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漫步语林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写在母亲逝世三周年之际</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  我的母亲1935年9月生于河南省郑州市上街区附近的韩村,紧邻现在的连霍高速,母亲的舅家在不远处的一个叫桑园的村庄。我的外爷,母亲的亲生父亲在城里上班,在母亲五岁那年,她的父亲因病去世,留下一对孤儿寡母,生活举步维艰。1942年,河南遭遇罕见的自然灾害,粮食歉收,三千万民众受灾,有三百万人饿死。灾民们的生活难以维持。与此同时,日本人大举侵犯中原,灾民们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由于国民党政府的不作为和救灾不力,导致大量的河南灾民西迁,前往陕西避灾。那个时候的大致规律是河南人受灾后往陕西跑,山东人受灾后往东北跑。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我的外婆和大多数灾民一样,选择了背井离乡,随着浩浩荡荡的流浪队伍西迁陕西。</h3> 那年,我的母亲7岁,外婆带着母亲与她的娘家嫂子及其孩子一起,背着简单的行李,一路徒步,走街串巷乞讨度日,艰难地向西行进。路上也会有兵匪的骚扰,抢窃难民携带的干粮。更危险的是日本鬼子的飞机,时不时的会轰炸逃难的队伍。路上横尸遍野,有饿死的,炸死的,以及被兵匪或同伴打死的。甚至灾民死后,尸体也被狼和野狗无情的吞食了。可怜的母亲小小年纪,不但要忍受着饥饿,还要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就这样,外婆和她的嫂子领着孩子们,走了一村又一村,沿街乞讨,风餐露宿,为的是给自己和孩子们找一条活路。不幸的是在逃难的过程中,外婆带着我的母亲和她的嫂子走散了,失去了联系。不知走了多久,外婆和母亲终于到达了陕西。 我问过母亲在路上走了多少天,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很多,很多天。按照郑州到西安的距离,让一个7岁的孩子徒步走,估计至少也需要三、四个月。想起来我的母亲受了多大的罪啊,真的让人很心疼。 逃过来的难民中,大部分人都落户到了西安北郊,也有一部分落脚到宝鸡。外婆带着我的母亲到了陕西礼泉县的一个小村庄,经人介绍嫁给了我后来的外爷。后外爷家弟兄两人,大外爷早已结婚,育有一儿三女。后外爷排行老二,一大家人住在一个经典的农村院落。东西各两间厢房套门楼,后面是三间大房。 我的母亲性情温顺,善良可爱,从而得到了外爷一家的认可和关爱。再后来,就有了我的舅舅,也就是我母亲同母异父的弟弟。母亲和大舅,二舅,姨妈,以及几个姨,相处的非常好,如同亲兄妹一般。外爷对外婆也是百般爱护,听说外婆的娘家嫂子及其孩子,在河南到陕西逃难的过程中失散了。他用尽一切办法,经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已在西安三桥落户的母亲的舅妈及其表兄妹。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 在母亲19岁那年,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外爷一家就张罗着给母亲找婆家。那时候大外婆的姐姐在我们村上,所以,就把母亲介绍给了我的父亲。我们家那时候比较穷。虽然解放前也有20亩土地,但小叔叔出生后,我的爷爷就过早去世了。由于孩子都小,家里没有劳动力,有土地也没法耕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奶奶一个人带了5个孩子,生活难以维持。就让年仅13岁的父亲拜师学艺,做纸活,就是婚丧用的饰品和祭品。聪明的父亲很快就掌握了这门技艺,而且出类拔萃,协助奶奶撑起了一个家。 母亲过门后,接连生了我的姐姐和我。由于她小时候营养不良,身体不好。在生下我后,就得了结核性腹膜炎。已经腹水,鼓胀的肚子让家里感到母亲可能熬不过去了,就准备了后事。可是,受上帝的眷顾,经西安附属二院的治疗,母亲挺过来了。经过几年的康复,后来,又相继生下了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但是,自从那次大病以后,她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问题,过一阵就要去一次医院。