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情怀(60)独行潮汕

泛舟如叶

　　在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刚刚起步，人们兜里还没有多少钱，商品流通还没有那么快捷兴盛，旅游事业还没有发展起来的时候。我们这些天天出差在外的人，每每出门都要多带一项任务，这就是给亲戚、朋友、同事甚至不很熟悉的人往回捎购商品。

说起捎东西，我想起了当年的无奈，当你准备出差去某个城市，知道信儿的亲朋同事等人会笑呵呵的来找你，托你为他捎带购物。他们要捎购的物品从吃到穿，从玩到用，品种丰富，包罗万象。他们捎购的物品的目的可分两种，一是所要的东西本地没有，外地有。二是所要的东西本地虽有，但外地便宜。这捎购东西是件苦差事，你想想，不管寒冬还是酷暑，拿着个购物单子去逛商场集市，要买的东西就摆在那等你买也行，你得像淘宝那样去找，那需要走多少路呀！遇到要买服装之类的还涉及尺码，颜色，款式。伫在那苦思冥想拿不定主意，真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如果于斯人将降大任也值当，原来还是这等俗不可耐之事。当你千辛万苦的乘火车把东西倒腾回来分给大家，还是免不了有人不满意，或者是你买错了，或是他不中意。虽然他把东西拿走了，也说了声谢谢，但咱心里也不落忍，挺别扭的。真有那分斤掰两且乖僻之人，竟然把你给他捎的东西嫌不好退回来，叫你当时哭笑不得，过后非常生气。

我们经常出差的同事中有一位老兄，把这个问题解决的挺好，他的办法就是把他捎回来的东西倒手加价。虽然吃苦受累，但是效益跟着心里也就平衡了，甚至乐此不疲。后来大家知道了都鄙视他，说他道德品质有问题，再怎么着也不能见利忘义赚亲友的钱。又过了好多年，大家才醒悟过来，原来那位老兄才是有识之士，既帮了人家自己又有利可图，符合市场经济规律。而我们这些迂拙之人！还照旧吃苦受累不讨好。

那些年出差给人捎购了多少次东西，捎购了什么物品不记得了，也没人记这些芝麻蒜皮小事。不过有一次给本销售公司经理捎过一件东西，让我记忆犹新，不妨絮叨一下过程，聊以休闲解闷。

　　话说销售公司经理姓徐，是一位工作能力很强的领导。有一次我准备去南方公出，徐经理找到我，交代我先到广州办件差事，那是一件谁都可以办的小事，然后再到汕头去给他捎个电视机回来，只要把电视机从汕头运到广州就完事，过后有人去接应我。因为时间紧，他让我乘飞机去，当时各单位对乘坐飞机是严格控制的，需要有一定级别，就连经理们没有急事，也不能随便坐飞机。我心想，不就捎个电视机吗？还能得到坐飞机的待遇，这也不错。

开介绍信，买机票，打点行装。又拉了一个购物单子，主要是电子手表和折叠伞。这是当时去广州购物的首选，也许那时大家对广东人有偏见。只要一提到去广州购物，就会有人告诉我，千万别上当受骗。咱东北人傻，广东人奸，骗你没商量。从我登上飞机那刻起，我就默念别上当，别受骗。

到了广州给我的印象一个是热，一个是闹。这热就是酷热，热浪滚滚，暑气逼人。这闹就是商业的繁荣，店铺兴盛，人头攒动。还有广州的大街很大，高楼耸立蔚为大观。小巷很小，平常人家简陋陈旧。因为我还没有去购物，所以还涉及不到上当与否。旅店老板娘到挺热情，跟我说你们北方人到这里来不容易，并告诉我到哪儿吃饭便宜，到哪儿买东西实惠。我看她并不像想象中的广东人。所以收起戒心，我问她去汕头怎么走好。她说只能起早去乘长途客运车，临了还特意嘱咐我说汕头人滑的很，我们广州人都怕了他们，你小心点儿。这话说的，我开始就提防的广州人竟然提醒我注意点儿汕头人。这让我的汕头之行蒙上一层不安的影子。

