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一一幻城（四）

苍松

幻 城

文/苍松

（四）

或医生想着这些天没什么病人啊。心理治疗也还是一个新的科室。也才刚刚吃饱饭几年，国人还没有注意到心理健康方面。其实人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问题。多数情况下却是自己感觉不到。何况这国人都还很自信，都觉得自己最聪明，最健康。这里的健康还只停留在肉体方面。都认为精通了三十六计，学会了七十二变，偷偷学了厚黑学，偷吃了长寿的蕃桃。就好比疯子不会认为自己是疯子，神经病不会觉得自己是神经病，傻子不会认为自己傻，脑残不会知道自己脑袋里全是水，醉鬼从不承认自己醉了。

或医生忽然想到这几个月来，经常在梦中上班。梦中确实有很多病人，忙到天亮醒来感觉还没忙完。醒来后也还不时听到很遥远又细碎的声音，感觉是在叫或，或医生，或。

当然，他们看见的说的都不是人，应该是鬼魂。可这也无从证实。疑惑的是，这样的梦怎么解？

或医生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一看表已是下午两点。说，你们也应该饿了吧，走，我们去吃点东西，再聊。

男人立刻摇晃着站起来，说，或医生，我们请你去下馆子，哈。

女人也即刻站了起来，对对，医生，应该我们请你。脸还是变幻着。

门外有很多人，我们从这边窗户下去。男人看一下女人。两人没等或医生同意。或医生还没听明白，一边一个架着或医生的胳膊，轻飘飘的往窗户外飘去。

眨眼间，或医生发现自己平稳的站在了绿化带的地面上。男人和女人有感觉却无实体的双手放开了他的胳膊。他望了望十几层楼上自己科室的窗户，不敢相信是从那里下来的。这下他可以确定他们两个肯定是鬼魂。或者就叫魂体，好听一些，不会让人感到害怕。

国人普遍是怕鬼的。在国人的传统文化里，没有天堂地狱之说，只有一个地府。虽然有神，但神却是由人修行而成，是极难的，也没几人做到。所以有人就把自己造成神，比如皇帝，伟大领袖，救世主。他们当然是为了奴役统治民众，自己享神之福。伪神都谈不上。最后都会被戳穿，被推倒，被世代民众咒骂。

这里的人死后的灵魂会即刻被阎王爷派来的黑白无常收走，由阎王根据人在世时的善恶因果，安排投胎转世，或者做人，或者猪狗牛羊，老鼠臭虫，蝴蝶鸟类等等。而那些冤枉死的，杀人放火做恶死的，没到时间自杀死的，当然也是被逼无奈才自杀的，没有人无缘无故自杀，也算是冤死，都会变成鬼，危害人间，或者报复人间。主要是人看不见鬼，也摸不着，而鬼却能看见人，防不胜防。

他们两个当然是死了，并且是鬼魂，无疑的，只是他们自己不愿承认和接受。不是自然规律的生老病死，更不是他们自愿。

这样一来，或医生更加疑惑了。自己算什么？我作为活着的人，怎么看得见他们呢？虽然不太清晰不太完整，其实也不太确定。

或医生说，还是我请你们吧，你们是客人。

哈，或医生应该明白了啊，我们只是个鬼魂，或者叫灵魂体，是不用吃东西的。灵魂是不用食物来喂养的。它需要的是精神喂养。男人说。

也是，你说的对．那么说你承认或者确定自己的死了？或医生说。

我不是不确定，只是不能承认，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死无全尸，毕竟那个肉体是我灵魂的容器，没有它，我的灵魂无所归依，是我作为人的意义存在。那些器官是我容器的生命构成。对于人来说，没有肉体的灵魂是没有存在价值的，虽然没有灵魂的肉体对于人来说也意义不大。但灵魂必须要有肉体的容纳寄宿，对于一个人才有意义。所以那些伪神，独裁者，骗子，他们最后的手段就是摧毁消灭人的肉体。毕竟灵魂对于人间，起不到多大干预的作用。所谓因果报应不是即时的，他们也不在乎。迟到的正义就不是正义。所有的伤害都不会真正的复原。

或医生发现男人此时的灵魂体清晰稳定了很多，虽然在行走，或者说在飘动，轮廓线没有了叠加。

　　哈哈，这是我作为灵魂体后，或者就是刚刚才思考到的。或者是在和你的叙说中感悟到的。以前作为人存在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些或者别的，整天忙着赚钱，伺候那个肉体生存的欲望。都忘了有灵魂这个东西。

嗯，老公这点说得对。不过还有一点，你不光是忘了灵魂这个东西，还忘了爱这回事．女人说。或医生发现女人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显现了一下。

爱的问题再说。男人说，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没有真正的死啊。我明明感觉到我的心脏和肾脏还有眼睛都还活着，你的心脏和其它器官甚至皮肤毛发都还活着。阎王爷都说我们没有死，不能算死了，因为我们的主要器官特别是心脏还活着。

