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进极寒

田耕

冲进极寒--44.9℃

文/孙振文

东北习俗过了腊八就是年。而东北民间还有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的说法，所以北方的年总是与寒冷如约而至。三年坎坷过后终于迎来了无限期望的2023年，人们纷纷丢下疲惫准备迎接一个汁味绵浓的传统大年。刚过腊八，一个惊掉下巴的消息伴着节日的喧嚣一同而来，东北大部地区或将遭遇极寒天气。当前，国际公认的极寒天气为低于摄氏零下40度，查看天气预报显示近期最低气温可降至零下40度以下。上了年纪的人对这个数字都有特别的记忆，所以他们刻意提醒身边人，备好棉衣，切不可疏忽大意，小心自己的下巴。

北方人向来不畏惧寒冷，甚至喜爱寒冷，就像巴蜀人喜爱辣椒一样。一年一个冬，宽裕的冰雪季没有个把月嘎嘎冷的杀茬天都觉得没劲，白白浪费了纯洁如玉的绵雪和名声远扬的西北风，北方人能玩转五个月的寒冷冬季，那可不是徒有虚名，正因为如此，没人怀疑北方人豪爽的性格是寒冷练成的。

转眼就到了年根，明显感觉到室外温度正日渐下降，人们见面谈论最多的就是天气情况，大街上的行人打招呼一句“好冷呀”便匆匆而过了，置办年货的热情也在经受着寒冷的考验。此时，倍受关注的天气预报传来最新消息，寒潮将从腊月三十开始自西向东进入逊克境内，逊克当地气温可在摄氏零下31度至摄氏零下43度之间。连续几天，呼啸的西北风裹着咋舌的消息刮起阵阵波澜，人们拭目以待。

　　2023年1月21日，农历壬寅年腊月三十清晨，我被一阵微弱的“噼啪噼啪”声吵醒，闭着眼睛细听，这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连续不断，似乎具有神奇的魔力，不可阻挡地传到耳边，敲击着耳鼓，进而传遍全身，有一种电击般舒爽的感觉。嘘！听出来了，是空气的炸裂声，是由超低温形成的极为罕见的自然现象，由此判断寒潮果然如期而至。我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凑近窗前向外张望，窗外的景象与以往不同，城市被“白烟”笼罩着，一片朦胧，梦幻神秘。小时候常听老人讲“不怕风雪天，就怕冒白烟”，早年间常有户外过夜的牲畜在这个“鬼呲牙”的时辰被冻死，胆小惧寒的人都不敢在这一刻出门。科普一下，冒白烟是冰雾的俗称，又称冰晶雾，是由悬浮在空气中的大量微小冰晶组成的雾。冰雾常见于严寒地区的冬季，由于近地气层温度很低，一般多在-40℃以下，空气中的水汽即可凝华而成冰雾。

笃定这个冬季不同寻常，挑战不容错过，体验无需犹豫，只为夏日储备一份清爽。我找出压箱底的存货，大棉袄、厚棉裤、棉帽、棉鞋、围巾、棉手套，一样样穿戴整齐，将最重要的验证工具——温度计挂在腰间，不到六点钟计时出发。

刚下到楼底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单元门一夜之间换了“新装”，变成了雾气昭昭的“溶洞”，晶莹剔透的玉树、丘山、洞穴在廊灯的照射下千姿百态，形神各异，仔细观察仿佛还有“小动物”在里面穿梭，活灵活现，足不出户就能欣赏微缩“雾凇”景观，不得不叹服寒冷创造神奇的功力。

撞开门的一瞬间，飞舞的冰花散落一身，凌冽的西北风不分厚此薄彼地招呼着，噎得我喘不过来气。“琼林玉树净无瑕，轻送寒烟冷到家”，冲进极寒的方式果然不同寻常。

　　借着微弱的晨光行走不过百米，就感觉呼吸愈发困难，像有钢针穿透口罩进入鼻腔，引起阵阵痒痛，呼出的热气直接成霜挂满了帽沿、口罩和眼睫毛，眼睛一眨睫毛就黏在一起成了“盲人”，用手抹一下才能重新睁开眼睛。前方，由近及远几条冰雾带漂浮在地面上，延绵如絮；冒失涌出的炊烟被寒冷驯服如根根银针直冲天空，抬头仰望，冻碎的星星迷离在遥远的天际，点点微光瑟瑟发抖；房屋、树木、街道蜡雕一样凝固着，安静地迎接来自遥远的问候。

行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间，体验的乐趣陡增，褪了色的世界笼统萧瑟，冷峻矜持，若隐若现的边痕弥补了想象的空白，禁不住裸露的诱惑，一股冲动难以抑制，让人欲罢不能，依然继续向前。

我激动地取下温度计准备见证这一奇迹时刻，可凑近眼前一瞧，红色荧光水银柱居然消失不见了，底部的水银球也缩成了“芝麻粒”，显然常规温度计已经无法测出数值，冷冻的速度超出了我的预计。我拿出手机准备拍照，按了几下快门却毫无反应，赶紧将手机放进贴身棉衣里捂一捂才恢复正常，随着灯光一闪成功记录下这极寒时刻。

街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辆，也听不见熟悉的鸟啭，空气的炸裂声淹没在羽绒服发出的“嚓嚓”声里，这是衣服被冻僵后发出的脆响，听着头皮酥麻。我索性摘下帽子和围脖来了个深度体验，个把分钟的功夫，耳朵就感觉被猫咬般刺痛，痛感迅速辐射全身，我赶忙用手揉搓，以增进血液循环，这是老年人常用的防冻伤办法。耳朵不疼了，手又失去了原有的灵活，麻木不听使唤了，下巴像是用胶带缠住一样，僵硬张不开嘴，这下懂了，过来人的叮嘱必须牢记，我今天的体验正是他们已经体验过的。

这一波操作下来，我已经是因寒而栗了。

我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和认真，既然是体验，就不能有丝毫马虎，老胳膊老腿，生怕摔倒了造成麻烦而得不偿失。在接下来的体验中，我对我的体验极限失去了信心，不得不半途而废。

24分钟之后，裹着一股寒气，我狼狈地回都室内。此时，一连串的问号从脱掉的棉服里抖搂出来，这寒潮到底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来干什么？以后还会再来吗？这些我都不得而知，我猜她或许来自另一个宇宙星河，到访这里只是送一声问候而已；或许来自远古世纪，穿越时空寻找失落的痕迹。冷酷未必真无情，我没有慢待来自远方的“贵客”，用地球人的热情与其亲密接触了一回。

两天之后（1月23日），官方宣布消息，逊克城区最低气温观测值达到了零下44.9度，刷新了自1959年有监测站以来最低气温记录，破64年来最冷记录。我今年刚好60周岁本命年，如此算来相遇一次至少要六十年，最终得出结论：一生一次的体验，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