第二天早晨乘上去汕头的长途客运车。汽车很破旧，开起来晃晃悠悠的。一路上风景很美，那种美是我们北方人并不常见的亚热带临海地域的美，海风潮湿，植被茂密。邻座的两个潮汕人闲着没事用生硬的广东普通话和我搭讪。无非是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之类的闲话，我心有戒备，说自己是来自哈尔滨，谎说到汕头探望朋友，我有很多朋友在这里，其实我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他们问我哈尔滨在哪儿？我说是黑龙江省的省会。他们又问黑龙江又在哪？我好生诧异，他们竟然不知道哈尔滨是什么地方。不过回头一想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如若回家去问身边的人，汕头在哪儿？肯定有人也会浑然不知，因为在那相对闭塞的年代，两地的距离又那么遥远，不相望也就不相知。后来我说大庆你们应该知道吧，他们异口同声的说知道。就是那个毛主席号召工业学大庆出石油的地方。借大庆的光，我终于让他们知道挨着大庆还有个叫哈尔滨的地方。

汽车路经海丰县时，车上很多人向窗外张望，脸上出现异样的表情，有人甚至两眼闪出敬畏的目光。邻座的人告诉我，这个地方是中国走私货物最大的集散地，很多走私货都是从这里流向全国各地，这里的人好厉害的，他们很有钱。当时国门刚刚打开，物资还很贫乏，人们对走私货感到新奇和喜爱，那是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外国货，能拥有走私货的人，竟然可以在人前很体面的炫耀一下，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再看那时人的行为，是不可思议的。

汽车驶过海丰县，又走了一段路程，前面一片汪洋，好像是条江河的入海口，那里叫汕头海湾，当时没有高速公路，没有跨海桥，只能用大平板拖船载着汽车摆渡过去，一趟能载七八台车。头一次和汽车一起乘船，很奇怪，也很刺激，过了海湾很快就进入了汕头市区。

　　汕头市位于广东省东部，与潮州相邻与台湾隔海相望，是个华侨之乡。进入汕头好像有点异国他乡的感觉，因为外地人很少，我周围的人都操着让我一句听不懂的汕头话，我有点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

来到汕头大街上，街道两旁大多是灰色的小洋楼，那是南洋风格的骑楼建筑，也就是那种楼层部分跨在人行道上的临街楼房。楼房都很老旧，很有些古香古色的味道，骑楼外墙上装饰着各中西花饰浮雕，每栋骑楼都有自己独特的风姿，在下午斜阳的照耀下，显得斑驳而辉煌，甚至破旧的窗棂无不显示着老建筑昔日的光彩，像一幅幅中西建筑交融的写意画，展现在我的面前。有一些仿巴洛克式的建筑很像哈尔滨道外的老楼，让我感到似曾相识。

汕头人那时和我们一样很简朴，短袖或无袖衫，两尺短裤，人人脚上都趿拉双塑料凉鞋。因为汕头的天气随时都有雨，穿皮鞋几天就会被雨水泡烂。我也现买了一双塑料凉鞋，趟着水在马路上走来逛去。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在那里找不到大的国营商店，要买东西就要去个体摊床，看来汕头私营经济的发展已经走在全国先列。我在一个水果摊上，准备买点水果，带点礼物去办事总会方便一些，一问多钱一斤，吓我一跳，价格高出其他城市几倍。那时兜里真的没有多少钱，硬着头皮买了几斤。

