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山的女人

张玉军（潍坊）

再悲催的生活也不能阻止我彪悍的斗志和坚定的笑容，前方的路依旧漫长，我若不坚强，生活便真的没有了希望。

——题记

孟庄，一个定格在鲁北平原上毫不起眼的小村落，村民世代以耕田为业，民风淳朴，这里便是我魂牵梦挂的故乡。浩浩荡荡的黄河水从她旁边奔腾而过，留下一片片肥腴的沃土和一段段感人肺腑的故事。

自从初秋沐沐出生后，母亲便从老家搬来，在楼上照看着小家伙，天天洗尿布哄孩子忙得不可开交，如此一来，地里面的庄稼反倒是忽略下来了。直到那天接了一通父亲从老家打来的电话，刚刚还在逗小孙子满心欢喜的母亲瞬时眼里多了几分焦虑，接完电话便径直去了卧室里麻利的收拾起行装准备回老家。看着忙碌的母亲，不禁让我一头雾水，赶紧走上前去问起缘由。

母亲放下手里的衣服，把事情的原委跟我大概说了一下。原来是邻胡同的民奶奶路过我家棉田时，发现地里的棉花早已开满了园，放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再加上最近几天天气阴沉沉的，随时有下雨的可能，不由得担心起我家的庄稼来。晚饭的时候民奶奶火急火燎的找到刚从镇上工作回来的父亲，急忙说了一下地里的情况并主动提出要帮我家拾棉花。父亲听了甚为感动，但说什么也不能劳烦民奶奶，于是立马打电话催母亲回家拾棉花。母亲说，民奶奶这几年过得已是相当不容易，说什么也不能因为地里的一点棉花再把她累着了。至于原因，整个孟庄的人都晓得，民奶奶娇弱的脊背上有一座山，沉重的让人喘不上气。

说起民奶奶，我倒是一点不陌生，我们两家也就一条马路之隔，平日里走动也自然频繁。每次回老家若是彼此碰面，她总会主动喊着我的乳名笑着跟我打招呼，让人倍感亲切。叫奶奶并不是因为她已经到了老态龙钟的年龄，而是按照孟氏家族的辈分，我管他丈夫叫民爷爷，于是每次见面时便唤上一声奶奶。如今的民奶奶才四十岁出头，也就比我大了十几岁而已。记得当初她嫁到孟庄的那天，鼓瑟合鸣，鹊笑鸠舞，我还跟一群孩子站在她家大门前的空地上抢过漫天而降的喜糖呢。那会儿的民奶奶可是村里有名的俊媳妇，且为人又和善，跟文质彬彬的民爷爷可谓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结婚以后，小两口都去了县城的企业上班，细心经营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家里的光景也变得越来越好，不久还添了一个大胖儿子，此时的日子可谓是顺风顺水，让村里人羡慕不已。奈何苍天不许，造化弄人，一场突如其来的噩运突兀地降临到这个本是幸福的小家庭。那日，民爷爷在车间里毫无征兆地晕倒，还好送医及时，命虽然是保住了，却还是昏迷不醒，医生说病人是突发性脑溢血，大脑受损，虽然抢救及时，却可能永远难以苏醒。

天突然暗了，乌云密布，一个幸福的家庭就这样被一场突如其来噩耗击垮了。古语有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面对或许永远醒不了的丈夫，年幼懵懂的孩子，摇摇欲坠的家庭，是不离不弃还是就此劳燕分飞，民奶奶果断地做出了自己的抉择，毅然决然。

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我们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我就是要争一口气，不能让人瞧不起。”这是民奶奶那段时间对我母亲常常说起的一句话。当我听到母亲谈起这句话时，内心对民奶奶肃然起敬，一个没有被苦难击垮的女人，何等坚强。

待到民爷爷的病情稳定下来，民奶奶毅然辞掉原本优越的工作，带着长睡不起的民爷爷回到了孟庄，那个最为熟悉的故乡。苦难依旧，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面对民爷爷高昂的医药费和孩子上学的费用，民奶奶卖掉了家里刚买不久的汽车，重新拾起了干农活的家什，一个人开始在自家的十几亩地上没日没夜地劳作起来，她要在这片土地上种出希望。白天在田地里辛勤地劳作，晚上回家给民爷爷护理按摩，在他耳畔一遍遍地轻声呼唤，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春去秋来，星霜荏苒，民奶奶就这样守护这个家，一直默默地坚持着。

