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亲出了一本画册。</p><p class="ql-block"> 这本画册不是由出版社公开发行有书号的画册,而是儿女们将母亲画的画收集起来,用激光扫描后印制成的册子。当我把精美的画册献给母亲时,母亲满脸绯红,双眼明亮,坐到沙发上用手轻轻地抚摸,一页一页地欣赏。</p><p class="ql-block"> 母亲1936年出生,六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外婆独自扶养五个孩子,没有能力供她们上学。解放初期母亲通过上夜校、速成扫盲班和插班读书识了一些字。她18岁结婚,父亲在外面工作,她在农村务农。一个“半边户”家庭,里里外外“一把手”,整天风里雨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含辛茹苦地养育我们五个儿女。她的爱好和天赋都被汗水淹没。</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是方圆几里出了名的“巧媳妇”。她心灵手巧,裁衣缝剪、编织刺绣样样精通,还当了多年的大队妇联主任。大抵村上不管谁家女人要绣枕头、肚兜、头巾或花鞋,她们都要请母亲给画花样。她画花样用铅笔按白描的样式画在纸上,再用颜色涂出色彩分布,让她们按照画的色彩绣出来。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买布缝衣要布票,母亲时常在供销社买回一些“头子布”(边角布料不要票),经她简单一拼接,缝成衣裤,有时在上面绣个花朵或者几何图形什么的,穿在身上既体面又时尚。这类活计开发了母亲潜在的艺术天赋。</p> <p class="ql-block"> 母亲老了,随父亲到县城居住。后来二老又随儿女们的工作调动来到宜昌城区养老。操劳了一辈子的父母终于可以稍微清闲一点了,老俩口单独居住,厮守着一份淡淡的宁静。父亲爱看书和电视,以此打发时光。母亲闲来无事,就自找乐趣。她把孙儿们小时候玩过的布娃娃拿出来重新捯饬。洗净晒干,把一些旧毛衣拆了,用毛线编织成衣帽。那些旧毛线经母亲的魔术之手一捯腾,变成一件件五彩缤纷的帽子、围巾、外套,装扮到布娃娃身上,使黯然失色的布娃娃立马鲜活起来。</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母亲对挂历上的花鸟图片产生了兴趣,看着看着就尝试动手画起来。母亲不懂绘画的基本原理,只是用线条将那些花鸟图案描摹下来。线条勾勒之后,又用各色的蜡笔涂色,几经临摹,还真的有几分相似。我见母亲对画画有兴致,就给她买来了板夹、纸张、彩色笔,让她尽情施展。</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一画,真的把母亲的激情调动起来了。她画山水、画动物、画花鸟。杂志、海报、花瓶装饰以及家中壁画上的图案都是她临摹的对象。</p><p class="ql-block"> 我出国半年归来,她画了几十幅作品。母亲将她的画作拿给我欣赏,一边讲解,一边听我的点评。我指着一张比翼双飞的燕子图问母亲,这燕子怎么画的?母亲指着画娓娓道来:用中墨一笔点头, 接着二笔点背,再画尾,笔尖加浓墨画翼,淡墨画胸腹部,淡曙红+淡墨点下颏红羽,浓墨画爪。这样,乌黑的羽毛,加上一双剪刀似的尾巴,一对轻快的翅膀,燕子就画成了。母亲讲着讲着,表情里透着一丝自豪。</p><p class="ql-block"> 母亲八十多岁的高龄难得有这份雅兴。我们做儿女的更为她能陶醉在画中,在水墨丹青中挥洒情致而倍感欣慰。于是,我们兄妹又给她添置了很多新的装备,颜料、调色板、素描纸,还给她买来了《简笔画5000例》《鸟》《杂花入门》等书籍。画画的工具越来越专业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画画时,父亲就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电视,偶尔端杯水递过去,用卷笔刀帮助母亲削铅笔,并时不时对母亲的画作表示赞赏。母亲受到鼓励,画画的兴致和水平也越来越高了。</p><p class="ql-block"> 前不久,一位作家朋友到家里做客,闲谈中聊到兴趣爱好,我顺便向朋友介绍母亲画画的事。母亲找出这些年她画的作品,羞涩地请客人鉴赏。她一边翻着画,一边向客人介绍,那些是早年画的,那些是近期画的。一幅幅山水画、花鸟画映入眼帘。朋友惊叹不已后赞不绝口,向我建议,把这些作品过塑、装裱,也可以激光扫描、打印制成画册珍藏起来,留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朋友的赞赏,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只想让母亲的老年生活更加充实,也并没有当回事儿,这下,可激励我不得不对母亲的画进行认真地研究和处理了。</p><p class="ql-block"> 在我看来,母亲早期的画显得稚嫩杂乱,无论是透视、颜色,还是比例结构都有很多瑕疵,后期的画无可挑剔。无论是山水、花鸟,还是动物,都画得惟妙惟肖。尤其是画中的鸟儿更是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有的曳着长长的尾巴,有的翘着尖尖的长喙,有的合着翅膀端坐枝头,有的扑腾翅膀正欲起飞,有的昂头张嘴喳喳叫,还有的衔着食物喂养幼鸟……</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画都是有意境的。她告诉我,这张松鼠在吃害虫是保护自然;这张五马图是草地放牧,体现自然和谐;这两只鸳鸯在戏水,它们在谈情说爱……。我夫君姓梅,母亲还特意为他画了一幅“喜鹊登梅”的作品。这幅画,画面由两枝曲虬的梅花树枝铺开,点点红梅穿插其间,一只喜鹊展翅欲飞,一只喜鹊站在树梢双眼灵动似乎在寻觅什么。构图简单凝练,水墨浓淡自然,画面疏密有致,寥寥几笔,神韵俱足,气韵灵动,一花一鸟透染盎然生机。</p> <p class="ql-block"> 我和母亲对作品按山水、花鸟、动物以及人物进行分类。遴选作品时,我对透视、结构以及留白有明显瑕疵的画果断剔出,母亲在我剔出的作品里又挑出几幅有特殊含义的画放进去。她仔细看着每一幅画,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暖柔软。几经筛选,共挑出七十四幅作品。我拿着这些作品,到专业的工作室去激光扫描,设计封面,最后打印出来制成了画册。</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绘画是无阶层的陪伴,是无声的自我释怀,是治愈心灵的良药,是打开与物对话的通道。母亲的画是“素人画”(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没有名家作品影响的画)。虽然没有著名画家的作品那样价值连城,流芳百世,但她画中蕴涵的淳朴纯真以及对真善美的弘扬,在我们儿女心中却是无价之宝。我们不仅要珍藏,还要传给子子孙孙。</p><p class="ql-block">(2023、4、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