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认识侬佒语:2023年7至8月田野调查外纪

木蓼

<h3 style="text-align: right">廖汉波 2023年8月29日</h3> 阔别将近四年之后,在刚过去的一个月中,我终于有机会回到了阔别了将近四年的广西西南边陲的家乡一带做语言学田野调查。返港后一边倾听录音,一边回忆田野过程,记录了几十页的语言学田野笔记,感受良多,可以说是在整体上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母语所属的群体。在本日志中,我随便谈谈这次田野调查的一些体验和心得。因为它不是本次田野笔记的语言学核心内容,因此称之为“外纪”。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1:在“侬佒读书坊”做龙光街话记录的场景(2023年8月6日,Sattanan Saengsrichan摄)</font></h5> <h3><b>语言学上的侬佒语</b></h3>壮语家族中的侬佒语(佒壮语)是我的母语,它在中文文献中即壮语南部方言德靖土语。“侬佒”二字用佒壮语统一拼音方案(李俊言于2017首先提出并由我参与规范和制订)来写的话就是Nong Qyaang /nɔŋᴬ² ˀja:ŋᴬ¹ᴳ/。这一称呼其实相当于越南语的Nùng Giang,即用越南官方制定的岱侬语方案来书写这个群体的自称,字面意思是“侬语中的佒支系”,和其他侬语群体相对而言,如“侬僮”Nùng Xuồng、“侬安”Nùng An、“侬雷”Nùng Lòi、“侬万承”Nùng Phàn Sình、“侬召”Nùng Cháo、“侬英”Nùng Inh和“侬町” Nùng Dín等。实际上,“侬”是壮语南部方言族群的自称或他称,故近代从广西和云南迁入越南的壮语南部方言族群就被越南官方命名为“侬族”(Người Nùng),故侬语可被视为南壮语的另一个称呼。相对而言,历史上一直在越北繁衍生息的壮语南部方言族群则被划分为“岱族”(Người Tày)。至于“佒”,在保留着原始侬佒语前置声门化响音*ˀj-的德保话中发音为/ ˀja:ŋ³¹⸍ᴬ¹ᴳ/,已经将这个前置声门化音归并到了普通响音/j-/的其他侬佒语方言则读为/ja:ŋᴬ¹ᴳ/。根据李锦芳教授(1999)的研究,“佒”的词源很可能是历史上偙语族群对仡佒语族群的称呼,后来保留在了被偙语同化的仡央族群后代中,现在的侬佒语群体中自称“佒”的那部分族群和历史上属于仡佒语支的族群应该有关。德保县民间尚有Pya kháw na ban dùng, geon kháw lùng ban Qyaang “鱼儿进入了水田就变成蝌蚪,人进入了山区就变成了佒人”(廖汉波 2010: 75)的谚语,这可算是历史上弱势群体“佒”人被后来居上的强势群体偙语族群歧视并同化的一个折射。<br><br>从语言学上看,壮语南部方言等同于仡偙语系(Kra-Dai)侗偙语族(Kam-Tai)偙语支(Tai)中部组,可简称中部偙语(Central Tai),广泛分布在中国和越南东半部国境的两侧,内部分支繁纷复杂,至今仍没有一个理想的方言划分方案。不过,自从Eric M. Jackson等人(2012)对广西德靖地区进行过一次社会语言学普查并发表了相应报告之后,依据内部通解度和自我认同的标准,确认侬佒语为一个语言学上相对独立的语言。早在完成那次调查之前,Eric M. Jackson就率先以Yang Zhuang(佒壮)为名、以zyg为代码将佒侬语登记到ISO 639-3(国际语种代号标准)。该代码于2007年7月18日生效,因此国际学术界就开始用“佒壮”这个名称来称呼本日志这里所谓的侬佒语这个语言群体了。<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2:《德靖壮语区社会语言学调查》(Jackson 等人 2012)封面</font></h5> 但现在看来,我认为“佒壮”这个名称的登记是草率而制造出新的问题的,原因有二。第一是,这个群体内相当多的分支并不自称“佒”而只是“侬”或“土”,如靖西湖润、德保燕峒巴龙村一带的人自称“侬”,而把“佒”视为靖西主流佒话的专属称呼,他们绝不会将自己称为“佒”,但语言上他们仍都属于Yang Zhuang(佒壮语)。第二是田阳、田东两县南部山区一带和德保县隆桑镇操北部偙语(北壮语)的一众族群也自称“佒”/ˀja:ŋᴬ¹ᴳ/(他们则把侬佒语族群称为Ngyang /ŋʲɐŋᴬ²/或Nong /nɔŋᴬ²/,德保主体人群把他们称为Qywáy /ˀju:jꟲ¹ᴳ/)(廖汉波 2010: 76-78)。有趣的是,德保县荣华乡的主体居民语言上属于南壮,他们自称Myaang /mʲa:ŋᴬ²/,也把龙桑镇的北壮人称为“佒”,却把德保靖西的主体侬佒语族群称为“侬”,可见“佒”无论是从北壮还是南壮的立场上看,都不应该是侬佒语族群的专属称呼。因此把Yang Zhuang登记为侬佒语的正式名称并登记入国际语种代号标准,我认为某种程度上是对田阳田东两县南部山区和德保县隆桑镇这群北壮族群自称的剥夺。<br><br>在这个问题的背后,还隐藏着“佒”这个词源的历史来源问题。上面已经提到了“佒”实际上来自历史上这一带广泛分布的原住民族,即语言上属于仡偙语系仡佒语支(Kra)的群体,他们中不少群体有着Qyaang/ˀja:ŋᴬ¹ᴳ/这样的自称(或按照李锦芳教授的看法,则是来自偙语族群对他们的他称)。后来,这个土著族群在近代史上几乎被后来迁入者——偙语族群给全盘取代了,但他们的族群称呼却保留在了被偙语人同化的子孙群体中,也就是今天属于中部偙语群体的侬佒人,以及属于北部偙语群体的田阳、田东南部山区和德保隆桑镇的佒人。为了求证这个论点,我于今年5月在清迈大学举办的第32届东南亚语言学会年会上就发表了题为《Kra substratum in Yang Zhuang》(Liao 2023)的报告,列举了侬佒语中的一系列仡佒语底层的语言学证据。<br><br>实际上,我曾经在《中国壮学》第四辑上发表过一篇介绍侬佒语几个主要方言音系和拼音方案的文章(廖汉波 2010),当中就用了“佒侬语”之名来对译侬佒语,汉语构词顺序上包含有这么一个意思——侬语(南壮语)中的佒分支。现在看来还是直接按照壮语音译为 “侬佒”更佳。首先它和壮语本身的构词语序Nong Qyaang对接,当地人易于接受。其次,用侬佒语来替代佒壮语,亦可以理解为侬-佒并联,这样才能令这个名称得以包括语言学上属于佒壮语但自称为“侬”且排斥“佒”的一些边缘群体(如德保南路、大新下雷、靖西湖润等地),同时也解决了自称“佒”的北部偙语人如何共享这个称呼的问题,即他们不属于“侬”(南壮),故“侬佒”只是属于南壮的那部分族群的专属称呼,而北壮族群的“佒”,可另外命名为“𠈐佒” Qywáy Qyaang。这当然还关系到另外一个问题,即包括北壮语和布依语在内的北部偙语其实历史上最早的族群自称是“𠈐”(依) Qywáy,但不是本日志的重点。总之,我认为日后语言学上用“侬佒语”来取代“佒壮语”这样的称呼比较妥当,如果一定要冠以“壮”这个官方族称,也应该是“侬佒壮”(Nong Qyaang Zhuang, i.e. Qyaang of Southern Zhuang/Central Tai),别于田阳、田东和隆桑一带的“𠈐佒壮”(Qywáy Qyaang Zhuang, i.e. Qyaang of Northern Zhuang/Northern Tai)。<br><br>具体来说,我的母语有两种口音,均属于侬佒语中的侬府话(德保话)这个方言。一个是德保县城的口音,我在县城出生和长大,因此和周围的伙伴们打小就用这个口音沟通。由于它是德保城区口音,凭借着经济优势,操着这种口音的人在当代的德保县境内与人交往时,总会有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另一个是我父母的汉龙村大龙屯口音,也被笼统归入德保范围内最有代表性的口音——马隘口音,虽然它和真正的马隘镇口音也有很细微的差异,但来自县城或其他乡镇的人基本体会不出这些区别。大龙屯口音是我的家族语言,我和家人、家族、村里人都会用这种口音沟通,就算我和陌生人沟通时本来一开始是用县城口音,但如果听到对方操类似大龙或马隘口音的人,我都会即刻转码,用这种口音和对方沟通。马隘镇邻近德保县城,拥有密集的河川和宽阔的良田(但现代已经被华银铝矿进驻,由于挖矿炼矿,那一带生态环境基本被破坏殆尽),历史上曾经是德保的经济文化中心,德保壮族口头文学的代表——德保北路山歌“吟诗”,以及南路壮剧的前身汉龙戏-马隘土戏,都是用马隘口音的德保话来作为主要的载体的。