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日月皿短篇小说选(2)</span></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i>老玖的时闻</i></b></p><p class="ql-block"> 王联盟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作者简介</b><span style="font-size:15px;">:王联盟,男,网名日月皿。推过土车,拉过板车,担过土方,当过知青,下过矿井。后来咸鱼翻身,成大学教师。其对文学、历史、哲学,有颇为独特的见解。作品独具一格,尤其是小说敢写人之不敢写,敢言人之不敢言,野哇三十六,给人印象深刻。圈内有人谓之,王小波第二。属萍实之乡“文坛”另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玖在炭估佬行列里,一点都不起眼,他没有桐油灌子高大,(桐油灌子是总平巷的姚明,一个人吃得二十个馒头,推得动两个实桶。)也没有一米二那么矮小(一米二是总平巷的潘长江,别人家做个背心的布料他可以缝一身衣服)。在每天进出总平巷的人群中,老玖的特别只有每天和他在一起的同事知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天下雪了,下得不小,矸石山的背脊上也铺得一溜溜白,空气凛冽,哈口气都看得到像雾团。通风区大巷修理的人开进班会,一个个穿着破大祆瑟缩着,只有老玖,还是只穿那件夏天以来的单衣,虽然也有点缩缩的,但他就是不打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井的人,苦不在档头流汗,最难受的是冬天里换装。尤其是早班,三、四点钟,汽笛一叫,要从暖和的被褥里起来,真是死娘爷的不愿,何况还要换上冰冷的进班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通风区大巷修理的人好些,不要上早班,一年到头只上中班。相对上三班在工作面的人,他们是搞配合的,松活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一天开完进班会,大家仨俩个一边糸好矿灯,一边掖着饭盒出到总平巷翻笼口等电车,操马只鳖,天不给脸,还下起雪籽来,紧接着又是一阵鼓鼓叫的雪风吹来,等桶子的人无不打冷颤,将双手缩护胸前,唯老玖,手里拿着暂桐棍子敲着桶子,望着对面两个像一个模子出来的进班人打默笑!老玖真它妈的血气足,这么冷的天,他一件单衣,领口往下两粒扣子都没扣,风骚女人露的乳沟处坦露在外,只是他没有乳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玖特别,同事们都认可他是个角色。不是他落雪打盖进出班永远只要穿一件衣服,这虽然也算得是奇迹,但进出总平巷的人有好几个有这本事。老玖的特别是会打野哇,跟他在一起,鬼都笑得尿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打野哇不是吹牛皮,栽根辣椒秧子长到南天门高,一只辣椒航空母舰都载不动,那是牛皮客谭老二的功夫。当然谭老二也算得上是总平巷的一个奇人,他人在下井,却赌咒发愿说市里的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是他的铁哥们,小提琴他拉得和摇门一样,他说曾得过青年赛冠军。老玖不象谭老二,他打野哇三针一线,有板有眼,人都以为是真。这个程度的野哇是要点水平的。说共产主义,将来没有家庭,可以共老公,共婆娘,想想是只野哇,但许多人说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这就是水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玖将打野哇叫做讲时闻,他讲的时闻都是真的,但最后想想,都是野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天上得桶子进总平巷,老玖指指回采四区同上中班的双胞胎兄弟大龙小龙,这兄弟俩坐在前两个桶子里,朴朴实实的人,满脸的憨厚,一样的青春俊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玖说:你哩看得前面桶子里那两兄弟么?等下讲个时闻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电车驶进总平巷,电车的速度与空气的磨擦形成了熟悉的风,夏天,这风是凉飕飕的,冬天,这风便带着暖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总平巷有几里路长,进到里面便上下左右开衩,从1898年开矿以来,德国工程师赖伦和扬州人矿长李寿铨就奠定了总平巷的采煤工艺。