我拎着一袋水果，拿着徐经理给我的地址来到一处老楼前，和徐经理所谓的朋友老邹接上头。他请我上楼到他家喝茶，喝的是那种潮州功夫茶，很浓很苦，怪我不懂茶道也没喝出多么好的味儿。老邹说他不是商人，是区政府的干部，朋友需要彩电，不得不帮忙搞一台，今天和你见面就是朋友啦，你要也可以搞一台，日本原装，便宜的很。我没有这个准备，兜里钱也不够，所以跟他说彩电就不要了，给我弄几块电子手表吧。他说家里就有些电子表，广州那面一块表卖七八块，我卖你六块钱。多要还能便宜。到你那里卖10元钱没问题。我说拿五块表吧。这五块表是给别人捎的，我根本没想倒卖表。老邹笑着去拿表。可能他心里在想，费了半天劲才拿五块表。当时我并没什么感觉，后来才认识到自己在赚钱方面智商忒低。从小处看大处，这注定我永远也不会发外财。

跟老邹闲聊中，我谈及到北方人怕在广州买东西上当，老邹笑言，经商有经商之道，或用情经商，或用智经商，这是商贩的智慧，做生意就要有讨价还价，怪你不了解行情，怪你不会讲价，怎么能说人家骗你呢？我一想他说的的确有道理。聊了一会儿，老邹让我晚上再来一趟取电视机，货并不在他手里。

　　吃过晚饭，我又去老邹家，电视机还没送来。天渐渐暗下来，我心里有些不托底，万一他不给我货怎么办？看老邹神色自若的样子，还不像一个歹人。又过了一会儿，真有人用手推车把货送来，我定眼一看，我的妈呀，好大的箱子呀！当时在家乡彩电很少见，大多看的是12寸黑白电视，我以为也就是黑白电视那么大的彩电，没想到眼前的彩电是一台二十几寸的，加上大包装箱一个人搬动都很吃力。老邹叫来一辆人力三轮车。帮我把大箱子搬到车上，跟我寒暄几句就回去了。

这时天已经黑下来，街道上行人很少，两旁的路灯也显得很昏暗。蹬三轮的车夫一句话不说，帽檐压低遮住眉眼，慢腾腾的蹬车前行。我坐在车后面扶着电视箱子心里惴惴不安。我想这时如果有人来劫我，我肯定进退维谷束手无措。心里有怵惕，自然看那车夫不像好人。其实天下本无事，就怪我多心，20分钟后，我安全到达投宿的旅馆。我试着要求车夫帮我把大箱子抬到楼上。这回他说话了:再加两元钱。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急忙把大箱子搬到楼下，是店里的人帮着搬的，他们也没向我要两元钱。然后雇车把大箱子拉到长途汽车站，买了两张车票，上了长途汽车，大箱子正好占据两个座位，我却没地儿坐了，我反过来倒过去，满头大汗的摆弄大箱子，终于让箱子一头靠在车窗上，另一头翘起来，腾出来一点地方，使我有半拉屁股能搭在车座上。车上的乘客怔怔地看着我，这让我心里直发毛，我搬这么大一个走私货，千万别惹出什么麻烦，等汽车开出汕头很远，我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到了广州接应我的人笑嘻嘻的来了，他是工厂其他部门的，不是销售公司的人，好像和徐经理有点什么关系。他和我把大箱子搬下车，然后对我说徐经理让他来帮我，可他到了广州，犯胃病了，不能去汕头找我，只好在广州等了。当时我相信了他的鬼话，其实他就是想在广州多玩两天，不想去汕头受累。随后我和他把大彩电运到机场，办理了托运手续，他拿着机票登上飞机，带着大彩电回哈尔滨了。

从他登上飞机，那个大彩电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变成了是他一路辛苦，把大彩电从汕头运到广州，又从广州运回哈尔滨，交给了徐经理。徐经理恳定对他心存谢意。当我回单位见到徐经理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他没提捎彩电的事，我当然也不好意思提，全当没这回事儿。我也没看到那个我手心捏着汗，一路抱在怀里的大彩电通上电会出现怎样五彩缤纷的图像，这事到此为止。

不过去了一趟汕头，感受到南国特有的风情，领略了南洋风格古城的风姿，也不枉此行。据讲，如今汕头已经建成一个大厦林立，车水马龙的现代化都市。但在我的记忆中，汕头还是那个青砖素楼，古朴清雅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