在我去百色市区读高中的那三年,由于共通的母语情感,和来自靖西的同学们关系较为密切,因此对以靖西县城(当时靖西还未撤县设市)口音为中心的靖西佒话方言也非常熟悉。以上这些德保和靖西的口音,都是侬佒语当中最为主流的口音群体。<br><br><b>田野调查缘起</b><br>过去二十年间,初期以“壮族在线”为传播平台,我和一群朋友以德保和靖西的侬佒语口音为载体,创作了风靡一时、脍炙人口的壮语流行音乐,如《德保情歌》、《红枫之约》、《木棉舞曲》和《梦火塘》等,后期我又潜心于语言学研究,对以德保和靖西口音为代表的主流方言已经做过有广度和深度的研究,所以我自信对这些主流口音有着全局性的了解。不过,我对佒壮边缘地区的方言虽然也有一定的了解,但其实还远未达到熟悉的程度。这些方言具体来说,就是德保县以龙光乡为代表的德保南路方言,天等县西部、大新县下雷镇、靖西湖润一带,以及整个那坡县自称“佒”的方言群体。近年来我开始做原始侬佒语的构拟,边缘区方言的数据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我早已经计划在疫情结束之后,对这些侬佒语边缘地区的语音系统进行一次较有深度的田野调查,以补充过去调查的不足。<br><br>这次调查的直接起因还与香港大学的戴忠沛博士和我正在撰写的一本专书《Yang Zhuang and its Zhuang Character Writing in the Mid-Eighteenth Century: With an Appendix of Yang Zhuang Reconstructions》(十八世纪中叶的佒壮语和它的书写系统——附佒壮音系构拟)有关。在这本书中,我们对十八世纪中叶清代乾隆年间成书的两本史籍中所记录的侬佒语词汇进行了语言学分析,以探索当时侬佒语的语音系统和书写习惯。其中的一本史籍是《镇安府志》,里面的 “卷八·舆地志·风俗·方言坿”部分记录了来自五个壮语方言的词汇,当中的四个方言属于今天的侬佒语前身(另外一个方言属于北部偙语的“𠈐佒” 壮语)。四个侬佒语方言中,天保县和归顺州的方言对应的分别是今天德保县城一带和靖西城区一带的方言,另外两个方言则为下雷土州和小镇安厅(方言记录中写为“小镇安土司”,查沿革当时应为“土巡检”),分别对应今天大新县下雷镇和那坡县城一带的方言。由于德保和靖西的主流方言我已经非常熟悉,因此,大新县下雷镇的方言和那坡县的“佒”方言,成为了本次田野调查的主要对象。此外,在田野过程中偶然发现了德保燕峒乡巴龙村一带方言的独特性和它与下雷话的联结,因此临时决定增加了德保南路方言的调查。 <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3:乾隆版《镇安府志》封面与序言</font></h5> <b>田野调查过程</b><br>本次田野调查特意安排在暑假期间。这个过程中由于一些临时的安排,耽误了田野的进程,因此没有完全达到预期的目标,但好在主要的数据和数据都搜集到了,基本上可以满足上述研究的需求。<br><br>七月下旬去了大新县的下雷镇,只呆了一天一夜,时间稍短,所以只做了《镇安府志》里所记录的三十二个下雷词条的调查,以及记录了下雷街和信孚村两个方言点的声调系统。得益于赵老师、许老师和梁先生三个发音人的热心帮助,我终于获取了一直心心念想的下雷土语的相关数据。<br><br>八月初,到了那坡县住了三天,得到了曾在那坡县文旅局担任过局长一职的梁局长的大力协助,深入到了城厢镇、孟屯、那万村东江屯等社区和村屯做了“佒州”、“佒峒”和“佒台”等那坡佒话方言的实地调查,十分感佩,着实体会到了那坡“佒”内部的语音多样性。此外,在朋友阿娟的引荐下参加了她家族的宵夜聚会,目睹了那坡县共通语地位被汉语桂柳话取代之后,佒州话还在本地社区中顽强传承着。<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4:那坡县城厢镇 “佒州话”调查场景(2023年8月3日,Sattanan Saengsrichan摄)</font></h5> 就如上面所说,原本没有要做德保县南路方言的调查,除了因为过去曾经做过龙光乡语言的调查,对那一带的方言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还因为《镇安府志》当中没有记录当地的词汇。但是在我七月底在家过生日的那一天,我家人邀请了一些亲戚朋友来一起吃晚饭,席间就有我亲姨丈。他来自德保县南路的燕峒镇巴龙村巴现屯,我一向觉得他的口音和一般的德保话不太一样,但因为从小就有接触他,小时候没有语言学知识,反而不会留意到底有什么样的不同。我知道姨丈的家乡直线距离靖西湖润镇和大新下雷镇均不远,而在下雷镇获取的那一带语言特征的新知识令我对姨丈家乡的语言突然有了兴趣,于是就当场问他说,姨丈您那儿的方言“手”怎么说,当他回答说“姨丈那里的这个词和一般德保话真的还不同呢,‘手’叫做moey /møɥ³¹/”。那不就酷似下雷镇土语“手”的形式吗?我立刻脑洞大开,决定将姨丈的方言纳入本次田调的范畴。因为这件事,让我认识到原来自己对南路口音的了解还是太浅薄了,所以还继续追加了对龙光乡龙光街和大邦村的语音调查。对德保县南路口音的这三个方言点的调查,在我八月上旬就要离开广西的前三天内完成。<br><br><b>田野调查的和成果</b><br>具体的成果以语音系统的分析为主,涉及少量词汇嬗变,都记录在了几十页的田野调查笔记中,也将会呈现于我未来的语言学论文中。这里只漫谈其中的一些我认为很有趣的片段。<br><br><b>下雷话和“手”</b><br>由于下雷镇地处大新县和越南接壤并与靖西市湖润镇相连的一个长条角落中,在高速公路通车之前,其实是一个非常偏僻的角落,所以我从来没有在下雷镇停留过,自然就从未亲耳听过下雷土语,因此下雷土语是整个侬佒语中对我来说最为陌生的一个方言群体。由于下雷镇所属的大新县主体方言并不属于侬佒语,而是属于左江壮语,所以下雷话到底是否真的属于侬佒语,在田调之前,我也不敢下定论。不过,在以往通过人际渠道获取的各种信息中,以及近年来出版的一本对下雷方块壮字文献的研究成果《顿造忙(创世经)影音译注》中,都说下雷土语属于德靖土语(侬佒语),因此我一直以来都很想做一次实地调查。这次下雷田调,听到了和德靖主流侬佒语通识度极高的腔调,获取了下雷话符合侬佒语语音特征的信息,加上交流中得知下雷本地人对德保靖西一带的语言文化的高度认同感,使得我确信下雷一带的壮语方言的确属于侬佒语,而非左江壮语。<br><br>但是,下雷话有着有别于德靖一带的侬佒主流方言的个性。在我去下雷镇之前,路过南宁的时候,还通过广西民大的一位教授的介绍,用微信联络了一个来自下雷的广西民大毕业生小罗。他对着我发给他的《镇安府志》的三十二个词条给我做了录音,大多数都和德保靖西话一致,但当我听到他把“手”字读成/məj³¹/的时候,相信当时我是张大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的。《镇安府志》中记录的下雷土语“手”这个词,是用汉字“蒙”字来注音的,如今侬佒语的主流方言(德保-靖西),“手”读mung /mʊŋᴬ²/,边缘方言(德保龙光、那坡佒等)“手”读meng /məŋᴬ²/,均符合《镇安府志》的记录,但下雷镇自己反而不读这个音,却读成了/məj³¹/!<br><br>把“手”读成/məj³¹/这个形式,在侬佒语来说是特立独行的,不过但凡了解过中部偙语或西南偙语的相关词源,就会立刻明白了。下雷话“手”的韵母/-əj³¹/,和“书”/θəj⁵²/同一个韵母,分别反映了原始形式的*mɯɯᴬ和*ɬɯɯᴬ,故两者韵母相同,这和同属南壮语的左江土语,一些邕南壮语方言,邻近的越南境内的岱族方言,以及西南偙语(如泰语、老语、傣语等)其实都是一致的。侬佒语的主流方言和其他边缘方言,却分别反映了原始形式的*mɯŋᴬ和*ɬɯɯᴬ,两者有不同的韵母,这从偙语比较研究上来说,却是更需要进一步解释的。然而,奇怪的是,《镇安府志》中记录的260多年前下雷土语的“手”这个词,却用“蒙”这个汉字来记音,语音上更接近侬佒语主流和其他边缘方言的现代形式,而与当代下雷话的/məj³¹/这个形式大相径庭。这无疑是一个值得推敲的迷点。这也成为了我决定这次一定要去下雷做实地考察的又一动力。<br><br>我抵达下雷镇后,见过赵老师和他带来的朋友,才确认到“手”读成/məj³¹/是当代下雷街上土话的发音,并不是下雷镇所有村屯方言的读音。赵老师的两个朋友都是下雷街上人,但他自己却来自距离镇上还有16公里远的信孚村,方言口音和街上有系统的差异。他把“手”读成了/mʊj³¹/,而不是/məj³¹/。