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的《罗刹海市》说的是啥？

静姝漫话

刀郎的新歌《罗刹海市》给流火般的七月又增加了一层热度。初听是民间小调二人转的曲风，加上“马户”、“又鸟”、“转腚”的调侃，听得人云里雾里，以为刀郎还是在抒发多年被排挤、打压的怨气。

而再往下细听，发现歌词引经据典、嬉笑怒骂、唱的是人类共同的问题，引人共鸣；曲调也朗朗上口，在脑海自然复刻、流畅循环。真有雅俗共赏的意韵！

喜欢听了，就开始挖掘研究这歌的含义，原来它取材于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之《罗刹海市》。故事分为两部分，前部分就是刀郎所唱的颠倒是非的罗刹国，后部分则描绘了一个美丽梦幻的海市。

故事说的是一个聪明、漂亮、爱好梨园戏曲表演、又写得一手好文章的完美小伙子马骥，尊从父命弃文从商，在经商途中遇海上飓风，被吹到了远在26000里的罗刹国。此国的审美奇特，以丑为美，而且以貌取人，长得越“俊”的越当大官。像马骥的模样，在罗刹国人看来简直比猪八戒还要“丑”八倍，见之都退避三舍。

后来还是该国离休多年、见多识广的前执戟郎接见了马骥，被他的见识和才艺征服，想把他举荐给国王。国王也想见来自遥远国度的马骥，却又担心他长相“丑陋”，再吓着自己，拒绝见他。于是执戟郎劝马骥扮成黑脸张飞的模样，肯定国王会喜欢，保他荣华富贵。一开始马骥不愿意扮丑讨好，说：“游戏犹可，何能易面目图荣显？”但架不住执戟郎的洗脑强求，就装扮上了。再见国王，国王认为扮丑的马骥异常俊美，还能歌善舞，非常宠信。后来有大臣嫉妒，揭穿了马骥假面的真相，马骥也厌倦了那假面示人、虚以委蛇的日子，就自觉辞职告假，溜之大吉。

如果说马骥在罗刹国遭遇的是颠倒美丑、以貌取人、沉迷娱乐的暗世界，那么，故事的下半部分就是一令人向往的美丽世界。

从罗刹国辞职后的马骥，被要好的村人邀约一起去了神秘、梦幻的海市。海市不仅有奇珍异宝，风景也美轮美奂。海市的统治者水国龙族也品德高尚、审美高级、喜好美文。马骥因外表俊美、文笔一流，在这里非常受欢迎。还娶了美丽智慧的龙女公主，成为龙王的乘龙快婿。

马骥和龙女婚后，恩爱和谐。再好的日子过久了，就都归于平淡。一天马骥闲来无事，看见天空有美丽的奇鸟啼叫，声如哀婉的曲子，引起了马骥的思乡之情，便想让龙女和他一起回家乡。

这位龙女亦是个奇女子，并未左右为难，犹豫不决，而是清醒的说：“仙尘路隔，不能相依。妾亦不忍以鱼水之爱，夺膝下之欢。让我想想办法。”马骥听龙女不能跟随，十分不舍，忍不住掉下眼泪。龙女温语相劝说：“这实在是不能两全其美的事啊！”

龙女向龙王说了马骥思乡的事情，龙王听了女儿的想法，大度的准许马骥回家孝亲，还赠送了很多财宝。马骥以为回乡探亲一阵，再返回海市龙宫，继续和龙女过幸福的日子。但到了晚上，龙女摆酒话别，马骥同她约好以后见面的日子，龙女却说：“我们的情缘已尽了。”

马骥听闻此言，悲痛欲绝。龙女说：“你归养双亲，可见你有孝心。人生聚散，百年如同旦夕，何做儿女般哭泣？今后我为你坚守贞节，你也要为我不再另娶，两地同心，也是夫妻。何必一定要白头偕老呢？我们今日定盟，若谁再婚嫁就会不吉。你若顾虑无人主持家务，可收一婢女为妾。”

读到这里，感觉那时的蒲松龄先生对爱情、婚姻的想法已经很超前了。正如宋代诗人秦观所咏：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马骥临行前，龙女又送给他一辈子都用不完的珠宝，还告诉马骥，她已经怀有身孕，约定三年后送回孩子。

