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哀思

远方不远

　　

今天是中元节，很自然的，又触动了我敏感的神经，让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又想起了我的姨妈，让人总是感到心疼与哀悯的姨妈。

忘不了那一天，下班刚进家门，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这个时候？老妈有什么事找我呢？一般情况下，我们都是无要紧事不打电话。电话接起来，我妈就悲悲戚戚地哽咽着说道：你四姨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肺癌晚期……没有多长时间了……这个消息如一道霹雳，我的心一下子收缩了起来，像被石头牵引着重重沉入了水底，憋闷着，透不上一口气来。怎么敢相信这是真的？虽然知道姨妈生了病，一直在检查，甚至检查材料送到了北京，也从来没有往坏处想，因为这个大家庭是那么好的一家人，姨妈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好人是不可能生重病的，老天是不会让好人遭折磨的！可是，事实就是，那么好的姨妈她偏偏得了这样的病！

忘不了那一天，我和我妈带着姨妈去金店卖金子。检查结果并没有告诉姨妈，因为姐姐认识医生，医生治疗时也配合着换了说辞，开的药也被姐姐调换了药瓶。肺癌转移骨癌，看到姨妈的片子，这副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无药可救。后来，她摔倒了，一条腿轻易便骨折了。就是在几重折磨下又做了骨折手术。与姨妈同时期的病人在确诊后陆续都走了，由于姨妈状态良好，病情尚算比较稳定地维持了两年，医生也惊奇出现了奇迹。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病情持续恶化，治疗也越来越频繁，以至于最终不得不变卖首饰。那天，姨妈说想把金子卖了，只留着她的一副耳环就行，那是肩上的两盏灯，去的时候要照路用。不知道姨妈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我听到她说这些话，我的心里多么难过啊……人啊人啊，多苦啊，生老病死，老天为什么不让人生老死，一定要经过病痛来折磨死。那天我们走在街上，几处打问，找了一家金店，背地里跟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工作人员很善良地给了个较好的价格，就这样把一堆用塑料袋包裹着的首饰卖了。竟悲惨如斯！那一路上我的心都像刀在挖，不能看姨妈，我怕我忍不住；不能过分关心，我怕姨妈起疑心……分别的时候，姨妈的鼻子又开始流血，口罩上粘着血渍，她仍然戴上，嘴上说着没事没事，我走了，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向回家的车站……那孤单的背影，那坚强的背影，那可怜的背影，我真永生难忘。

忘不了那一天，一大家人给姨妈过生日。这个家自从姨妈生病来，就越发地凄荒了。什么家具也没变，什么装饰也没变，但就是觉得凌乱、凄凉。那天，从长辈到小孩，能来的都来了，几十人，聚在姨妈家。这个家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姨妈的头发已经没了，她卧床很久，已经不能走路。大家给姨妈换了裙子，戴上假发，化了淡妆，我给姨妈涂的口红，姨妈还笑着，口齿已经不太清楚地说她今天真开心。大家把姨妈扶坐到蛋糕前，戴生日帽、点蜡烛、唱生日歌、许愿……姨妈这辈子都没过过这么有仪式感的生日吧。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可能是姨妈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过生日了。大家唱着笑着闹着，可知道，这表面欢愉的背后，这些爱你的人的心都在偷偷流泪。

忘不了那一天，我打开手机看到家群里发来消息：四姨妈走了。如此突然。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往日情景一点一点涌上心头，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当时我还在青岛，为了送姨妈最后一程，千里之外冒着大雨连夜开车以最快速度赶回来，在姨妈起灵前到达。“宁宁，住新房子了！”在众人一声声的呼唤中，我望了姨妈最后一眼，她戴着假发，安详地躺在棺材里。“宁宁，起身了！”她还年轻。可是，她走了，永远地走了，她的这一世结束了，作为一个生命，永远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忘不了那一天，我去黄河边为姨妈了心愿。姨妈去世后，我病了，神婆说，姨妈太年轻了，不愿走，她放心不下她的家，想念她的小孙子，通过你转达她的心愿。神婆闭着眼睛，打着哈欠，流着眼泪为我描述她看到的一副画面：姨妈背着手，一瘸一拐的，拿着两只小鞋子走远了。这副画面经过我的脑海加工，变得温馨而永恒——天光照射下来，天空温暖明亮，奶奶微笑着，站在很远的地方，朝着姨妈招招手，姨妈背着手，手里拿着小孙孙的鞋子，一瘸一拐的，安然的，放心的，向自己的妈妈去了。如果真是这样，离去的路途并不孤单，我们也可以获得一些慰藉了。

清明节前一天，我梦见了姨妈，那么清晰，那么真实。姨妈穿着上路时的那身玫红色的衣服出现了，她腿脚不便，我用力架起她，抱着放在了沙发上。我抱过去的时候，甚至闻到了一股潮湿腐朽的木头味道和着烧过的香灰的味道，连气味都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姨妈问我她身上是不是有臭味，我安慰着，说不臭，没有味道。姨妈跟我诉说她如何放心不下姨爹，在姨爹有危难时如何在一旁帮助他。她的两个儿子，一个才二十多岁，一个也不过三十出头，她的两个小孙孙，她多么牵挂。我说放心吧，都好着……忽然姨妈不见了，我猛然间醒过来，看到时间，正是凌晨5点整。我没有害怕，甚至在黑暗中寻找刚才那个身影。我忽然明白过来，亲人啊，如今阴阳相隔了，真的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了。

我的亲爱的姨妈，临走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就突然这么严重了。她的小孙孙还没长大，她还有好多心愿没实现，她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她还满怀希望憧憬着以后。咽气的前一刻，她清醒了，她还在感恩，她感谢大家不离不弃一直陪伴着她伺候着她，她说你们都是我的恩人……我的亲爱的姨妈，从小勤劳能干的姨妈，从小多灾多难的姨妈，那么善良淳朴的姨妈，坚强得让人心疼的姨妈，才刚刚开始要享受人生的姨妈……有时觉得老天不公，命运不公，恶人好活在人世间，却收了这样好的人，可悲可叹！有时觉得命运使然，面对接二连三的家庭变故，姨妈一走了之也许是老天给她最好的安排。也或许已经是老天悲悯，是姨妈累积的修行让她总能劫后重生，已多得了这往后多年的生命。人间苦厄，人生苦短，也只能认命，不管怎样，不管如何残忍，她终究是修完了这一世。

中元节至，思亲之情难以自抑，文字记录，遥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