/-ʊj/这个韵母,和德保-靖西的老派口音当中保留的/-øɥ/这个韵母咋听之下几乎是一样的,但后来用Praat来看才确认了音值的不同,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信孚村的/mʊj³¹/是保留了/-ʊj/和/-əj/对立的老派口音,所以/mʊj³¹/“手”和/məj³¹/“有”是对立的,而下雷街上的/məj³¹/,则是将原有的/-ʊj/归并到了/-əj/之后的新派口音,所以“手”和“有”都是/məj³¹/。下雷街的这种归并,正和德保-靖西一带新派口音将老派口音的/-øɥ/笼统归入/-əj/的趋势相似。因此,在侬佒语正字法上,即使不考虑覆盖整个侬佒语而只考虑覆盖下雷一带的方言,也应该要写为moey,而不是mey。<br><br>但是,即使是老派口音的信孚村话,/mʊj³¹/依然不符合“蒙”字的读音。在我写这个日志的当下,我对这个谜团如何解释其实已经有了自己心中的答案,但会在稍后的书稿中进行详细陈述,在此先不透露。这里只是谈谈和“手”字有关的另外一些发现。其一是,我在去那坡做田调之前,在靖西安德镇的干妈家住了两天,然后也有机会和在安德镇上住的来自靖西湖润镇的曾家伯母一起闲聊。因为湖润镇就和大新下雷镇毗邻,两个镇相距不过九公里而已,所以我也就问起了湖润话的“手”到底怎么说,果然,曾家伯母回答说,湖润话的“手”是moey /mʊj³¹/。过去我对湖润话有过不少接触,并做过声调系统的调查,却从来没有发现“手”居然是这么一个发音,着实是一个重要的疏漏。其二就是我上面提到的我在德保家中遇到姨丈并询问他“手”字的发音,也得知了他的方言德保县燕峒镇巴龙村巴现屯话中“手”亦为 moey /møɥ³¹/。从地图上看,大新县下雷镇、靖西市湖润镇和德保县燕峒镇巴龙村一带,形成了侬佒语地区的东南边缘的三角地带。所以,不难理解他们的方言共享这么一个特征(无论它是语音存古还是语音创新)。<br><br>综合上面的各种信息,我已经确认了“手”字在侬佒语中,至少有三个现代形式,第一个是主流方言(德保-靖西)的mung /mʊŋᴬ²/,第二个是边缘方言(德保龙光、那坡佒等)的meng /məŋᴬ²/,第三个即侬佒语区东南三角地带的moey (/møɥᴬ²/ mʊjᴬ²/məjᴬ²/)。它们的相异并列的现状,势必改写原始侬佒语“手”字的语音构拟形式,甚至可以考虑将这个词构拟为双音节词,即上升到原始偙语的形式。<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5:大新县下雷镇土语调查场景(2023年7月20日,Sattanan Saengsrichan摄)</font></h5> 下雷话还有其他一些有趣的话题。比如说它应该是侬佒语中唯一合并了*-aɰ和*-aj的方言群,最接近它的侬佒语方言群如德保南路方言也都没有这样的归并。。在壮语大家族中,*-aɰ和*-aj的归并多见于北偙语方言,如田阳、田东一带的右江土语,田林、凌云一带桂边土语的某些方言,河池一带的桂北土语某些方言,以及南宁附近的一些邕南、邕北土语的某些方言。有趣的是,这个归并和千里之外的泰语、老挝语、傣泐话一致,如泰语中ใ(*-aɰ)和ไ(*-aj)两个历史来源不同的韵母是同音的。所以,侬佒语主流方言和大部分边缘方言能区分的tóy(/tɔjꟲ¹ᵁ/或/tɐɰꟲ¹ᵁ/) “下”和táy(/tɐjꟲ¹ᵁ/) “底”,下雷话都读成/tɐjꟲ¹ᵁ/;主流方言和大部分边缘方言能够区分的khyóy(/kʰʲɔjꟲ¹ᴬ/或/kʰʲɐɰꟲ¹ᴬ/)“近”(/kʰʲɐjꟲ¹ᴬ/)和khyáy“发烧”也都读成/kʰʲɐjꟲ¹ᴬ/;mboy máy“树叶”在侬佒语主流方言中读为/ˀbɔjᴬ¹ᴳ mɐjꟲ²/,边缘区方言读为/ˀbɐɰᴬ¹ᴳ mɐjꟲ²/,两个音节韵母均不同,但下雷话读为/ˀbɐjᴬ¹ᴳ mɐjꟲ²/,韵母一致。<br><br>下雷话内部方言也存在着有趣的系统差异。除了上面说下雷街上韵母过度到了新派音,与信孚村保留的老派音的区别,更大的区别在声母上。总的来说,声母系统上反而是下雷街上的发音更加存古,信孚村的却有了新的发展。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原始侬佒语的腭化双唇塞音声母*pʲ-和*pʰʲ-,在下雷街上都有保留,但在信孚村却已经分别并入了腭化舌根塞音声母*kʲ-和*kʰʲ-,如pya /kʲaaᴬ¹ᵁ/“鱼”、phya /kʰʲaaᴬ¹ᴬ /“山”和phyaak /kʰʲa:kᴰᴸ¹ᴬ /“额头”。这种变化与右江壮田阳-田东-巴马话、左江土语区大新县-天等县的部分方言的发展是同一个轨道的,区别在于这些方言从*kʲ-和*kʰʲ-进一步发展为前颚塞擦音或擦音tɕ-和tɕʰ/ɕ-,不过信孚村的*kʲ-和*kʰʲ-在短音/-ɐk/之前也进一步发展为/ɕ-/(*pʰʲ- > *kʰʲ- > *tɕʰ- > /ɕ/),如/ɕɐk35/DS1A/「菜」,这和大新县主流方言的特征一致。天等县巴荷乡一带,以及我在本次田调中也调查到的德保县龙光乡的大邦村话,也都有类似的发展。因此,*pʲ- > *kʲ- (> tɕ-)和*pʰʲ- > *kʰʲ- (> tɕʰ-/ɕ) 的变化,可视为一个流布于中部偙语左江土语区的大新县-天等县、侬佒语(德靖)东南边缘,以及北部偙语右江土语区的田阳-田东-巴马一带的狭窄的后起地域特征。<br><br>除了语音,还有一些词汇和惯用法的异变。其中令我最讶异的是,“吃饭”一词,当代下雷话最常用的表述已经不是壮语南部方言群中最常见的kin kháw(吃+米饭),而是/kən⁵²⸍ᴬ¹ᵁ ʔəm³⁵ˀ⸍ꟲ¹ᴳ/(下雷街)或/kʲən⁵²⸍ᴬ¹ᵁ ʔʊm³⁵ˀ⸍ꟲ¹ᴳ/(信孚村)。/ʔəm³⁵ˀ⸍ꟲ¹ᴳ/或/ʔʊm³⁵ˀ⸍ꟲ¹ᴳ/字面意思“粥”或“稀饭”,对应侬佒语主流方言的óm (/ʔɐmꟲ¹ᴳ/或/ʔɔmꟲ¹ᴳ/),因此下雷话的kin óm「吃饭」在其他侬佒方言人听起来就是“吃粥”、“吃稀饭”。不过,这个“粥”在下雷话已经不仅仅是“稀饭”了,也可以指代普通的饭菜,连吃粉都可以说/kən⁵²⸍ᴬ¹ᵁ ʔəm³⁵ˀ⸍ꟲ¹ᴳ/(下雷街)或/kʲən⁵²⸍ᴬ¹ᵁ ʔʊm³⁵ˀ⸍ꟲ¹ᴳ/(信孚村)。<br><br><b>那坡佒话</b><br>过去的十年间我对那坡佒话做过几次以声调系统为核心的调查,但没有像本次调查这样深入和全面。本次调查,除了澄清了以前对佒州话声调系统理解上的一些误区,同样也有其他饶有趣味的发现。<br><br>在我看来,那坡佒在侬佒语的分类中是一级大类,地位与靖西佒、德保府相当,内部还有很多方言分支。Eric M. Jackson等人(2012)在他们的德靖土语区社会语言学调查中,对于那坡佒话是否属于他们所划定的“佒壮”范畴,持一个消极的态度。根据他们用录制靖西佒话故事让那坡佒人听后解读的方式来进行通解度试验的结果,以及他们的标记化词表数据(tokenized wordlist data),那坡佒被排除在“佒壮语”之外(Jackson 等人,2012: 70)。尽管他们指出那坡佒确实在历史上可能与德保和靖西的侬佒族群有密切关系,但后来与敏壮语(黑衣壮语)等其他壮语方言的接触导致了那坡佒与“佒壮语”方言之间产生了更大的差异(Jackson 等人,2012: 75)。由此,他们倾向于将那坡佒排除在语言学上的“佒壮”之外。我对这样的试验和分析结果是持否定态度的。首先根据我以往的田野调查和亲身体验,那坡佒和靖西、德保的侬佒语主流方言基本上是高度互通的。就算没有接触过那坡佒话的德保府话母语者,初次和那坡佒话母语者见面,理解和沟通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其次,用标记化词表数据来说明方言差距而质疑通解度,更与侬佒语不同方言人群之间用各自母语可以相互理解和沟通的实际情况不符。之所以和他们的分析结果有这么大差距,我自己的理解是,听一个故事的录音和面对面的交流,通解度上是有显著差异的。让我听一个德保人讲话的录音,缺乏画面和面对面的直观交流,因为录制时候不一定能抓住所有的声音讯息,所以我也不一定能百分百理解,纵使那是我的母语。还有一个重要的理据,那就是那坡佒的各个方言的音系,也能根据历史和比较法的原理去直接追溯到我本人正在做的侬佒语构拟形式,其有效性和德保和靖西的侬佒语主流方言的音系并无显著差异。<br><br>将那坡佒作为一个整体归入侬佒语的一级方言的判断,还有以下这么一个事实的根据来支撑。自从2013年开始,德保、靖西、那坡和天等四个县的官方电视频道共同开通了一个地方壮语电视新闻联播《西德那天》,在四个县市共同播出,节目中每个县都有代表本县的播音员,用各自的方言来播报。这个节目已经成为了广西县级电视台传播最热、收视率最高、影响力最大的地方民族语言节目(何彪 2019: 30)。节目中播报的方言包括靖西佒、德保府、天等侬和那坡佒 (佒州)。