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妈妈——母亲陈冰如一周年祭

游枫

妈妈享年91岁。人生的最后十年在我家度过。

转眼妈妈离去一年了，我和爱人小龙总觉得她还在我们身边，特别是走进她住过的房间。

 妈妈性格极为随和，极有耐心，从不发脾气，凡事先替别人着想。从我记事时起，这种大家闺秀的气质一以贯之，直至终老。

妈妈只有我一个女儿。

不知为何她与同时代的人相反，特别想多生女儿。第四个孩子出生时，躺在产床上得知又是男孩，竟伤心哭泣。

我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弟弟。

妈妈说：“我最不喜欢娇里娇气的人。”的确，从小到大她从不娇惯我。

记得小学三年级时，妈妈让我每天天不亮起床，生火煮稀饭给全家人吃。山区清晨天寒地冻特别考验意志，小姑娘守着炉火轻声读书的画面至今记忆犹新。

妈妈要求我和兄弟们从小爱劳动，人人做家务。1969年跟随父母下放农村后，挑水砍柴，养猪种菜，下田种地，15岁的我能挑100斤担子走山路。

逢年过节，年糕、汤圆、粽子、饺子、葱油饼等多种小吃，以及好吃的菜式，都是妈妈手把手教会的。

我11岁时家里有了缝纫机，跟着妈妈学会缝缝补补，甚至做衣服。直到九O年代中期，我都经常给家人和自己做衣服。

除了动手能力，妈妈还培养我在艰难困苦中不屈不挠的意志品质。在我的少年时期，一家三代相继落难，九口之家发配偏远山村。妈妈坚信终有昭雪之日，带领我们顽强乐观地迎接生活的挑战。

妈妈走前没有异常，能吃能睡，肌肉饱满皮肤细腻，体重未减。在客厅看电视时坐轮椅上睡着，毫无征兆地昏睡六天后永远离开了我们。

 每每想到也许妈妈是心疼我，不忍我既当护工又当护士全天候护理她，而让上天做此安排，便心如刀割。

妈妈的生平

1932年11月17日出生于上海。

祖籍福建霞浦。

曾祖父陈缵唐，光绪十七年辛卯科举人。 

曾外祖父何继英，清孝廉方正岁贡生。 

祖父陈秉清，留法工程师，归国后就职上海，携家族兄弟举家从霞浦迁居上海。

父亲陈纾，上世纪三十年代毕业于上海中法工学院，土木工程师，谋职于大陆及台湾。上世纪七十年代从台湾入籍美国。

母亲何士兰。

妈妈的祖父陈秉清

妈妈幼年时（中）与父母、弟弟摄于上海。

妈妈的成长期是在祖国战乱年代度过的。

 五岁时抗战爆发，举家从上海迁回霞浦。父亲依然在外地工作，她和母亲、弟弟的生活常常难以为继。

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父亲在台湾工作，之后海峡相隔，杳无音信。

1947年的家族合影。

妈妈的祖父在四兄弟中排行第二，不幸41岁英年早逝，拍摄合影时已离世。

妈妈15岁（前排中），紧依着她的祖母，祖母身后（后排左四）是我的外婆，后排右二是我的舅舅。

妈妈急于挑起养家的担子，霞浦中学初中毕业后，即考入霞浦护士学校，1953年毕业。

21-24岁 霞浦医院护士。

21-31岁 生育四子一女。

24-25岁 福建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护士。

25-37岁 水电部闽江局医院护士。

37-39岁 闽北松溪县旧县公社东厝大队下放干部。

39-41岁 松溪县医院护士。

41-45岁 水电部闽江局医院护士。

45岁 退休补员。

66-70岁 厦门市游斌诊所护士。

71-91岁 厦门儿女家养老。

妈妈与家人

 妈妈19岁结婚，护士学校即将毕业。

此时爸爸23岁，是福建医学院大三学生。

结婚第二年我哥诞生，翌年我出生。28岁时，妈妈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1963年，妈妈31岁，最后一个孩子呱呱坠地。