若大一个煤矿的分工是严谨细密的,看似粗俗不堪,实则条理分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通风区大巷修理的任务就是负责总平巷内各通风大巷的维修,哪里不畅爽便抢修哪里。风巷有的是石门巷子,有的是煤巷子,有的是上山,通往红薯眼到二坡里风机房,有的是下山,靠近采煤盘区的绞车道。当然也有平巷,不过通风区的大巷修理和修运区的大巷修理有区别,修运区修理是电车架空线所到的地方,是运输的主要干线,犹如京广线,往往有二条桶道,间或有车场,都是大巷道,通风区的大巷修理相对巷子小些,最大二米四的担山打止。就工作内容讲可分为二块,一块是削口子,一块是闭棚榜。地下巷道形成后,由于上下左右的压力变化,或支护材料的风化,过不了多久,巷道就变型,或上面垮塌,或下面隆起,或两边壁体涨出。情况严重巷道重新支护,这叫削囗子。只是材料风化松懈换新木材加固夯实这叫闭棚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玖干通风区大巷修理已不下十年,削口子、闭棚榜都过得垇,不过,老玖的时闻比他的削口子闭棚榜的功名要出名得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个地方大凡会讲时闻的人都是聪明人。据说,老玖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初中毕业生,属于老三届的范畴,参加工作后相对于当时总平巷进出的其他人,他算是有文化的。因为他的文化基础,他讨的婆娘竟然是矿广播站的。这在炭估佬世界很了不起,是赖蛤蟆吃上了天鹅肉。可以想得到,老玖冒得相当的内才,是不可能让广播站的姑娘委身于他,不要说他老婆漂亮,就广播站这门坎就身价不一般。讨广播站的靓女为妻对炭估佬来说不是什么耐得烦把得蛮的事。老玖有本事,他做到了。据同事们说老玖追她老婆写的信,比献给人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还来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玖到底会使什么迷魂药,这是永远的谜。有人说,老玖会放蛊,就是在女人要路过的地方放上一根树枝儿,念一些:起眼观青天,师付在眼前…之类的词语,然后集中意念想一事儿,这意念就游走,象一只无形的手牵着那女人痴情地跟来。这是传说中白莲教中的功夫,据说在湘西那些苗寨里的巫师还懂这玩艺。大巷修理班的张班长很认真的说:老玖也会 这一手。这样说老玖就变得有点神了,其实是张班长故弄玄虚。在漆黑的地底下,大家习惯让一切都充满色彩。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说,有人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话说这天进总平巷,老玖一班人也在四区煤斗边下了电车桶子,四区的人大龙小龙他们上了四区工作面,老玖他们则到四区附近的通风巷道闭棚榜。大巷修理,闭棚榜相对削口子是松闲的活,削口子通常一个大工两个小工要架两架棚子,条件不好要搬出两三桶渣。闭棚榜则只消换换顶板上的呵边木和竹莲子,榜上也一样,然后加上楔子,敲好暂桐。一般闭棚榜不到一桶渣,有时候看起来有一平桶渣,其实都是些木屑索。渣多人就累,一桶渣至少有一吨多,要一土箕一土箕抛闪进桶子,不出两身汗难得。这天是闭棚榜,到得地段,一干人先都找个地方坐下来,闭目养养神,这是老下数。炭估佬在地面上的时间不多,进了总平巷,凡是冒进入劳作的时候都会找机会打个盹,以弥补地面上睡眠的不足。采煤的人,领了工具在炮响之前的空子里都有赖在工具房边瞇一会儿的。当然,这通常是那些头一天发了工资回乡下交老婆,憋得久了,男人要锅补,女人要补锅,一时兴起,寅时吃了卯时粮的人。老炭估佬都晓得,几分钟都打磕困的人,多半头一天打了拐。配合工种在井下就不一样,绞车司机,溜子司机,通风员,保安工…常有时间可以于无人处睡上大半天,走出总平巷一个人新鲜得很。通风大巷修理班的人闭棚榜养个几十分钟神,那是自然不过的事。养了一阵神,一个个待会儿做事就像被太阳晒的恹恹的菜秧子淋了猪尿粪,倏忽间精神起来,手脚麻利得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玖的时闻是闭了十几拱棚榜吃班中歺休息的时候正式开讲的。大家边吃饭,边津津有味听他舌吐莲花。饭盒子盖打开,菜香味充满整个巷道,尤其带了擦菜的,那擦菜香味随风传得几百米远,这是总平巷地底下特有的风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玖讲的是四区那一对双胞胎兄弟大龙和小龙。