如果那坡佒话和其他几个侬佒语方言实际上真的缺乏相互通解度(mutual intelligibilities)的话,那么对于这几个地方的本地壮族人来说,这样一个节目就不应该会被制作出来还持续播放了这么多年。<br><br>梁局长提供的信息中,那坡佒有以下这些方言分支。佒州Qyaang Cow,分布于那坡县城城厢镇和周边村屯,以及百都街,德隆的内古村;佒峒Qyaang Dòng,分布于德隆至百合村的沿河地区;Qyaang Dàay佒台,分布于现在的平孟镇北斗村(以前叫台峒乡)和那万村,百合乡百合村、那乐村等;佒盖Qyaang Gàay,分布于百南乡上下盖村;佒乌Qyaang Ow,分布于百省乡规六村个别屯、百合乡振武村振武屯;佒弄Qyaang Lùng,分布于百合乡清华村,昔日叫弄银乡,故也叫佒弄。这次在那坡的调查,有幸得到梁局长的带领和陪同,还有朋友阿娟的帮忙,让我得以一共调查了两个佒州方言点、一个佒峒方言点和一个佒台方言点,确实体会到了那坡佒这个群体的内部多样性。<br><br>由于分布于县城为中心的河谷地带,经济文化地位最高,佒州自然成为了那坡佒的代表。以往我做佒州话的调查,都是县城口音的佒州话。这次则调查到了县城郊区一个叫孟屯的村子的佒州话。与县城佒州话相比,孟屯佒州话声母上最大特色是保留了声门化声母mb /ˀb-/和nd /ˀd-/,如“叶”读/ˀbɐɰ³⁵³⸍ᴬ¹ᴳ/,“好”读/ˀdɐj³⁵³⸍ᴬ¹ᴳ/。此外*r-声母读[ð]。以上这三个声母在县城佒州话新派音中已经分别并入了/m-/, /n-/, 和/l-/。此外,*ɬ-声母读齿尖音[θ],县城佒州话则读边擦音[ɬ],如/θo:ŋ³⁵³/(孟屯)和/ ɬo:ŋ³⁵³/“二”。县城佒州话的/tɕʰ-/声母,在孟屯读/ɕ-/,如 /ɕɔŋᴬ¹ᴬ/“葱”。<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6:那坡县城厢镇孟屯佒州话调查场景(2023年8月3日,Sattanan Saengsrichan摄)</font></h5> 这次对孟屯佒州话的调查,使得我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县城佒州话中的mb /ˀb-/、nd /ˀd-/和r /ð-/ 的丢失年代。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发现佒州话的相关情况和靖西佒话不同。靖西佒话中mb /ˀb-/和nd /ˀd-/的丢失是以县城为中心的周围一批乡镇的共同特征(但远郊乡镇尤其是农村地区则保留),并非城区一个地方自己丢失。但孟屯就在那坡县城边上,随着县城的扩建,孟屯和县城已经几乎连成一体了,但孟屯话却还完整保留了mb /ˀb-/和nd /ˀd-/。这使得我在做本次田野调查笔记的时候,突然觉得有必要再回去仔细听听自己以前对佒州话进行过的调查的录音,果然发现了答案。在那之前,我曾经两度在那坡县城城厢镇对两个佒州话发音人进行过声调系统的录音,其中2012年3月的那个发音人梁先生在当时录音的时候是69岁,而2018年10月的发音人班女士在录音当时是88岁,两个人都是在城厢镇出生长大的,母语皆为佒州话。可以肯定的是,梁先生的前置声门化塞音声母/ˀb-/和/ˀd-/已经分别归并入/m-/和/n-/,和目前我在那坡县城听到的佒州话一致。但是,班女士却清晰地保留着/ˀd-/和/ˀb-/。如果2012年的发音人梁先生在2018年我给班女士录音的时候还在世,他当时应为75岁,即只比班女士年轻11岁。考虑到他们出生和童年的时候,当时的城厢镇的规模非常小,人口顶多几千人,因此该镇人的内部口音应该非常统一,出现的集体变化,应该会在短期内就可以完成。这可以说明那坡县城佒州话*ˀd- > /n-/ 和*ˀb- > /m-/的变化,很可能是从班女士出生的1930年和梁先生出生1943年之间开始发生和进行的。这一年代同日本侵华战争基本重合,外来难民大量进入那坡这种偏乡来躲避战争可能是导致口音发生明显变化的因素。估计目前保留/ˀd-/和/ˀb-/的城厢镇佒州话母语者已经十分稀少(平均年龄应该都是80岁以上)。但即使是班女士,也没有保留*r-声母,说明那坡县城*r- > /l-/的变化更早了,已不可考。然而,和县城田畴相连的孟屯,却完整保留着这三个声母,可见那坡县城的老派音和新派音的过度是有迹可循的,并不像靖西城区的佒话那样,在郑贻青教授(出生于1936年)以自己的母语靖西城区佒话为研究对象而撰写的《靖西壮语研究》(1996)中,声门化声母和*r-均已丢失,无法从更早记录或更老派的口音中去寻得痕迹。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7:那坡县城厢镇佒州话老派音调查场景(2018年10月19日,言丽雁摄)</font></h5> 不过,那坡佒话并非只有县城佒州话一个口音丢失了mb /ˀb-/、nd /ˀd-/和r /ð-/,至少在本次田野调查中,我对德隆街佒峒话的调查也发现了它同样把这几个声母分别并入了/m-/、/n-/和/l-/。德隆街虽然不是县城,但也是城镇。这符合城镇的壮语方言首先丢失mb /ˀb-/、nd /ˀd-/和r /ð-/等声母的普遍现象。即使德隆街距离县城也有十几公里,但在这几个声母上,并没有和县城毗邻的孟屯更存古,这就是壮语语音的“城乡差异”,自然与外来语言(主要是汉语)的影响更容易从城镇渗入有关。这种现象也体现在靖西佒的语音现状中,以市区为中心,近郊的几个乡镇包括农村,以及一些远郊的城镇上,都已经丢失了这几个声母。如远在最西边与那坡县接壤的安德镇的街上口音,据我观察,老派(平均年龄大约为65岁以上)依然保留mb /ˀb-/、nd /ˀd-/和r /ɹ-/ [ʰɹ/ɹ̥],新派(平均年龄大约在65岁以下)则与市区一样,将它们归并入了/m-/、/n-/和/l-/,所以安德话在这一变化上是有迹可循的。再者,在我所统计的七个壮语县城中(以壮语为主要语言,并除了普通话之外,没有其他汉语方言作为共同交际语的县城),除了上思和上林的县城壮语方言我没有亲自接触过不能下定论之外,另外四个壮语县城(靖西、天等、田阳、隆安)的城区壮语方言,均已经丢失了mb /ˀb-/、nd /ˀd-/和r /ɹ-/ (ɹ̥/ɣ/ð)声母,唯独只有德保县城壮语(侬佒语)完整保留这些声母。实际上,除了/ˀb-/、/ˀd-/和 /ʰɹ-/,德保县城还甚至保留了/ˀj-/和/ˀw-/,如qyòw /ˀjəw³³⸍ᴮ¹ᴳ/“在”和qwá /ˀwaa²⁴⸍ꟲ¹ᴳ/ “疯癫”,这和整个德保县域内侬佒语声母系统普遍较存古的地域特征有关。<br><br>本次对佒州话的调查,还有一个发现是在声调系统上澄清了过去的误区,声调归并的新派音已经是主流,保留六个对立舒声调的老派音已经成为历史。无论是孟屯佒州话,还是县城佒州话,阳上(C2)和阳去(B2)都已经合并,如“拐杖”有两个词,一个是/tɪŋ³¹⸍ꟲ²/,另外一个是/ tɐw³¹⸍ꟲ²/,分别和“听”/tɪŋ³¹⸍ᴮ²/和“草木灰” / tɐw³¹⸍ᴮ²/同音,因此舒声调上只有五个声调。另外短入调(DS)也阴阳合并了,所以原始佒壮的*ʰmatᴰ“跳蚤”、*matᴰ“颗粒”、*motᴰ “蚂蚁”,在佒州话中均已合并为 /mɐt³³/。相比起来,主流侬佒语方言却更加存古,大多能够区分这三者,分别是mhat /mɐtᴰˢ¹ꟲ /、mat /mɐtᴰ²/和mot /mɔtᴰ²/。当代佒州话声调系统,可以用我所改良的偙语统一声调框(Liao 2022: 17)来呈现,如表格1所示。<br> 以上讨论的大都是围绕着佒州话的语音创新来展开,但那坡佒却也有自己存古的特征。这主要反映在古代唇化音声母的不同程度的保留或反映上。那坡佒古代唇化声母的现代表现较为复杂。古代非舌根唇化声母表现为直接去唇化,这一点与靖西佒相似,最不存古,如佒州话的*ɬʷaaA > /ɬaa³⁵³⸍ᴬ¹ꟲ/“右”,*jʷa:jC > ja:j³¹⸍ꟲ²“传递”、*ʰjʷa:jᴮ > /ja:j²¹²⸍ᴮ¹ꟲ/“沮丧”、*ˀdʷajA > /lɐj³⁵³⸍ᴬ¹ᴳ/“楼梯”,而德保话将上述的词的韵母元音都圆唇化为/-ɔ/来弥补声母的去唇化,相对来说是较为存古的一种表现或反映。但是,在唇化舌根声母上,那坡佒是最存古的,有的表现比德保话还存古。唇化舌根鼻音*ŋʷ-在靖西佒已经完全被唇音/w-/同化,但无论是德保府还是那坡佒,在长元音/a:/之前完整保留,如/ŋʷaa442/“昨天”和/ŋʷa:j31/ “上身环晃”(见/ŋʷa:j31 na:ŋ442 ha:j353/ “请月娘)。在古代短音*-a之前,*ŋʷ-在佒州话中的表现和佒峒、佒台不同,舌根声母去唇化之前已经将韵母圆唇化,如*ŋʷanᴬ > /ŋɔnᴬ²/“日子”(这一点韵母表现同德保,但声母不同,德保为/w-/,同靖西,没有佒州那么存古),另外唇化塞音*kʰʷ-亦有类似表现,如,*kʰʷanA > /kʰɔnA1A/“魂”,同德保。