地说:"是,拉得好!”为彰显陈瞎子精湛的琴艺,并让光辉折射到自己的头上,这学生说:"师付,拉个《赛马》吧?好久没有听你拉《赛马》了”。陈瞎子:《赛马》怕是拉不出味了”学生:"师付!你拉不出味!还有谁能拉得出味?拉一下,拉一下。”说这话时,学生将眼睛瞟了一眼老丁,潜台词是:你听听陈老师拉的《赛马》,好得嚇人。陈瞎子大概感觉到有生人在前,不好拂学生之面,遂梭來梭来了几下内外空弦,左手高把位往低把位滑动间指尖变换,让琴飙出一串马叫嘶鸣之音。然后,《赛马》一曲登堂入室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丁聚焦凝神观听陈瞎子的演奏。没有人知道,萍城音乐界弦乐领域最顶尖艺术釜赏是在雍华庭的这个亭子里呈现。无垠的草原上,马在争先恐后的奔跑,牠们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內心无不充满了必胜的信心。蹄花四溅,扬起跌落,铿锵有力。这其间有自我的欣赏,也有群体协力相互鞭策的欢欣。一阵紧张、急促、流汗的狂奔后,就象马拉松长跑一样,至中段,赛马们开始拉开了距离,遥遥领先者开始欣赏路途的景致,弹拨愉悦的心弦。但仅仅那么一瞬,牠即刻又集中力量向前冲刺。多来梅来梅棱拉多拉梭梅梭梅来多梅拉!冲刺啊!冲刺!不可沽名学霸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丁很熟悉《赛马》。他是一个真正名符其实的弦乐发烧友,国内二胡名家拉的《赛马》,将赛马在草原上奔跑扬蹄,仰颈嘶鸣之态深深镶嵌在他的脑海中。他对此曲的听觉可以渗透到每一细节,他可以从每一个音符里辨别出演奏者的心绪和脉搏跳动的频率。指出心神不一的破绽以及影响曲子表现力的所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陈瞎子拉的《赛马》,旋律不可谓不闲熟,技艺不可谓不精湛,但…但什么呢?老丁一边听陈瞎子拉,一边怔怔的看着他,突然意识到,音域中的马尽管仰天发出嘶鸣,脖子上的经脉却不曾膨胀,万马奔腾,场面壮阔,却少了蕴藏在肌体内,借相互簇拥诱发出来的,能将坠落泥潭里同类呼将上来的,旋风般的喝彩。老丁判断,陈瞎子拉《赛马》,精力不夠了,他只能作出一个平面。陈瞎子除了眼睛,一定还有其他致命的忧患。这种忧患当与《江河水》的旋律触碰时,刚好是一个要锅补,一个要补锅,陈瞎子的内心一定是比《江河水》还《江河水》。所以说陈瞎子的《江河水》是拉得绝了,化境到"啊!我的上帝″的层面。《赛马》炒豆子一般的急促,高昂、激越、龙卷风一般的阵式须要演奏者具有十分的真元之气和犹如在拳击台上一般昂扬的激情。而这,年逾古稀的陈瞎子已没有了这个劲道。</p><p class="ql-block">曲终,还是那个学生,瞅瞅老丁,意思是:开眼了吧?绝不绝!老丁没有理会那学生。问陈瞎子:“陈先生身体是不是不太好?”"是咯,是咯。”陈瞎子回答。"你是…""我是新住进11栋1001的老丁,久闻你的大名,今日得以谋面,幸会,幸会!”老丁说。陈瞎子:"你是医生吧?如何看出我身体不好?”老丁:"从你拉的曲子里瞎揣摩,当不得真。”"要是从琴弦里听诊得出一个人有病冇病,那是竹篮子兜得水住的鬼话”。一旁的学生插嘴。显然,学生没有听到老丁对师傅演奏《赛马》的赞美之辞,心里有些生气。在萍城,说拉二胡,谁能和师傅媲美。而眼前这个人,似乎不以为然。另一个学生也有同感,认为老丁不懂音乐,用萍城的土话形容,叫识卵不识球。不过这学生有点幽默,说:萍城的谭老二喜欢吹牛皮,栽根番薯秧子就信誓旦旦说可以长到南天门。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当年刘凤诰在汪公潭宝塔岭下对外来的朋友说,萍城人人会作诗。那朋友当即指着宝塔对犁田的农夫吟诵:宝塔一个,七层八托。那农夫那里懂得应对,伸手摇掌,示意不懂。刘凤诰告诉朋友说,人家已经应对,意思是手掌一扎(只),五指四衩。刘凤诰替老农打圆场,客人向老农竖母指,萍城人果然历害。这位老兄也要人打打圆场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两个学生说笑,有讥讽老丁的意思。老丁却不在意,他只是想证实自己的看法。老丁和陈瞎子攀谈。陈瞎子告诉老丁,自己得了糖尿病,每天要打胰岛素。还患了尿毒症,一个星期要透析两次。老丁说:"怪不得,我从琴声里总觉得有一种该有的激情终难昂扬起来的味道。”陈瞎子:"能从琴声里觉察到这一层,你已经是子期君了。”老丁说:″不敢当!不敢当!先生才是萍城人的骄傲”说罢,老丁问陈瞎子:"你住哪一栋?择日我到贵府来拜访,深聊!”陈瞎子告诉老丁自己住那栋那层。老丁拉了下陈瞎子的手,传递了一份真诚,说:先生保重身体,下回聊!再见!″转身回他的1001了。两个楞头学生在一旁,老丁不想说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丁走后,一个学生说:"好象蛮懂,有本事也拉个独奏曲,象作诗样,和一首给人看看。”陈瞎子对学生说:"这人是用灵魂欣赏音乐,和你们有区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陈瞎子说的话老丁听到,老丁不会认同,人和人之间除了性别的不同,哪来那么多区别。如果谁说老丁的1001与其他房子有区别,是雍华庭的楼王,老丁会说:你就真看得问题出,有区别,有大区别,不管是朝向、楼层,公摊、采光、结构,视野、与地球磁场的吻会度…雍华庭找不到第二户。同样一户房子,有的是风水宝地,同样一块石头,有的是冰种翡翠,这就是区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