天真可爱的孩子们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是父母最大的财富。然而，在那物质匮乏年代，操持五个孩子的家庭何其艰难，尤其对于一名护士来说。

印象中我特别害怕妈妈爸爸上夜班，长大后才知道，黑白颠倒是医务人员的作息常态。

印象中妈妈永远有做不完的家务事，以及米不够吃、钱不够用的烦恼，她为我们的健康成长操碎了心。

1966年妈妈34岁，国家动乱家庭蒙冤，生活的磨难接踵而至。在很长时间里，妈妈精神上的痛苦和煎熬，作为女儿的我更能感知。小弟27岁病逝，再次给妈妈以沉重打击。

可以说，妈妈的中年，痛苦大于快乐，未满六十银发如霜。

寒来暑往斗转星移，奶奶和外婆的晚年悄然而至，妈妈生活的重心转向了照顾二老晚年生活。

随着国家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生活逐步好转。爸爸执着于老一代知识分子的责任当担， 儿女们个个成家立业，孙辈陆续出世，外公也从美国回来，妈妈度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

妈妈是这样一位女性：

身为护士，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记忆中好几次下班回到家后，又被请回病房协助打幼儿头皮针。

身为母亲，性情温和勤劳善良。以深厚的母爱呵护子女，用诚实坚强、无私奉献的品德影响子女。

身为妻子，温柔贤惠同甘共苦。人生低谷时坚定地站在丈夫身边，物资匮乏时考虑的首先是丈夫。

身为女儿，孝顺感恩体贴至深。心疼母亲守活寡，贴心陪伴几十年，临终前昏迷一年尽心照料。

身为儿媳，尊重婆婆和睦相处。千方百计满足婆婆需要，努力营造温馨和谐的家庭氛围。

妈妈的晚年

送走了外婆和奶奶，妈妈已年近古稀。

她从未走出过福建省，唯一的一次远行是幼年从上海回到老家。因此，故地重游和游览首都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

妈妈长期患有类风湿和高血压，不喜欢走动。在身体状况较好时，我抓紧陪她游览了上海、杭州、北京。上海故居已无觅处，但其所在的霞飞路（淮海中路）繁华依旧。妈妈和爸爸回过一次霞浦，参加同学聚会。88岁时，我们陪她去了新加坡。

尽管多数时间居家，妈妈的晚年生活依然丰富惬意。读书看报，简单家务，儿孙绕膝，四世同堂，做礼拜，会亲友，还经常像年轻时那样和我们一起唱歌…

最后两年，妈妈大腿中部骨折，术后感染、抢救。医生告知无力回天，从ICU转病房临终关怀，全体子女日夜轮流守护半月，竟转危为安。无奈出院时在原有高血压类风湿基础上，增加了高血糖、双便失禁，双腿失能，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家中配置了轮椅、护理床、氧气机、呼吸机、血糖仪、血氧仪等，我停止了一切外部活动，足不出户护理妈妈。哥嫂常从北京回来，有时一呆半年。

有几十年护理经验的嫂子把关，家庭护理有条不紊。除了按时吃药打针，使用必须的设备外，我们坚持让妈妈三餐坐轮椅起床就餐，每天累计坐姿六小时以上，身体勤洗勤换，从始至终做到了身上无褥疮，家中无异味。虽不能走路，但妈妈身心是舒服的。特别是采用新法生物制剂治疗类风湿后，几十年的疼痛完全消失。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年近七旬尚能承受如此繁重之工作，还抱得动120多斤的妈妈，而且学会了打针、使用呼吸机等。

　　

妈妈没等到当年生日。在她走后三个多月，我汇集她晚年的生日影像，于生日那天发布。

妈妈 我们想念你

一年来，妈妈点点滴滴的人生故事时常在我眼前浮现，内心激荡无限感恩与怀念之情。

亲爱的妈妈，如果还有来生，我一定再做你的女儿！

关于妈妈与家人可参考此链接：

怀念爸爸——为父亲游斌逝世一周年而作

此文写于2023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