但在德隆街佒峒话、那万村东江屯佒台话中,*ŋʷ-和*kʰʷ-的表现就更为存古了,不但声母完整保留唇化,韵母也保留原有特征,即*ŋʷanᴬ > /ŋʷɐnᴬ²/“日子”和*kʰʷanᴬ > /kʰʷɐnᴬ¹ᴬ/“魂”。这一特点不仅仅是在整个侬佒语中最存古,甚至是整个偙语支各个语言中都是最存古的。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8:那坡县平孟镇那万村东江屯佒台话调查场景(2023年8月4日,Sattanan Saengsrichan摄)</font></h5> 那坡佒内部还有一些别的壮语群体没有的个别语音发展。如*ˀba:ŋᴬ“薄”在南北偙语各个方言的发展很统一,在当代偙语中,除了石语(Saek)声母表现为*ʰw-而令张高峰(Pittayaporn 2009: 165)将这个词声母的原始形式构拟为*C̥.b-,以及一些城镇壮语方言和掸语把其声母归并入/m-/之外,其余方言声韵上都基本保持古偙语的特征。但在那坡佒方言群中,它的韵母最为奇特,我调查到的孟屯佒州话和那万村东江屯佒台话因为还保留有/ˀb-/声母,所以读/ˀbe:ŋ³⁵³⸍ᴬ¹ᴳ/,县城佒州话和德隆街佒峒话因为已经把声母归并入/m-/,所以读/me:ŋ³⁵³⸍ᴬ¹ᴳ/。这个词的韵母从/-a:ŋ/变为/-e:ŋ/,没有音变规则可言,但在那坡佒的内部各个分支中却都是那么统一,可见是那坡佒内部扩散的一个区域特征。其中佒台话有/ˀbe:ŋ353/A1G/和/ˀba:ŋ353/A1G/双读,从偙语比较数据来看,后者必定才是原型。<br><br>那坡佒不但有内部共享的特殊音变,其内部方言也有自己独享的音变,在其他那坡佒分支不一定共享。佒台话的“流”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读/waj³⁵³⸍ᴬ¹ꟲ/,这在所有偙语方言中也是最为独特的一个发展,即*ʰlʷajA > *ʰwajA > /wɐj³⁵³⸍ᴬ¹ꟲ/。德保那雷一带,天等龙茗一带,以及越南高平岱语,则保留原始形式,即*ʰlʷajA > /lʷɐjᴬ¹ꟲ/;其余地方绝大部分偙语方言,包括靖西佒和泰语,都是直接去唇化,即*ʰlʷajA > /lɐjᴬ¹ꟲ/;德保主流方言则是用元音圆唇化来弥补声母的去唇化,即*ʰlʷajA > /lɔjᴬ¹ꟲ/。光是这一个词的音变,就如此丰富多样,而那万村东江屯的佒台话,则为这个多样性又增添了一道别出心裁的色彩。<br><br>至于词汇上的特殊性,那坡佒内部也有其他侬佒语中没有的方言词。对于德保和靖西人来说,最应该了解的一个那坡佒方言词是/ha:jᴮ¹ᴬ/ “叫做、称呼”,因为它经常会用到,比如说某某词 “怎么说(叫、称呼)”的时候,那坡佒人经常会说/ha:jᴮ¹ᴬ hɐtᴰˢ¹ᴬ kaaᴮ² ɬɐŋᴬ¹ꟲ/(叫做什么)。实际上,这个词在侬佒语中的不同群体中应该要相互学习大家才好相互理解,因为这里那坡佒的/ha:jᴮ¹ᴬ/,在德保会被替换为/jewᴮ²/(与天等/大新的/wewᴮ²/应同源),而在靖西会被替换为/ri:kᴰᴸ²/(与泰语เรียก /riə̯k⁴¹⸍ᴰᴸ²/同源)。那坡佒有一个德保和靖西都已经不用的第三人称代词/tʰɐwᴬ¹ᴬ/“其他人”(相当于德保、靖西和那坡都共享的dàan /ta:nᴮ²/),与左江土语的/hɐwᴬ¹ᴬ/“其他人”同源,和西南偙语的第三人称单数/kʰɐwA1A/也应该同源,其声母的原始形式耐人寻味。那坡佒还有一些词与德保府共享而与靖西佒不同的方言词,如佒台话“蒜”/ɬojᴮ¹ꟲ/,是来自仡佒语的底层(Liao 2023),而靖西佒是用从古平话借入的汉语老借词/ɬu:nᴮ¹ꟲ/(佒州话是/ɬo:nᴮ¹/,亦为汉语老借词)。也还有一些与靖西共享而与德保不同的方言词,如“夫妻”在那坡和靖西均为phu mi /pʰuuᴬ¹ᴬ miiᴬ²/(与西南偙语共享,如泰语ผัวเมีย/pʰuə̯ᴬ¹ᴬ miə̯ᴬ²/),而德保则是kwaan ba /kʷa:nᴬ¹ᵁ paaᴬ²/(和北壮不少方言共享)。<br><br><b>德保南路方言</b><br>德保的侬佒语(侬府话)的最主流就是所谓的以马隘镇和县城城关镇为中心的德保北路方言(注:这里的北路是指德保县境内的西北方向乡镇,语言上仍为南壮,而非北壮),通常也有“佒”这个自称,而南路方言是指以龙光乡为中心的“一小撮” 乡镇村屯,包含荣华乡和燕峒镇的一部分。和北路方言相比,南路方言似乎是很小众的。但历史上长期隶属于镇安府(府治在今天的德保县城)的天等县西半部和大新的下雷镇,靖西的湖润镇,语言上也较接近德保南路口音,都唱德保南路山歌(qwew sley 吆诗),文化同构性较强。因此,那些地方的方言也可以被视为广义上的德保南路方言的一部分。这些方言通常不会自称“佒”,而是“侬”(天等、湖润)或“甿”Myaang(荣华),到了现代有的方言甚至只剩下了“土”Thó这个泛称而排除其他所有族群固有名称了(如德保龙光街,大新下雷镇)。“佒”在这些方言族群的眼中,通常被视为其他族群,如燕峒乡巴龙村巴现屯的发音人黄先生(我姨丈),认为“佒”只是靖西话,自己的方言是“侬”,还认为德保的主流方言也属于“侬”。本日志一开头也说过,德保荣华乡的主体居民则把“佒”视为德保隆桑镇的北壮人,也正符合那一带北壮人的自称。但这次调查到的龙光乡大邦村的发音人张女士说自己的方言也是“佒”,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除德保南路口音历史上很可能也有“佒”的自称之外,考虑到她长期生活在德保县城,也不排除她是受县城一带的人的影响,也接受了“佒”这个自称。南路方言与北路方言相比,有着更加复杂的内部多样性,也折射出历史上那一带缺乏一个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处于绝对强势地位的龙头城镇来统筹发展。这些方言中的语音多样性,给我正在做的原始侬佒语音系的构拟带来了挑战的同时,也是提供了新的证据。<br> <h5><font color="#167efb">图9:在“侬佒读书坊”做龙光乡大邦话记录场景(2023年8月5日,Sattanan Saengsrichan摄)</font></h5> 这次田调中做的德保南路方言的补充调查,包括了龙光乡龙光街和大邦村,以及燕峒乡巴龙村(行政村)巴现屯(自然村)三个方言点。上面在介绍田野过程的时候,已经说明了做德保南路方言的出发点就是我和姨丈的对话中偶然发现了他的方言 “手”一词为moey,让我感到有必要对德保南路方言进行一次补充调查。所以德保南路方言的有趣片段也可以从巴现村话说起。<br><br>对我来说,巴现村话最有趣的地方,莫过于独特的声调系统。它在原始A调(平声)上是三分化,A1调(阴平)原调值为54(A1C和A1U保留这个调值),送气声母单独主导一个分化调A1A调(调值453),声门化音又另外导致一个A1G分化调,且并入A2(调值31),这样的声调分化模式在整个偙语中都是罕见的,我曾在靖西峒平的左州话(非侬佒语)中发现过(Liao 2016: 333),这次田野调查中也发现了下雷镇信孚村话的声调框与巴现村声调框基本一致。不过,巴现话和信孚村的声调框和峒平左州话声调框在B(去声)和DL(长入)两个调类的分化上不同,峒平左州话B/DL的声门音声母决定阴调产生派生调并且并入阳调,但巴龙、信孚话除了A1调外,其他所有的声类都没有二次分化。所以虽然巴龙的A调三分化,但其他所有原始调类是整齐的阴阳(清浊)二分化,因此该方言在舒声音节上一共有七个声调,是壮语中少见的舒声音节上有多于六个声调的方言之一。巴现话和靖西峒平左州话的声调系统分别呈现和比较于表格2和3。<br> 用声调框来呈现就会一目了然地发现虽然巴现话的A调三分化比较独特,但和德保县城话、靖西湖润话、大新下雷街话在A调上的二分化模式相比,却有部分是同处于一个分化轨道的,即这些方言都首先是原高A调即A1(阴平调)受声门化声母的影响发生了二次分化,诞生了派生调A1G,但这个派生调的调值后来归并到了原有的低A调即A2(阳平调)。但巴现话(以及下雷的信孚话)的A1调(阴平调)并没有停止二次分化,而是又继续受送气声母的影响再次发生了二次分化,这回分化出来的派生调A1A被保留住了,没有归并入其他声调,才有了A调三分化结局。如果这个派生调A1A像之前的派生调A1G一样并入A2(阳平)的调值,那就会出现和德保马隘话、龙光街话、龙光大邦村话等那样的声调格局,如表格4中同时呈现的德保马隘话和龙光街话的声调系统。 以上的声调分化模式的讨论,主要集中在A调(古平声),其余几个古代调类的分化模式如图所示,就不一一比较和分析了。