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叫娘做的布鞋

张玉军（潍坊）

今天从好多年不用的衣橱柜里，倒腾出几盒布鞋，是手工制作的。有夏天的凉鞋，冬天的棉鞋，也有春秋天穿的花布鞋。那是娘在世的时候为我女儿亲手缝制的，每年都清理老物件，但这些精致的布鞋我从没有舍得丟弃，因为有娘养育我们的心血和暖暖的情在里面。

回忆的闸门打开，往事如烟，氤氲着我思念的源头。那时生活贫苦，家人的穿衣戴帽都出自娘亲一双灵巧的手。

姊妹四人都是青少年，在那个靠步行行走的年月，鞋自然穿得最多。数我小，也常常穿哥哥姐姐们的旧鞋，只有过年节时娘才会为我做几双新鞋。那时大人壮劳力农忙季节都在坡田里劳作，家庭妇女们只有在冬季里为全家做好来年的衣裤鞋袜，娘也不例外。首先在春夏时节，挑几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娘铺好那沉笨的、平时用来做面食的大木板，细麦子面用小铁锅加水，烧文火打好浆糊，穿过的旧衣服就是资源，剪成大大小小的布片，铺在木板上伸平，一层层地糊好，制成袂子（袼褙），在太阳下晒至干透，揭下来放在土炕的篾席子底下压着备用。原来生产队里种植苘麻，扒下外皮，放湾塘水里烂去杂质，制成麻绳，很结实耐水耐磨的，娘把它们搓成细致的绳线，码好一沓沓储存，用来纳鞋底。

冬天地里的庄稼都收拾好了，入了粮囤。娘把大土炕烧得热烘烘的，邻居的婶子大娘的，嫂子妯娌的坐了满炕，阳光透过木窗棂斜射进来，光柱子落在炕头一角大花褥子卷成的被窝卷上，大家有说有笑，飞针走线地纳着鞋底，老花猫慵懒地蜷缩在那里，呼噜声此起彼伏，好一幅温馨画面，多年以后一直深植于我心田的印迹里。

布鞋轻便舒服，就是怕水，特别是阴雨连绵的天气，那时也馋过家庭富裕一点的，孩子们可以去买双不怕湿透的胶底鞋子，一直奢望着，终于在我去邻村上小学时，娘好几个不眠之夜，结线网子赚钱才得以实现。

做鞋子是费时费力的针线活，从小善解人意的我知道娘的不易。那年冬天闹过笑话，直到现在也成为家人和邻里乡亲的笑柄。那是在离家四五里地远的学校读书，天突然下起了大雪，等傍晚放学时，已是没过小腿肚厚厚的雪，看到娘用紫色底、条绒碎花布缝制的新布鞋，怎么也舍不得在雪地里弄脏了它。于是两只鞋用上面的鞋带系好，挂在脖颈上，背起书包，赤着只穿尼龙线袜的双脚，一头扎进茫茫雪野中，到家时分，脚也冻麻木了，路人笑我痴，唯独娘流下了心疼的眼泪。

娘的乐善好施一直影响着我，要做个有爱心善行的人，使我受益终生。邻居家有个哥哥和他的老娘生活，因为那几年穷，等日子稍微好了，也过了婚娶的年龄。老娘去世后，一个人在家过日子。娘有时做了好吃的，不忘让我送过去一份，也常常给他做几双布鞋穿，每每这时，我会发现这位大哥哥眼里有湿润的东西。

春夏秋冬，年年岁岁，娘的布鞋也伴我成长着，要去离家远的市区上中学了，娘连夜赶制了几双黑或蓝色布鞋，一起打进我背包里，带着千叮咛万嘱咐，那是“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的牵挂，踏上了求学的路。

学校里多数来自城镇的学生，他们也常看着我穿的布鞋取笑我土气。我不以为然，因为娘常教育我，上学拼的是学分和知识，不是去比贫富吃穿。一年后，我成绩优秀，成为级里的三好学生，文科更是令人羡慕。

其实，娘是思想时尚的人，在她们那个年纪为数不多。让我穿她做的布鞋，是为了培养一个农村孩子应该有的朴素与纯良。我因身材高挑，体质能量好，被学校体育队的老师看中，成为排球队的一名队员。这时，娘做的布鞋派不上用场了，要求换上雪白的运动鞋。当时农村人都旧思想，特别是有年纪的老人，他们烦气女孩子穿白色的衣服鞋帽，因为只有家里有去世的老人，子女才可穿白鞋的。面对他们对娘风言风语的说辞，娘一笑置之，说我们的三丫可是排球女将，穿着可精神了……在娘的坚持与庇护下，时间长了乡人也就默认了我这个有点“出格”孩子的举动。而那时，我是同学和村里小伙伴当中第一个敢穿白色运动鞋的女孩。

1994年金秋九月，我身着红色嫁衣，成为心爱男孩的新娘，这时生活富裕的我们都穿上了皮鞋，而娘却坚持为我做了一双火红的布鞋，上面绣着美丽的牡丹花卉，叮嘱压箱底的，寓意红红火火的日子，我知道这是娘对我这个幺女美好祝愿的寄托，我恭恭敬敬地接过这份沉甸甸的爱，开启了新的人生路。

结婚两年后，我怀有身孕，因为此时缺钙和一些能量，妊娠期又食欲不好，下肢浮肿得厉害，特别是那双脚，商场超市的鞋怎么也穿不下。已近八旬的娘戴上老花镜，为我做好一双布质拖鞋。当时，她也无力纳鞋底了，托人买的防滑胶底。穿上这双鞋，我顺顺利利地生下了女儿。

女儿一周岁了，开始蹒跚学步，农村有个老风俗，就是穿老人做的猫头鞋和虎头鞋，就会一辈子平安聪慧。此时娘真的做不动了，于是从我姥姥那里传承的做绣鞋的技艺，娘手把手地教了我，好在我不是太笨的人，在娘细致地教导下，经过：剪样、裱糊鞋帮、上鞋牙、刺绣、钉珠、缝装饰品、鞋底纳制梅花针脚、缝合鞋帮、楦撑等十几道繁琐而细致的工序。为女儿做好的小猫头鞋，缝制得有模有样。

娘大概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了，自己偷偷缝制了寿服，特别是那双布的寿鞋，底部绣好一朵粉红的盛放的莲花，娘活着时一直奉行善事，吃斋念佛。她故去时是心肌梗塞，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去时面带安详，没有痛苦。乡人亲戚都说，娘修了好了。

娘去了天国有12年了，我在思念她的同时，也一直感恩有娘的布鞋，不，那是爱的陪伴，那是爱与良知的教育，将伴我走好人生的路。

我常常在晚上的梦里，看到娘脚穿莲花绣鞋，乘坐圣洁的红莲花，去了无忧无虑的西方乐园净土！

文字：徐彩红

编辑：张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