麦子黄了，她的皮肤也跟着晒得黝黑，看着颗粒饱满的麦穗，她抿了一下嘴，笑了，自家的庄稼已经不输给其他家了。孩子长大了，她的眼角已经多了几分沟壑，看着懂事的儿子，她扭了一下头，哭了，丈夫要是睁开眼看看天天在他耳畔喊爸爸的孩子该多好呢。丈夫依旧静静地躺着，她闭上了眼睛，沉默了，或许是疲惫了，或许是又想到从前的日子了……

周围的邻居若是闲下来，也是常去她家帮衬着干点活，或是浇水施肥，或是脱粒装袋，亦或是搬运粮食。每次她总会万分感谢，铭记于心。前不久，家里的麦田需要补种麦苗，由于留存的麦种不够，母亲便去民奶奶家借了十斤麦种。当母亲给民奶奶去送钱时，她却死活不要，二人来来回回把手里钱折腾了数十次，最后还是拗不过民奶奶，早已皱巴巴的钱又回到了母亲的手里。

民奶奶也是个急性子，所有的农活都是尽量提前干，庄稼被她打理地井井有条。她趁着余出的功夫又在院子里养了几头温顺的小羊羔，毕竟家里的花销太大，她是想尽一切办法来改善这个拮据困顿的家。

一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着她瘦弱的脊背，而她，不曾屈服，咬着牙，一步步地朝前走，每个步伐都是如此有力，每个脚印都是如此地踏实。民奶奶的故事也在村民的口中争相传颂着，四里八乡的乡亲们都知道孟庄有一个背山的女人，一个不曾向命运低头屈服的女人。

爱情会让彼此相爱的人流泪，或是相濡以沫的情话，或是云愁雨恨的离别，亦或是海枯石烂的诺言。如果能和你一辈子彼此相守，就算让我流干了所有的眼泪，我也无怨无悔！

若是以前，别人问我何为奇迹 ，我或许没有明确的答案，毕竟没有亲身经历，难以言会。直到有一天，孟庄的大街小巷突然讨论着一件爆炸性的新闻，病床上昏迷三年多的民爷爷神奇般地苏醒了，虽然意识还是有点模糊，但是看到身旁的民奶奶时眼角却是浸满泪花。或许只有他俩才懂，不离不弃的爱情是可以创造奇迹的。在病床前坚守一千多个日夜的民奶奶终于欣慰地笑了，一行热泪，悄然落下，甜的，涩的，或许只有她才知道。

在民爷爷昏迷不醒的时候，一个瘦弱的女人撑起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家。一个孤独的背影，披星戴月，汗洒十亩薄田；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载着夏秋的果实，来回穿梭；一份无言的承诺，守护那个爱着的他，至死不渝。或许，上苍也被民奶奶的那份执着所感动，悄悄地拂去那片阴暗的云朵。一缕阳光透过窗户静静的洒进整洁有序的小屋里，暖暖地照在民奶奶憔悴的脸上，她那蜡黄的面庞瞬间多了几分红润的光泽。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守护，终于盼来了阳光，也等来继续前行的希望。

母亲闲暇的时候总会跟我提起民奶奶，眼里经常会流露出满满的钦佩之情。她，乐观于生活，不屈于命运，感恩于行动。她，用坚挺的脊梁告诉每一个人，女人即使脆弱也敢于用一点一滴的坚持去争取生活的希望。或是因为自己过于感性，每每听到关于民奶奶的故事，内心总会莫名地激起阵阵波澜，久久难以平静，眼前仿佛看到了故乡，那个背山的女人，用一双粗糙的手顶起了一片天，娇弱的身躯屹立在命运的漩涡里，傲然挺立，不屈不挠。

前几日，因为要给沐沐办理户口，因此回了趟老家。车子刚停在门前的空地上，眼前便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皮肤熏黄，清瘦的下巴依旧略带几分憔悴，不过那头乌黑的齐耳短发到是显得精神了几分，眼神里透着一股坚毅的韧劲。嗯，是她，那个让我无比敬佩的民奶奶。我喊了一声奶奶，她一回头，那熟悉的微笑挂在脸上，像春天的太阳般温暖。

曾经那个背山的女人终于看到了希望，一个完整家的希望。或许未来的路依旧艰辛，但是却抵挡不住她那颗无畏的心。那个曾经背山的女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巍峨的高山，静静地屹立在这片深情的鲁北平原上，继续守护着爱的希望，守护着心爱的家，不离不弃，继续前行。

文字：孟祥贺

编辑：张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