这里既然提到巴现话和龙光街的声调分化格局,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个龙光乡的方言大邦村话的声调系统。虽然和龙光街、马隘话的声调系统的基本一致,但它最有趣的地方是在DS1调(短阴入调)根据韵母的不同而有派生调,如表格5。 大邦村短阴入调DS1根据的元音不同而有两个调值,其中元音为 /-ɔ/(来自古短*-o)和/-ɛ/(来自古短*-e)的音节调值是低升调24,和C2调(阳上调)是一对调位变体,分别在入声音节和舒声音节上互补分布(注:C2调是舒声音节上带有声门紧张和微弱声门塞音韵尾的低升调24ʔ),而元音为其他元音的音节调值则是高平调55,和B1C、B1U(与古清响音和古不送塞气音声母搭配的阴去调)以及DL1C、DL1U(与古清响音和古不送塞气音声母搭配的长阴入调)的调值一致。我判断DS1调中的24调是原生调,55调是派生调,是基于比较偙语数据中,多数方言会反映出了这么一个模式——短入调在最开始分化的时候,经常会跟着上声调走的,即短阴入跟阴上调,短阳入跟阳上调。中部偙语方言中,虽然A1(阴平)、B1(阴去)和DL1(长阴入)经常有受不同声母的发声态或喉部发声作用的影响而发生的二次声调分化,但C1调(阴上)很少发现有这样的分化,所以DS1调(短阴入)也极少有发生基于声母的二次分化,上面几个侬佒语和左州话的声调框均呈现了这一个特征。这也是DS1调原调值可以假设为一开始是和C1调一致的理由。所以在大邦村话中,24应该是DS1调的原生调值,是因为C1调的调值就是24ʔ;此外,至今大邦村话的DS2(短阳入调)还保持和C2(阳上)为同一个声调的两个互补分布调位,虽然因为入声音节和舒声音节的不同而有调型的差异。也就是说DS1调中其他元音所搭配的55调值,是一个受德保侬佒语主流方言所影响后诞生的派生调值,因为主流方言中,DS1调普遍和DL1调在调值上趋于接近,甚至归并(如马隘和县城新派)。<br><br>大邦村话的声母还有一个有别于德保主流方言的特征,即类似前面介绍的大新县下雷镇信孚村话,将原始佒壮的*pʲ-和*pʰʲ-分别并入了*kʲ-和*kʰʲ-。所以pya /kʲaa⁵²⸍ᴬ¹ᵁ/“鱼”和kya /kʲaa⁵²⸍ᴬ¹ᵁ/“加”同音、phya /kʰʲaa³¹⸍ᴬ¹ᴬ/“山”和khya /kʰʲaa³¹⸍ᴬ¹ᴬ/“找”同音,phyak /kʰʲak⁵⁵⸍ᴰˢ¹ᴬ/「菜」和khyak /kʰʲak⁵⁵⸍ᴰˢ¹ᴬ/「勤奋」同音。前面在介绍下雷土语的时候已经提到这是一个左江壮语和侬佒语过渡区以及右江土语的一个狭长地带的区域特征。但值得注意的是,同样在龙光乡,龙光街上的话却保留了*pʲ-和*kʲ-、*pʰʲ-和*kʰʲ-的对立,这与下雷街上话亦保持它们的对立一样。龙光街和下雷街的例子有着城镇方言反而在某些特征上更加存古的异曲同工之处。<br><br>德保南路方言语音系统的另外一个值得提及的地方是韵母系统反映出来的和侬佒语主流方言不同的演变轨迹。侬佒语主流方言在韵母系统上表现出了高短元音普遍央化,即闭音节上的古短高元音*-i,*-u,和*-ɯ在一些语音环境下有最终归并成当代新派音系的央化元音/-ə/的趋势。但南路方言则有系列的不同。以龙光街上话为例,以往我整理龙光话韵母系统,因为数据不足,所以遇到的一个龙光话韵母处理的难点是这几个古短高元音,即当代的闭音节上/ɪ/、/ə/和/ʊ/三个元音的关系,它们到底是音位变体还是有对立的音位。在这次记录中,因为是对着已经基本做好的原始佒壮音系的构拟表格来做的,所以这些元音之间的关系终于得到解决,它们的历史来源和分析的依据已经呈现在本次田野的笔记中,这里在表格6中一目了然的呈现出这三者的关系。<br> 表格6中列出了这几个元音可以搭配的辅音韵尾。由于-ŋ韵尾存在着三者对立关系,可知它们是相互独立的三个音位。但因为音位配列学(phonotactics)上的限制,而令某些语音环境下它们并入了对方,使得它们有了相互的复杂交集。下面几点是对表格6中元音和辅音韵尾配列的要点说明。<br><br>(1) 塞音韵尾-p限制-əp的存在,可知历史上的它(直系历史来源*-ɯp)由于被双唇韵尾所同化,元音由展唇变成了圆唇,因此并入-ʊp(直系历史来源*-up)。<br>(2) 塞音韵尾-t限制-ɪt和-ʊt的存在,可知历史上的它们(分别是短*-it和短*-ut)已经并入了-ə(直系历史来源为 *-ɯ)。<br>(3) 塞音韵尾-k限制-ək的存在,可知历史上的它(直系历史来源*-ɯk)由于相近发音部位的异化作用(dissimilation)而令*-ɯ前移,并入了-ɪk(直系历史来源*-ik)或降低,并入-ɐk(直系历史来源*-ak)。<br>(4) 鼻音韵尾-m限制-ʊm的存在,可知历史上的它(直系来源*-um)由于异化作用(dissimilation)而令*-u展唇化,并入了-əm(直系历史来源*-ɯm)。<br>(5) 鼻音韵尾-t限制-ɪt的存在,可知历史上的它(直系来源*-it)由于异化作用(dissimilation)而令*-i降低,并入了-ət(直系历史来源*-ɯt)。<br><br>龙光街话的上述音位配列学特征,说明即使语音环境是同一个发音部位(比如-p和-m或-t和-n),但因为发音方式不同,也可能导致同一历史音位发生不同的发展结果,如有-ʊp但没有-ʊm,有-ət但没有-ɪn。这个特征和德靖核心区迥异,但在侬佒语边缘区(包括德保南路和那坡佒话)相当普遍,反映了边缘区作为方言过渡区,被核心区和另外一个方言区双重影响而产生的语音特征重迭性。<br><br>最后回到一开始说的燕峒巴现话,虽然它的韵母也有令我惊艳的存古之处,但这里不展开讨论。我只想简单提一提,巴现话是德保南路方言中少有的较完整保留人称代词敬语系统的方言之一。之所以这样说,是在我对龙光街话、龙光大邦村话的调查过程中,发现发音人虽然常住在德保县城,但并没有像德保县城一带的人那样谨慎使用人称代词,而是频频使用kaw /kɐw⁵²⸍ᴬ¹ᵁ/“我”和moy /mɐɰ³¹⸍ᴬ²/“你”这两个人称代词。接近德保南路方言的靖西湖润话、大新下雷话,则大多用汉语借词ngò /ŋɔɔ³³⸍ᴮ²/“我”和nèy /nəj³³⸍ᴮ²/“你”,亦不会顾及说话对象。这些都是德保南路一带的方言人称代词敬语体系已经瓦解的表现。至于侬佒语的其他方言,如主流方言群体之一靖西佒话,虽然老一辈也有人会注重人称代词的应用,但整体上汉语借词“我”ngò /ŋɔɔᴮ²/(城区用nghò /ŋoo⁴⁵⸍ᴮ¹ꟲ)/和“你”nì /niiᴮ²/(城区用nhì /nii⁴⁵⸍ᴮ¹ꟲ/)也已经在多数场合大行其道,不太考虑因说话的对象去更换人称代词。侬佒语西部边缘的那坡佒话方言群,亦已经普遍在所有场合用kaw /kɐw⁵²⸍ᴬ¹ᵁ/“我”和moy /mɐɰ³¹⸍ᴬ²/“你”这两个人称代词。人称代词的敬语体系在历史上应该是普遍存在于整个偙语支各语言中的,至今保留得最完整的是境外的西南偙语方言,以泰语为代表。但即使是普遍已经不保留人称代词敬语体系的北部偙语(北壮-布依语)方言,一些古歌本、古经书等文献上还是能够看出历史上它是存在。李锦芳教授也曾经撰文介绍过他母语西林壮语(属于北偙语桂边土语)的人称代词敬语体系(1995),就是一个实例。侬佒语的德保北路方言恐怕是所有壮语方言中人称代词敬语体系最为完整且使用最为缜密的方言之一。我曾经做过以德保北路方言为代表的侬佒语人称代词敬语系统的总结,这里不展开说明。只是对于人称代词的敬语体系是否存在,最简单的判断依据就是,如果对话的双方不是同一个辈分的人,彼此(或至少晚辈一方)避免直接用偙语的第一人称“我”以及第二人称“你”,而是会选择另外的人称代词(如辈分称呼、自己名字等)来替代(尤其是作为晚辈的那一方会更遵循这个规则),那就是存在人称代词的敬语体系。<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10:德保县燕峒镇太平村磨霞洞美景(2023年7月30日)</font></h5> 回到香港之后做田野笔记时,一路听自己和巴现话发音人(我姨丈)的对话录音,才有了这么一个感触:德保话的kaw /kɐw⁵²⸍ᴬ¹ᵁ/“我”和moy /mɔj³¹⸍ᴬ²/“你”这两个人称代词从未出现在我和他的对话当中。在我和他一个多小时的对话中,我俩都会使用德保话人称代词的敬语用法,我自称以及他称呼我都是我的名字Poh “波”,而他自称和我称呼他都是他对我而言的亲属关系称呼Yîh-cáangh“姨丈”。这种人称代词的应用是该语言内部的机制所决定的,在说话时的当下,我作为母语者对人称代词的应用并没有任何意识,但作为研究者回去听这些对话,才会敏感地认知到双方母语都还保留有人称代词的敬语系统。当然,从语言学家的角度上看,是否有人称代表的敬语体系只是一个研究对象的话题,对于丢失或保存的原因可以进行探索,但并非表示有敬语体系的方言更佳。这方面的个人好恶就是非语言学话题了。