或医生觉得新奇，说，你们还见到阎王爷了？

是的。男人说，我们找孩子找了几个月没找着，也就打算放弃了，既然我们人也死了，也管不了人间的事了，孩子是死是活也是他们的命数，就想着早死早超生。我们去到地府，对阎王爷说，我们是来转世投胎的。阎王爷查了一下生死薄，说，你们还没到时间，怎么跑来了？我们就跟他说了我们是被人取了器官死了的。阎王爷很是惊讶，什么？人间还有这等事。这可是前无古人啊，人类厉害啊，居然玩到这等份上了。可是，你们还是没有死啊，你们肉体生命的主要器官，特别是心脏都还活着，那就不能算死了，不能转世投胎。我问阎王爷，那怎么办？阎王爷思忖了会说，哎呀，这还是个大问题。如果不能即时投胎转世，你们的灵魂就会渐渐消散，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如果是冤枉死的，有可能变异成怨鬼恶灵，最后成魔鬼，危害人间，报复人类。最后还是会被道士将你们强制收复，摧毁湮灭。我说，我们可不想变成魔鬼，你是阎王爷，本领通天，帮我们想想办法，我们也不想报复人类，只愿早日转世，投胎到一个好的世道。阎王爷说，我只能管到我地府的事，人间的事我不能干预，世间自有因果，自会报应，自有天道。除非你们的心脏早一点死亡，或者让你们的心脏重回你们的肉体。我女人问阎王爷，那您帮我们查一查我们的两个孩子是死了还是？阎王爷又埋头查了一会说，孩子还没有死，尚在人间。我女人笑了又说，您能帮忙再看看他们在哪里？命运如何？阎王爷摇摇头说，这个天机不可浅露，恕难从命。你们还是走吧。我说，我们能去哪儿？阎王爷说，这个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只好出了地府，不知道去哪儿。我女人说，不如我们还是去找找孩子，看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可到现在还是没有找着。

阎王也没说错。我们的肉体作为生命的器官确实还活着，只是在供养别人的灵魂。或医生你说，我们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或医生摊开双手，说，可我一个人间的心理医生也无法判断啊。

　　说着来到了一个餐馆门口。服务员问，先生几位？或医生看服务员模糊的木偶般的笑容，分不清男女。说，三位。服务员将或医生领到一个四人桌上，先生请。先生是现在点菜还是等另外两位来了再点？或医生看了看男人和女人，他们两个已坐着。想来服务员是看不见他们的。我来点吧。或医生接过菜单。女人说，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吧，点好吃的，我们付钱。或医生一笑说，你们怎么付钱？付冥钱吗？好像应该还没有人给你们烧钱吧。

女人说，我们家里还有几千块钱的，餐馆里也有几千块，银行也还有几万块，告诉你地方和密码，你自己去取就是。

哈哈哈，先谢谢了哈。或医生说，这些钱还是留给两个孩子或者你们的父母。我说了我请你们。

真是不好意思，那就下一世还你哈。女人说。

或医生点好菜交给服务员。服务员说，先生，是现在就上菜还是等另外两个人来了再上？现在就上。或医生说。好的。服务员说着走了。

男人说，或医生，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我是真的不甘心啊。孩子肯定要找，可这样生不生死不死的何时是个头？

或医生想，看现在这两个男女能够显现一些形体让我这个人看见，显然是有些变异了。如果让道士将他们强行收服压制或者摧毁湮灭，对他们确实太不公平了。

服务员上来饭菜。或医生把三幅碗筷摆好。问男人，来杯酒吧，能不能喝？男人点点头。或医生又问女人，你呢？女人也不客气，说，来杯牛奶吧。或医生对服务员说，来一杯牛奶，两杯劲酒。

服务员端来牛奶和酒。或医生将一杯劲酒牛奶放在对面桌上，将两双筷子分别放在对面桌子的菜盘上。

服务员明白了怎么回事，退到了远处。怪不得这个人进来就一直自言自语。

或医生端起酒杯，和对面的一杯牛奶和一杯酒分别碰了一下，然后自己喝了一大口，放下酒杯用坚定的语气说，把属于自己的心脏器官抢回来，重生，或者尽快将心脏器官弄死，彻底解脱。

我们早就这样想过，可我们一个灵魂体根本做不到啊。除非你帮我们。男人说，可这样会连累你呀，怎么好意思。

既然我说出这个话，肯定会帮你们。或医生又喝了一大口酒，说，其实，我也是帮自己。

帮自己？怎么说？男人和女人同时疑惑。

或医生发现男人杯中的酒一下子就没有了，女人的牛奶也没有了，但没看见他们是怎么喝的，喝到哪儿去了。或医生知道鬼魂是不吃人间真实的实物，虽然祭奠时都摆着。看来他们是真的开始变异了。

或医生从口袋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问男人，抽不抽？能不能抽？男人说，应该能。随即伸手来居然接住了烟。或医生打燃火机，凑近他晃动的手指间的烟。男人晃动的嘴居然含着了烟，还真的呼吸，将烟吸燃了，还吐出烟雾，长长的烟雾，感觉很久没抽烟的样子。

多久没抽烟了？或医生问。男人说，自从死后．噢，不是，跳楼后。或医生又问女人，你抽烟吗？女人说，好吧，来一支。女人居然也能抽烟。

不远处的年轻服务员眼睛都吓直了。看着空中的两支烟，一阵阵烟雾缭绕，腾空消散。张着嘴又双手掩着嘴，只差尖叫了。

或医生也抽着烟，吐出长长的烟雾，陷入沉重的回忆中，悲痛的表情一目了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