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日月皿短篇小说选(1)</span></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i>一米二还魂</i></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王联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作者简介</b><span style="font-size:15px;">:王联盟,男,网名日月皿。推过土车,拉过板车,担过土方,当过知青,下过矿井。后来咸鱼翻身,成大学教师。其对文学、历史、哲学,有颇为独特的见解。作品独具一格,尤其是小说敢写人之不敢写,敢言人之不敢言,野哇三十六,给人印象深刻。圈内有人谓之,王小波第二。属萍实之乡“文坛”另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今天的人吃艾米古那是一种上好的绿色食品,价格虽不很贵,但从摘艾到出笼委实要费一番功夫,这期间体现的常是款款深情。不在农家,不是家有勤勉的主妇,不在纯情的友谊氛围中,即便在五星级酒店,也难吃到艾米古。这是尚沿古吴楚之风的当今萍乡人的普遍看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艾米古之香,是难以叫人忘怀的,尤其是出笼之际,香溢厨间,沁心醒脑,提神生津,食欲大增。绿油油艾米古既养眼又煽情,孩子见了不用筷子刁个拖粑是心不甘的,这场景是萍乡人从小到老永远的记忆。艾米古倘若扁点糖,那就更加了得,夸张点说,吃起来舌头都要吞到肚子里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萍乡人管吃艾米古叫吃艾粑粑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安陀子的巜安源山》笔记小说里,把以安源矿为主旋律的江南最大煤矿的历史分为三个时期,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叫糠粑粑时代。一个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叫艾粑粑时代。再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现在叫原粑粑时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不去讨论安陀子划分时代的依据是什么,大抵明白:糠粑粑时代煤矿工人地位低下,生活很苦。艾粑粑时代改善了。原粑粑时代米湯滔饭,一把还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米二还魂的故事发生在艾粑粑时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米二姓赖,是湖南醴陵姚家坝人。姚家坝是湖南和江西的接壤处,离安源不远。上世纪安源工运震惊世界的时候,姚家坝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叫袁品高,这人有一身好武艺,安源大罢工间曾是刘少奇的保镖。建国后是安源工人俱乐部的主任。一米二父亲与袁品高为乡邻,经袁品高介绍将老婆孩子一部土车子推到安源矿,做了工人。从糠粑粑时代眼见着进入艾粑粑时代,却未料到月落西山解衣带,好景不长。一日工作面冒顶,老圹来压,铁顶子齐刷刷瞬间矮了大半截,一大堆矸石伴着碎煤将几个釆煤工呑没,待耙出来无一人生还。锅炉房的气笛如泣如诉,满是悲切!西去昆仑其中一位便是一米二的父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自然是神奇的,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凡是体态小的往往更加灵活、结实、耐得风霜......骚字一边是马、一边是跳蚤。跳蚤显然撑不起被褥,但跳蚤跳一下,能达到自身体积几十倍的高度。马是跳蚤的千百万倍,但即使飞奔,一跃也只能是自身体长的二倍而已。蚂蚁不能和大象比。小人物的故事自然只是乞丐一杯水酒后惬意的笑容。惊天动地勿有 ,言过其实有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严格的说,一米二的故事已经没有多少真实性。他是艾粑粑时代安源总平巷内炭估佬创作出来的一个文学形象。关于他的故事,是炭估佬们在地层深处挥汗如雨之际你一言我一语的幽默合成。当然,一切皆来源于生活。请看安陀子《安源山》笔记第三本四十二页的文字记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寒冷的冬天,清晨四点的叫号声有点象催命符。人人都不愿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但又无奈。釆二区早班工人或从家里或从区集体宿舍陆续换了冰冷的工作服来到进班室,黄区长主持进班会,照例是开口闭口马操鳖!“快过年了,马操鳖安全问题你哩要特别注意,开不得玩笑,过年出个事,不管落在谁身上,马操鳖年就不要过了!特别是新工人,老工人要好生带到,出班不要抢时间,煤斗前不要去占桶子。昨日中班咔咔乃煤斗前上桶,差一点就截加脑壳,都是老久在下面兜一把,翻出桶子,马操鳖!我都吓出一身冷汗。咔咔乃是捡到一条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进班室出来,工人们都已从被窝內的慵懒缓过神来,他们要走进总平巷,这是一个深邃、冷酷无情、已近百年的大魔窟,这里面,处处惊心,处处亦有鲜花盛开的村庄,当然,地层深处的鲜花不同于地面,那是残酷的黑色环境中人类性情产生的特有奇葩,只有井巷中才会出现。比如壮婆子和蛮人在场车操鳖,一米二吃多糖的花卷原来沾了壮婆子的月经。这些奇葩是黑色世界工人汗水流淌时的慰籍和开心果,这些故事随着总平巷的经脉拓展而延伸,充盈在每一个档头和工作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翻笼的桶子嘁哩咔啦迅速成了一条长龙,电车女司机摁了摁喇叭,工人们不约而同跃进了桶子蹲坐下来。有的坐在暂桐棍子上,有的坐在竹莲子上,这都是各人随手从进总平巷的料架子上取来便坐的,有人未准备妥,便取下矿帽翻垫屁股下,不过,这通常坐不得久,矿帽檐口会压迫神经致腿麻。