<div><br><b>田野地与人</b><br>田野调查中最重要的事物除了研究对象本身(语言),还有田野调查的地方,以及地方上的人。<br><br>不管是进入田野的渠道和路径所必须要依赖的,还是语言本身的载体,都是人。尽管我是本地人,但毕竟已经长期离开了家乡,要进入侬佒语边缘方言区,还是需要仰仗过去通过人际交往关系建立起来的人脉。下雷田调和那坡田调之前,我在南宁呆了两天,见过一些好朋友,其中也包括了多年来对我来说亲如家姐一般的两位学者。正是她们的介绍和帮忙联络,我才得以在下雷和那坡两地认识真正引我走入田野的朋友。就算是在老家德保做南路方言的田调,我也离不开家人的帮忙,尤其是过去曾经长期从事农村公益事业的家嫂。在田野地,我能够顺利获取语言数据和数据,也仰仗由上述亲友介绍的几个关键人物,尤其是下雷的赵老师,那坡的梁局长和阿娟。<br><br>前面已经提到,赵老师是下雷小学的一个教师,赵老师的帮助,是本次下雷田调得以在短时间内迅速而顺利地完成的关键。我和他素昧平生,但当南宁的许姐和他说我要去下雷调查,需要当地人协助,他立即就很爽快地答应要带我了。通过和他的交流,我才得知,他不是下雷街上人,而是下雷镇信孚村人。当年,他是区内外爱心人士资助他们当地山沟贫困学生上学的牵线搭桥者,当年还没有通电、没有可以行车的道路、也还没有电话和手机的时候,他就经常在镇上到村里那段山路来回奔走。很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生活经历,赵老师既扎根于本地社区,又善于与外界人士沟通。对于我的到访,他十分欢迎,而且在我们沟通的那段时间,他很能理解我的需求,因此总能提供直接的答案,以及间接相关的其他信息。<br><br>在结束下雷街上的录音之后,我跟赵老师回了一趟他的老家信孚村,才知道从下雷镇上到他那家那段只有16公里长的山路,原来有相当长的一段真的是走在山脊之上的,整体来说山路崎岖,动不动就是急转弯和上下坡,让一路开车的我颇感惊心动魄。而且,我所见到的这条颇为难走的道路,已经是铺过水泥路面的车路了,可以想象当年这条水泥路还没修好的时候,那一带的村子是多么难以进入。赵老师还说,他老家信孚村那一带以前曾是下雷农军的革命根据地,邓小平当年在广西左右江一带搞革命运动时,还曾经在他自己家住过一晚,所以现在信孚村在新农村建设中,也特别在文娱中心处用墙画来述说革命根据地的今昔,甚至还树起了一个“扬善坛碑记”来记录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在目睹信孚村一带的地理条件和交通现状之后,我也理解了为何当年信孚村一带能够成为躲避国民党军队镇压的农军大本营了,同时也理解了为何那一带的方言既有异于下雷街上的存古特征,也有自己内部的共同创新,毕竟异于其他地域的共同语言特征也是要在较为封闭的环境下才能形成。<br></div>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11:与赵老师行走在信孚村青山绿水的田峒间(2023年7月20日,Sattanan Saengsrichan摄)</font></h5> 不过,可进入性并不强的信孚村并非我一路中想象的那种贫困山村。在车子经过了崎岖的山路之后,下一个大坡,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出一个山清水秀、田畴优美的壮家村寨。如今的信孚村,因为新农村建设而变得村巷整洁,很有生活的气息。信孚村还分为隔着一片稻田区相望的两个小组,在水田边的是Po Tóy(坡下),在对面缓坡上的是Po Nhoi(坡上)。Po Nhoi的后山流出一股清澈山泉,如今除了在泉口处建起了一个可供村民直接用水的大池子,还建有一条水渠将这些山泉引入到了稻田中央的一个水库中储存起来,可供全村共同养鱼和灌溉稻田。信孚村周边山林也是自然保护区,在退耕还林以及禁猎了多年之后,如今这些郁郁葱葱的山林成为了各种野生动物的乐园。据说,在十多年前因为不远处进行高速公路的建设,爆破声将那一带山林的野生猴子都吓跑到了信孚村后山一带。如今人猴和平相处,偶尔还有猴子下山来偷村民的粮食和鸡蛋等。和赵老师的交谈中,我除了通过各种问题获取了信孚村独特的语言数据之外,还对于这块土地的人文和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比如说信孚村再往里进去的一个山坡上,每年的农历二月都有一个歌墟,周边的德保、靖西、天等和大新各乡镇的歌手都会来赶歌墟,对歌的歌种主要就是德保南路山歌“吆诗”。我在信孚村目睹的一切,以及获取的这些信息,都让我诞生了一个想法,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来对这个村子独特的语言以及这一带的口承文学、诗歌、民间音乐等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全面记录。<br><br>那坡的田调过程所接触的人和事,也同样的精彩。接待并亲自陪同我做田野调查的梁局长,曾在那坡县文化体育广电和旅游局担任局长一职。他和我以往在广西其他地方接触的官员相比,谈吐上多了一份丰富的地方乡土知识。梁局长是那坡县德隆乡壮族人,他的母语并非属于侬佒语的那坡佒话,而是与左江壮语息息相关的左州话,但他会说多种那坡壮语方言,包括这次我的研究对象那坡佒话中的佒州话。他对那坡县的壮语方言,包括佒话的各个分支有着全局性的了解,并很熟悉那坡的壮族山歌等口承文学。碍于他个人过去的工作经历与我所调查研究的对象即语言无关,我并没有仔细请教他过去担任局长期间到底做过哪些工作,但和他交流的那两天内,我也逐渐了解到他的一些政绩。从以下这些片段,已经足以让我确信,他在文旅局担任局长的那十几年时间内,这些丰富的乡土文化知识成为了他把那坡壮族文化在各个层面的发展提升到了一个新的水平的基石。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12:《西德那天》壮语新闻联播节目视频抓图</font></h5> 首先是前面在那坡佒话的部分提到了《西德那天》节目,也就是从2013年开始在靖西、德保、那坡和天等四个县市共同播报的本地壮语新闻联播节目。这次见到了梁局长,我才得知,原来这个节目的推出,正是他的主意,并且他也牵头和参与其中。我在前些年就知道了《西德那天》节目的存在,在给港大语言学系的本科生上课介绍侗偙语言的时候,还曾经播放过这个节目的片段,来作为壮语在广西地方广播电视节目上得以应用的例子。梁局长对于那坡县广播电视节目中的壮语方言应用上的拿捏,颇有自己的见解。他言简意赅地告诉我,虽然那坡县的壮族人口当中,敏壮(黑衣壮)族群是最多的,那坡佒的人口次于敏壮,但那坡佒是本地历史最悠久的土著居民,所以那坡县有河谷的低坝水田区都是佒人的地盘,敏壮和其他壮族支系(包括他所属的左州壮)因为是后来才迁入那坡的族群,所以只能住在比较缺水的高地旱作区,因此经济文化地位上不如那坡佒人。鉴于这一点,那坡壮语电视节目,只能用县内最强势地位的佒州话而不能用敏话来作为播报语言。何况,就算那坡县多年以来一直以“黑衣壮”作为本县的文化品牌,但台面上推出的黑衣壮山歌“过山腔”,其实都是佒人族群的山歌,即使是敏壮或其他壮族支系,在唱这种山歌的时候,也都是用佒话,而不是敏话。言下之意,如今那坡“黑衣壮”已经不是敏壮一个方言族群的专属名号,而已成为那坡壮族各个支系所共享的文化符号。因此,他当年在那坡县要开通本县壮语新闻节目的时候,才坚持选用县域内最强势的佒州话的母语者来作为播音员,而不是选择敏话播音员。听完这一番话,我也指出了当年的这个决定,也是后来促成《西德那天》节目得以开播的一个前提,因为如果那坡县是以敏话来播报壮语新闻的话,后来的《西德那天》节目可能就无法促成了,因为在那坡的壮语方言中,只有佒话才是能与德保、靖西和天等那些同样属于侬佒语的方言能直接沟通的方言,纵使敏壮、左州壮等也属于南壮方言,但也只能和侬佒语勉强沟通,他也颇为认同。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13:梁局长在电视新闻节目中的相片 (Sattanan Saengsrichan 翻拍)</font></h5> 梁局长虽然不是语言学家,但他对语言的认知是有敏锐观察能力的。我在当年写硕士论文(Liao 2016)的时候,第五章“Tai classification based on tonology”(基于声调学的偙语分类)中曾经就壮语的邕南土语在中部偙语和北部偙语的归属问题上,提出了邕南壮语虽然被归入南壮,但实际上它在早期的语音共享创新上和北壮的方言更加一致,所以它应该首先属于北部偙语。