马骥海外漂泊多年，家人以为他死了，妻已经再嫁，好在父母还都在。他就坚守和龙女的盟誓。三年后如约到海岛，龙女将一儿一女送回，还留了一封锦书，洋洋洒洒，表思念之情，达独立之意，思维洒脱又情义绵绵。内容是这样的：“翁姑俱无恙。忽忽三年，红尘永隔；盈盈一水，青鸟难通，结想为梦，引领成劳。茫茫蓝蔚，有恨如何也！顾念奔月姮娥，且虚桂府；投梭织女，犹怅银河。我何人斯，而能永好？兴思及此，辄复破涕为笑。别后两月，竟得孪生。今已啁啾怀抱，颇解言笑；觅枣抓梨，不母可活。敬以还君。所贻赤玉莲花，饰冠作信。膝头抱儿时，犹妾在左右也。闻君克践旧盟，意愿斯慰。妾此生不二，之死靡他。奁中珍物，不蓄兰膏；镜里新妆，久辞粉黛。君似征人，妾作荡妇，即置而不御，亦何得谓非琴瑟哉？独计翁姑已得抱孙，曾未一觌新妇，揆之情理，亦属缺然。岁后阿姑窀穸，当往临穴，一尽妇职。过此以往，则‘龙宫’无恙，不少把握之期；‘福海’长生，或有往还之路。伏惟珍重，不尽欲言。”

大概意思是：公婆还好吧？三年匆匆过，夫妻红尘隔，茫茫山海路，思念恨无期。又想那嫦娥、织女也是那么孤寂，我这又何必祈求那么多？幸得一双儿女，可爱抒怀。现在送还给你，见到他们就像见到我一样。得知你遵守盟约，没有再娶，我也不会负你，你永远是我远行的丈夫。想婆婆还没有见过我这儿媳妇，当婆婆百年时，我一定会来送她一程，以尽孝道。未来两个孩子好好的，我们可能还有见面时，你也珍重。”

后来在他们的女儿要婚嫁时，龙女又现身，给女儿带来很多嫁妆，好言安抚。和马骥执手啜泣后，有迅雷破屋，龙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蒲松龄在描写罗刹国的同时，又刻画了一个美妙的海市和这位集美丽、富贵、清醒、善良，智慧、独立于一身的白富美小龙女，完美得如梦如幻。

不知大家发没发现这样的规律：在古典言情小说中，往往是普通的或者穷的男子，通过偶遇富家千金或者天仙神女，获得人生的高光时刻；而现代网络言情小说中，大部分是霸道总裁或者皇帝、王子、上仙爱上普通女子。说明古代小说作者多是男性，现代小说作者以女性居多，都不过是作者为自己、也为读者营造的一个美梦。

故事中的海市，虽然有些观念受那个时代的限制，略显陈腐，但更多的是进步的一面。海市物质与精神双丰富，充满对真善美的追求。

龙女对爱情、婚姻的解读，也很超前。夫妻朝朝暮暮在一起，必生出一地鸡毛，由爱生恨，不如距离产生美，不必互相纠缠捆绑，心中有彼此，人生不仿徨。对于婆家，我爱屋及乌尽到份内之义，不过多参合。对于儿女，在他们有能力的时候，放手让他们去自己的世界，做自己的选择，能帮时尽量帮，绝不啰嗦。龙女的很多想法和做法即使是现代女性也想不通。

从蒲松龄写聊斋到刀郎唱聊斋，几百年来，古今中外，人类的方方面面都能对上号。说明我们人性本就是善恶纠缠，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天使。哪一个不都如马骥般罗刹国里走一遭，半推半就的为了名利、生存去适应各种潜规则。午夜梦回时，也向往海市的美好，过高尚纯净的人生，可梦醒时分，海市蜃楼退去，为了票子、房子、孩子，又得鼓足勇气，戴上面具，扮演角色。幸运者名利双收，但那些不择手段的人，结局也依旧不欢喜。那些不幸者呢，落得人财两空，被当成韭菜一割再割，惨淡收场。其中有清醒者，写唱人鬼同途的故事警醒世人，很多时候也只是如一针强心剂而已，人们能振奋一阵子，之后又投入这罗刹国重复不止的人鬼轮回中。如果我们的理想仅剩下金钱，这种轮回不会终结。

蒲松龄先生在小说结尾写到：“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小惭小好，大惭大好’。若公然带须眉以游都市，其不骇而走者盖几希矣！彼陵阳痴子，将抱连城玉向何处哭也？呜呼！显荣富贵，当于蜃楼海市中求之耳！”

大概意思是说：用虚伪的假面去谄媚逢迎、不择手段的谋取私利，那样的世界和鬼界没啥区别。有爱吃疮痂、颠倒是非癖好的人，哪里都有。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光明正大的行走世间，得把那些脏东西吓死。那怀抱连城美玉的陵阳痴人卞和，无人认可，他到哪里去痛哭呢？呜呼，显荣富贵，只能到蜃楼海市中去找了！

正如《心经》所云：“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人生就是一场修行。刀郎没有因当年的不公待遇而自暴自弃，仍然坚持热爱，坚持理想，深耕沉淀，红尘炼心，才有如今的传世佳作。他的《罗刹海市》，在世界各地传唱，说明罗刹国的故事在哪里都存在。这首歌也许能成为一个划时代的哨音，唤醒地球村更多的人，让人类精神的进步能够引领物质的进步，让那些苟苟营、颠倒黑白、利欲熏心、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马户、又鸟学会做人。彻底解决“我们人类根本的问题”。

文字编辑：静姝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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