一般一个桶子至多坐八个人,三五七个则是常态。电车一驶于总平巷,桶子里的人便迎井巷的嗖嗖凉风打起卵陀子讲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电车头往后第八个桶子,坐着油灌子、张牙教、新华乃等五六个人,他们的卵陀子讲全是说一米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新华乃:张牙教,上半年你哇一米二会死,昨日我在菜场里看得他买菜,扳雄咯。张牙教:打鳖屁!咯不可能!只怕阎王老子放长假,哇吃醉了酒困着了,也不可能一觉困大半年。新华乃:咯蛮难哇,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阎王老子如果打个旽,逢时之人多活个十几二十年不见得是神话。张牙教:你哇得有味道,你晓得一米二到围子医院照个片子是喏哩的场伙么?三级矽肺,一米二在井下搞加三十几年,开头釆煤,后背掘进,早年间开拓区打石门冒得不得矽肺的,一米二能熬到退休已经是个奇迹。更何况上半年我脚负伤在围子医院,亲眼见一米二妹几接到医院的辞医通知,眼睛汪汪.....你咋日看得他买菜?怕是见了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油灌子听俩爭执默默发笑,他是老工人,晓得一米二年轻时当过标兵,醴陵人,礼拜天喜欢捉塘鱼,钓黄鳝,平常爱讲神话。一米二家离油灌子家不远,上半年一米二老婆知道医院辞医后,眼泪婆娑到过油灌子家,要油灌子帮他张罗八大,开始准备后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油灌子说话了。“一米二真的冒死,他跟我是邻舍,早上买菜,上午在门口晒太阳打扑克”张牙教:不可能,油灌子,你也打野哇,朝天百溢。油灌子:张牙教,咯你就冒得我咯事清楚。你晓得一米二是喏哩好加咯么?医院辞医不假,那一天一米二妹几接到医院通知,哭哭啼啼,她是工资科的付科长,找到矿长,说自己老公子要死了,医院辞了医,硬想要矿上派部车,到围子医院接一下,几十里路不方便。矿长当时就把吉普车调给一米二妹几用。你晓得一米二妹几后来喏哩哇么?好得是这部吉普车,救了老公子的命。张牙教笑起来:千看病,万看病,冒看过鳖芯子打烂眼镜,更冒听过吉普车能救三级矽肺的命。油灌子:一米二妹几哇,扶倒老公子上车后 ,开始老公子迷迷糊糊,过一抱几气就顺起来,吉普车玻璃门推开一点吹吹风,屁股下沙发坐垫摇牙几,老公子忽然默默笑起来。他一辈子都没坐过包车,在他的脑壳里,只有有地位的人才能坐包车,现在,他也成了有地位的人,他觉得䖟舒服,就象吃了艾耙耙几,美滋滋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油灌子是个读了点书的人,天上地下,懂得不少,炭估佬都喜欢听他讲故事,他讲的故事常常有板有眼,甚至有些说书人的韵味,词语也时不时带点文人味。继续油灌子下面的说辞:窗外的树木,远一点的山峦从眼前闪过,对一米二来说,这是一件全新的感受,他一辈子都不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他几十年匍匐在井巷子里,每天坐桶子,坐绞车道的人行车,坐罐笼,在工作面坐溜子樔,要不就是天眼子下山坐溜溜板,还坐过什么车呢!父亲将他带到安源矿来,母亲是坐在土车上,他是坐在土车的司老子上,此前是在姚家壩乡下土筑屋门前骑竹马。当然,也奢侈过几回,坐过几回萍乡到安源的公交车。但这一切都只能让人深深的确定自己压根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仆人,尽管在井巷子里可以大大咧咧说笔直一条通天道,打开两扇南天门的故事,豪迈得很,但人家的卵挂得风镐起,自己的卵只有洗把蔑几大。一米二的内心深处是相当自卑的。他要死了住院,实际上是退休后回想自己一辈子无意义,别人从来不正眼瞧自己,内心郁闷成积,至于三级矽肺,那是他曾经送了几个大塘鱼给照X光的医生造假弄成的,实际上他只是一级矽肺。在矿上,矽肺的等级享受的医疗待遇是有区别的,如果死亡,丧葬费不一样。一米二是颇有心计的。只是,他算计好矽肺这局棋,未料到过不了自卑这局棋,医院辞医那当儿他真的是要死了。他的女儿并不是自己生的,是带的。女儿调来吉普车,一米二俨然成了一个大干部,路边的风景让一米二一下子找到了作为也是这个世界主人之一的感觉,他心中的郁结一下子释然了,呼吸自然顺畅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到家中,一米二冒几久就吃了一大碗粥。左右邻居初时以为回光返照,冒想到第二天一歺吃得一小碗饭,一个星期后,歺歺吃得一大碗饭,上好的,熨事八贴。八大的事自然不要张罗了。我哩筲箕街的人都哇,一米二还加哩魂。油灌子结束了他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新华乃:有味道!一米二还魂。嘿!张牙教,吉普在能救三级矽肺的命。这有解,你哇呀几,鳖心子打烂眼镜是喏哩回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牙教:你只魔器,你哩婆娘不得过,把只红罗卜塞进刼,拔不出来,请医生来看。医生戴眼镜,看呀看,在你哩婆娘肚子上压一下,你哩婆娘放个鳖屁,红罗卜冲出来,打烂了医生的眼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电车随井巷逶迤多时 ,快到工作面了。一旦从桶子下来,挥汗如雨的劳作便将开始。等到吃馒头的时候,新的笑话或许又开始弥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真正的炭估佬是很粗鲁的,这种粗鲁只有下过井的人才知道。似乎永远没有人写这种粗鲁,其不能登大雅之堂,象井巷中的炭黑,有些令人讨厌,不干凈,但却是一种真实。实际上,只有这种真实的人,才是民族流动的血液,在一个允许有死亡率存在的行业里工作的人,请允许他们粗鲁一点。世界上大多假洋鬼子,就凭炭估佬能下井,我们就不见得比人家崇高,瞧不起他们,就象瞧不起农民。真实的表现、并不遮盖人性在时代中的表现。都怨作者痴,谁解其中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坐个车病就好了,可见内心深处觉得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是何等的重要。炭估佬就这点奢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