后来因为和中部偙语方言的密切接触,邕南壮语才诞生了一系列和中部偙语方言共享的区域共性,包括那个将邕南壮语归入南壮的依据——送气塞音声母,但其实这些区域共性是后期的接触引发的,不能成为邕南壮语划归中部偙语的标准,故邕南壮语实际上属于北部偙语的一支(Liao 2016)。后来在东京举办的第29届东南亚语言学会年会上,我和戴忠沛博士也做了这个主题的报告(Liao & Tai 2019)。正巧,靖西、那坡和云南富宁一带的侬安话,正是从南宁附近的隆安县一带迁入的邕南土语的一支。当梁局长和我提到那坡县的侬安话时,他直接说侬安话是北壮,和那坡的其他属于南壮的方言差距挺大,正和我在上面所主张的观点不谋而合。这样的认知,其实和他对侬安话与北壮有更多的共享创新的敏锐观察能力是分不开的。所以,他一路陪伴我做田野调查的时候,我感觉他在壮语方言的分类上始终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清晰认知。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14:《那坡壮族民歌》(第一卷)部分内容</font></h5> 在我结束那坡佒话的田调而要返程离开之际,梁局长给我送了一本《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那坡壮族民歌》(第一卷)。这是一本用壮语土俗字(方块壮字)、汉意翻译(汉语译文)和那坡壮语音(那坡拼音壮文)三种文字对照编辑的山歌歌词作品集,是那坡县民族文化丛书当中的一个系列。那坡虽然是广西西南部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但我一直感佩它的民族文化的建设和发展上做得比其他很多壮族县份要好得多,这本书的编纂和出版本身就是那坡文化软实力的一个表现。他随便翻开内页的方块壮字部分,就很流利地用佒州话读了出来。作为地方文化主管部门的曾经的领导,有这样的本地文化知识的功底,才能真正看到本县文化的价值所在,也才能更精准地抓住重点来进行文化建设,无怪乎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那坡县能把本土文化建设得比周边县市更精致和完善。如今,虽然梁局长已经不再在文旅局任职,但县内还是很重视他在文化建设上的建议和意见,外地一旦有文化方面的专家学者到访,一般都会请他来接待和陪同。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15:参加阿娟家族宵夜聚会并做佒州话调查(2023年8月4日,Sattanan Saengsrichan摄)</font></h5> 那坡的田调过程中,还要感谢一个朋友阿娟的协助。阿娟是通过“壮族在线”网站以往的网友圈子来认识我的,我们在微信上已经联络了多年,但她在广东江门工作,所以我在此之前一直没见过她。这次到了那坡,我在调查完孟屯佒州话之后,有了再次调查一次县城佒州话的念头,才想起了阿娟就是城厢镇人,于是才通过微信联络了她。巧的是,她当时人就在那坡。她邀请我去她家参家家族的夜宵聚会,正好我也想进一步了解县城佒州人社区,于是答应了。因为桂柳话已经取代了佒州话在那坡作为族际交际语的地位,所以我以前有一种县城佒州话已经逐步走向消亡的印象。但那天晚上的家族聚会很是热闹,大家都在说佒州话,让我感受到了县城佒州话还是一个很有活力的方言,大有还能传承下去的希望。同时,她家族中的成员也有说侬府话(德保话)和其他壮语方言的人,都是嫁入这个社区的其他壮族支系的媳妇,正是那坡壮族各个支系高度杂居交融的一个缩影。<br><br>阿娟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以前我没有见过她之前,也曾经在微信上向她咨询过一些佒州话和那坡山歌的问题,她都是有问必答,即使不懂答案也会尽量帮我问人,直到找到答案为止。我在结束对那坡佒话的调查离开之后,发现有些佒州话的小问题还没能够解决,因此也在一边写田野笔记,一边还通过继续微信咨询她,她一如既往地帮我寻求答案,甚至帮我补充录音,这些都是我一直很感激于怀的。<br><br><b>心得和总结</b><br>这次的侬佒语边缘区的田野调查,让我深切感受到了“多样性”这个东西的存在。即使地图上看那里只是在广西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小的三角地带,但地理上已经存在着高度的多样性,下雷镇深邃的石灰岩谷底,德保和靖西的石山林立的石灰岩高原,以及那坡县的崇山峻岭、狭窄的河谷,以及那万村一带河川纵横的土山间平畴地带,都集中在了这个和越南以及云南交界的角落里。这个地区文化和人文的多样性自然是不必说的,多年来我做过侬佒语区口承文化的研究,也早就认知到了这一点。本次调查体会到的多样性,更多是反映在于侬佒语的语音中,尤其是这些边缘区方言,语音的多样性比主流的德靖两县市更高得多。对于我目前正在做的原始侬佒语音系构拟的研究来说,这些语音多样性都是很珍贵的数据。<br>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图16:德保县城的地标——云山鉴水(2023年7月24日)</font></h5> 本次调查的对象,是我的母语所属的方言群,所以和以往主要做非母语的其他语言的田野调查有不一样的感知。尤其是返回香港之后做笔记的时候,感受到了面对面的交谈时所获取的语言数据讯息,和过后仔细听录音所获取的语言数据讯息,是可以有很大的不同的。面对面可以听到的比较直观和真切,但容易被个人的母语先入为主的影响而忽略和母语不同的其他口音的各种细节,尤其是母语和被调查语言很接近的情况下。录音虽然没有面对面时那么真切,但录音可以反复听,却也能够抓住面对面的时候不能体会到的各种细节。以下雷镇信孚村的方言为例,我和赵老师面对面交谈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的声调系统中A调(平声)是三分化的,以为他的口音和下雷街一样是A调二分化,A1(阴平)的派生调A1G并入A2的调值而已。但回来仔细听录音之后,才发现他的口音中,送气声母决定了A1调中分化出了一个派生调A1A(送气阴平调),调值是453或45,和保留在A1C和A1U中的原调值52明显不同。但这样明显的差异,因为我自己的母语影响,以及过往对那一带方言的粗浅认知,导致了先入为主地认为信孚话的A调也是二分化了。这也是我们做语言学(尤其是语音学)田野调查时,为何要获取音质上有所保证的录音的缘由。<br><br>本次田野调查因为研究目的所限,也还没有准备好足够数量的词汇表,真正做田野的时间也不够,所以只能做到《镇安府志》所载的词汇的调查、完全掌握这些方言的声调系统,以及通过原始佒壮构拟的词汇表来对关键性部分的声韵进行调查。日后有机会,还是应该回到这些田野地,用更多的时间来完整记录这些方言的词汇、语法、各种长篇语料,以及这些侬佒语边缘族群的传统口承文学作品等。<br><br><br><br><b>参考文献</b><br>何彪. 2019. <浅谈壮语栏目《西德那天》的传播实践>. 《视听》2019年第9期. 第30-31页.<div><br>Jackson, Eric M., Emily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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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ang Mai University, Chiang Mai, Thailand. 16–18 May, 2023.</div><div> <br>Liao, Hanbo & Chung-pui Tai. 2019. Northern Tai Subgrouping in Diachronic Perspectives: Evidence from Yongnan Zhuang. Paper presented at the 29th Annual Meeting of the Southeast Asian Linguistics Society, Tokyo, Japan, May 27–29.</div><div><br>Pittayaporn, Pittayawat. 2009. The phonology of Proto-Tai.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dissertation.<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