父亲在外挣的钱基上本都送到了医院里。 记得有一次母亲身体不适,去县医院拍片后,医生说是肺癌。弟弟就把她带到了西安,于是我带她到省医院做了个肺镜,那个时候还没有CT检查,结果医生说肺部没有病变。只是由于母亲常年做饭,厨房排烟不畅,肺部被烟熏出了黑斑。类似的事件出现了好几次,一会肝,一会胃,经过大医院检查后都排除了病变。说实在的母亲的身体让父亲头疼了一辈子,也让我很烦恼。殊不知我的后半生竟然和母亲的状态一模一样。幸运的是母亲在最后的20年,对中医深信不疑,只是隔一两个月去咸阳中医学院弄几副中药,回来一吃精神状态就好了。这让我们做儿女的也省心了许多。 母亲生完孩子后,落下了病根,身体总是不好。不能洗衣做饭,一遇凉水,手指头就缩到一起。奶奶就不让母亲动凉水,挑起了家里的重担。洗衣、做饭和磨面等家务事都是奶奶干,奶奶一直把母亲当作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对待。母亲对奶奶也非常尊重,奶奶生病的时候,母亲总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奶奶。婆媳之间关系很好,没有矛盾,没有争吵,没有隔阂,从来都没有红过脸。我的母亲无私、和善、勤劳,乐于奉献。因此,我们家虽然贫穷,但家庭和睦,生活幸福美满。 那时候,我的父亲为了养家糊口,学会了木匠手艺,而且,技术远近闻名。由于他常年在外干活,我们几个孩子年龄又小。没人在生产队干活,没有工分,只能分很少的口粮,生活难以维持。母亲心急如焚,除了参加生产队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还尽量揽一些额外的事情去做,为的是多挣一点工分。比如:给生产队雇佣的开拖拉机师傅和住队干部等外来人员做饭。我的性格内向,见不得家里来生人。为了这事整天和母亲吵闹,不过母亲从不理会我的情绪,该干啥还干啥。现在想起来我小时候真不懂事,母亲也是想为家里多挣一点工分,况且,生产队还有粮油补贴,家里人也能蹭点油水。 1978年奶奶去世后,家里的重担落在母亲身上。那时候我刚刚上大学,虽然也帮不了家里什么忙。但我在学校也很节省,由于有助学金,加上叔父给的零花钱,到暑假回家,我还给父亲了40元钱。姐姐那时候已经结婚,家里还有年龄尚小的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母亲不顾自己身体的疾病,和父亲一道齐心协力,努力地抚养着弟妹们。邓小平上台后,国家对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使得农民的生活也越来越好。我的父母和全国千千万万的农民一样,精神面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日子也有了奔头。土地承包后,农民可以自主选择种植品种,父亲就种了几亩苹果,使得家里经济也逐渐宽裕。 在父母的辛勤努力下,弟妹们都长大成人,小弟中专毕业后在县城里工作,我大学毕业后也有了一份不错的职业。随后,我们都相继成家立业,有了各自幸福的小家庭。大弟婚后生了三个孩子,母亲就一个一个的,把孙子都带大了。这期间吃了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母亲性情温和,从不大发脾气,高声说话。但很敏感,受了委屈后就自己忍着,从不与他人比高低。 <p class="ql-block">  2007年父亲突发疾病意外去世。母亲伤心地整日以泪洗面。虽然我们家里穷,但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有时候父亲会打趣地说,他这一辈子娶了一个叫花子。那只是玩笑,其实父亲对母亲疼爱有加。据母亲说:父亲那天清晨发病后,觉得自己不行了,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你这一辈子对我挺好”,然后就昏睡过去,再也没有醒来。这是父亲对母亲最大的肯定,也承载了父亲对母亲深深的爱意。父亲病后,母亲一再叮嘱我,要好好给父亲看病,要尽最大努力把父亲抢救过来。她说:你父亲一辈子吃了许多苦,从小就学手艺养家,一直到老都在外边奔波,一家九口人,全靠他养活。遵照母亲的嘱托,我们兄妹六人都守在医院,希望医生尽力抢救父亲。然而,经过医生的多方努力,父亲还是撒手人寰,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们能做的就是多多关心母亲,让她尽快地忘掉悲伤,快乐的生活。