这兄弟俩是大安里麻田蔡家人,参加工作到矿上五年,现住八方井,和老玖是邻居。老玖说:大龙和小龙很不幸,父亲是个蔑匠,母亲在他俩十三四岁的时候在山上帮父亲砍竹子被棋盘蛇咬死了。父亲后来又得肺病丢下他俩。好在矿上到蔡家招工,公社推荐了他俩,兄弟俩成了工人。多少年来,兄弟俩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大龙聪明些,前年讨了婆娘,生了一子,蹒跚学步。矿上分了房子给大龙,考虑到大龙和小龙的特殊性,大龙分到的房子多有一间给小龙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龙和大龙都是老玖的邻居。大龙结了婚,老玖说:大龙婆娘很贤惠,知道俩兄弟感情好,除了睡觉,其余对小龙就象对自已老公一样看重,房间的打扫,衣服的冼涤,饭菜的张罗,小龙的待遇和大龙一样。自从有嫂子,小龙的日子温馨了许多。嫂子也受小龙的尊敬,心里美滋滋很舒服。但大前天,大龙婆娘找到老玖两口子说:不知什么原因?小龙在厨房看他炒菜的时候伤心的哭,问他什么事,他死活不说,眼晴盯着灶台,眼泪象断线的珠子,扑哧扑哧的掉。我帮他擦泪,问他是不是想讨婆娘急得不行,他更是嚎啕起来,说着叫人莫名其妙的话,哇人家的崽女地上爬,我个崽女炒菜恰!若内不伤心!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俩帮我猜解猜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玖不说自己在左右邻舍间算个智多星,大伙有事冒事都喜欢和他聊聊,听听他的见解。只说听大龙婆娘说后,他到了大龙家厨房,发现灶台上有个杏花村的绿色酒瓶,里面装了半瓶猪油般的稠液,老玖问大龙婆娘,这是什么?大龙婆娘:猪油。老玖问:你炒了菜?大龙婆娘回答:炒了白菜。老玖说这时他已经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玖继续问:猪油哪里来的?大龙婆娘说:小龙房间床脚下的|,我打扫卫生,发现小龙不知从哪里弄了大半瓶猪油还放在床脚下,便拿来炒菜了。老玖说自己顷刻愕然,说大龙婆娘:你个蠢婆,还不知道人家的崽女地上爬,我的崽女炒菜恰什么意思,你哩崽不是还在爬么。老玖说他不由分说将杏花村酒瓶拿起往厨房窗户外的炭灰堆上一扔,老玖说自己装得很气,心理却在笑,天下竟有这等奇事。身后,大龙婆娘似乎明白了什么,脸涨红得象个猪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下来老玖绘神绘色的说:双胞胎的基因完全一样,科学证明,基因一样者的心灵虽远隔千里却可以瞬间彼此相通。僻如:一人在北京被人捅一刀,在上海的兄弟同一时间会感觉到心疼,这种心灵感应无法解释,精神和意念高度集中,就能产生巨大的能量,如果你爱一个人深夜不眠,那个被爱的人虽远在天涯,一定在同一时间被你弄得辗转反侧。你说大龙小龙俩,大龙讨了婆娘,晚上和婆娘做作业的时候,小龙一定也无比亢奋,大龙发出的子弹一多,小龙也就不会少,只是大龙的子弹有婆娘接着,小龙只好弄个杏花村的洒瓶子。不然,搞坏裤衩,弄脏被子,嫂子面前几不好意思。哎!小龙真有点作孽,冒讨婆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玖的时闻,真是仙山奇葩,煞有其事,听众无不以为真。只有张班长知道,老玖是打鳖屁。老玖姓杨,叫杨志玖,他父亲大概读了点诗书,为他取的名字富有内涵。玖这个字有极致无限的含义,什么事物要用玖字来说道的时候,就到了最高的层面,三跪玖拜,玖五至尊,玖、最高的礼仪,最高的待遇。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三是一个概数,表示多,玖是一个极致数,表示无限。天上九头鸟,并不是说鸟只有玖个头,而是其有无数个头。无限厉害的玩艺常用玖来衬托,玖阴真经,玖阴白骨爪。唐僧取经遇无数的灾难,就来个玖乘玖,称玖玖八十一难。地狱之深不可想象,就玖后面加个玖,叫十八层地狱。凡是与玖字有瓜葛的人和事,都不简单,足智多谋的杨子云叫老玖,座山雕都掌控不了。你不小心信以为真某一日去笑大龙小龙,保不准会挨一顿暴揍,而老玖口中又会生出精彩的时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擦菜的香味已经在巷道里飘散。修理闭棚榜的劳作又开始了,大伙儿一边做事一边在心里久久咀嚼回味老玖的时闻。通风大巷修理在总平巷的这一天就剩下出班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19.4.1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