</p> 父亲走了以后,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在努力,想让母亲过得更好一点。我能做的就是多给母亲留些钱,让她吃穿不愁。母亲大部分时间在老家住,有时也会去县城,或者西安住住。应该说母亲最后的十几年是幸福的。孙子、孙女们长大后,母亲也轻松了,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说实在的,母亲最大的幸福就是儿孙满堂,我们兄弟、姐妹6个,里孙外孙加起来有13个,曾孙11个,未来还会有许多曾孙。孙辈们博士2人、硕士1人、大学本科及专科毕业9人。人常说隔辈亲,母亲把后半生都奉献给了孙子、孙女。对曾孙更是喜欢,由于孩子们都在外地工作,日常见不到曾孙们,她就让我们给她的手机多发些小宝贝们的照片和视频,闲下来就看看。 为了让母亲排解寂寞,我们给她买了液晶大电视和便于携带的看戏机,拷了许多秦腔,闲下来就看看戏。而且,随着电子产品的发展,母亲的看戏机也在不断更新,更换了几代,屏幕越来越大,清晰度也更高。其实母亲很聪明,只是没有文化,电子产品给她一说就会。母亲有两部手机,一个是老人机,一个是智能手机。由于不识字,她不会用智能手机打电话,而老人机可以按照按键预设我们几个子女的电话,用起来很方便。智能机主要用来看微信里我们发的小宝贝们的图片和视频。有了手机,她一闲下来,就会给我们几个打电话聊聊天。我现在想起来,都是母亲主动给我打电话,我却很少给她打,真地很惭愧。 2006年我买了一辆车,回家的次数也多了,父母都很高兴。遗憾的是父亲2007年就去逝了,没怎么享受,我们只带他玩过那么几次。母亲比他有福,我和妹妹常带她出去游玩。母亲80岁那年,我们带她去了一趟北京,游览了天安门、故宫、颐和园、奥体中心和长城等名胜古迹。两个孙女在北京工作,对奶奶照顾有加,母亲也非常高兴。记得母亲有次讲到自己的人生感悟时,认为她这一辈子知足了,后半生吃喝不愁,游山玩水,也享受了。其实,一个旧社会过来的人,吃了那么大的苦,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很容易知足。母亲也讲到她的遗憾,这辈子没有坐过飞机。听到这些,让我一直到现在都很自责。其实,也是由于她的年龄超过了80岁,按规定不能乘机。 前几年,新冠疫情爆发后,受防疫政策的影响,我们回家的次数少了很多。 2020年暑假刚过,女儿和孙女开学回家后,我才想起了母亲,和妹妹约好回家看看。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一次我给妹妹特别强调,回家要和母亲一起住一住,以往都是当天返回。回去后我们兄弟姐妹6个陪母亲睡了一晚,第二天又一起去县城看了生病的弟媳妇。母亲看起来精神尚可,还给我们做饭吃。而且,我们还和母亲开玩笑,说到生死问题。我给母亲说:你肯定能活到90岁,她笑着说:活那么多干啥呀!姐姐和两个妹妹把母亲的老衣,从柜子里拿出来整理了一番。棺材是父亲去世时侯做的,已经13年了。我怕那木头腐烂,就和母亲商量是不是拿出来修一修。母亲笑着说没事,凑活把她一埋就行了。而且,以前也给我叮嘱过,如果她得了急病,千万别抢救,让她平静的走。 这次看望母亲回家后,她还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声音洪亮,感觉没有什么问题。互相问候了几句,她说自己要午休,就挂断了电话,殊不知这是我和母亲最后的通话。我们回家一周后,也就是2020年9月13日一大早,弟弟打电话急促地告诉我,母亲叫不醒了。先一天晚上还和曾孙玩了一会儿,早上6点被发现时,我的母亲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享年86岁。母亲和奶奶,父亲一样,忠厚善良,时刻为儿女着想。也许是前世修的福分,都是匆匆离世。没有受到病痛对身体的折磨。但是,这样的匆匆离开,为子女留下了太多的遗憾。总感觉亏欠父母太多,在她生命的最后,没有给予她更多的关怀。 母亲走了,带着她美丽的青春、无私奉献的中年、艰难困苦的老年,怀抱着她对满堂儿女和这片土地深爱,依依不舍地走了。<br> 母亲走了。我们再也看不到她缓步行走的背影,再也看不到她满头的白发,再也看不到她沧桑的面容。<br>  年高有寿而尽,生命无所不在。母亲与我们永别了,但是她的优良品德、音容笑貌与天地永恒,与枝叶长青。我们永远思念她、怀念她,她永远活在我们心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