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邕江母猪湾

陈严

南宁市区有一条邕江穿城而过，属西江水系的郁江流域，是郁江流域自西向东流经广西南宁市（古时的邕州都督府）河段的别称。

邕江

邕江内有个母猪湾，老南宁一般都听说过。母猪湾这个由来已久的名称自解放前就已存在，传说是这里有一个母猪精，因经常在此兴妖作怪而得名。但母猪湾最为让人永记不忘的是邕江经过此地时，因江道弯曲、水流湍急，使得很多上游来的死猪、死狗甚至是溺水、跳江后的死人都会在母猪湾浮起、洄旋而转不出去。旧时有谚语这样描述：“好嘢唔到母猪湾”、“耶迷子耶迷子,一嘢耶到母猪湾。” 所以，母猪湾的出名主要还是因为江道内有个大洄旋，漂浮的重物进入后不容易脱离，这是这段水域独一无二的最大特点。

听说过母猪湾的南宁人都知其在邕江一桥的下游江段，但母猪湾到底位于何处？有人说在亭子，还有人说在白沙，再有人说在柳沙，众说纷纭。

邕江从邕江一桥的江段向下直至流出南宁市区，要经过几个弯道。最先经过一个90°的L型直角弯，江水自北向南转而变成由西向东，这个弯的右岸即亭子；然后江水顺势向东近2000米又经过一个180°的U型急弯，此弯的右岸是白沙；最后江水经白沙弯后向西又经过一个180°U型弯，转而再次向东，这个弯的左岸就是柳沙。江水再向前行就已脱离原南宁城区的范围了。那么，上述的邕江江道内哪段水域会有一个让死猪、死狗、死人都很难脱离的大洄旋呢？

南宁市邕江流域

先看亭子弯，邕江在此转向90°奔东而去。因为亭子弯的弯道弧度不大但圆的半径大，江水在河道内并未造成拥塞，所以此处平时没有产生洄流的条件。1965年9月，为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我参加了南宁市珠江子女学校的渡江活动。那是我第一次下邕江，也是第一次横渡邕江，地点就在亭子。之后在此地游的不多，总共十几次吧，大水、枯水都游过，但从来没有发现此处的江道内有大洄旋的现象。

第二说下柳沙弯，坦白的讲，我人生中在柳沙弯仅仅下水一次，而且不是发洪水的时候，当时没有发现弯道内有大的洄旋。因为柳沙弯的江流弯道的圆半径比较大（与白沙弯比较），水流相对较缓，即使发大水，激增的水量也难以造成江水在此的拥塞而形成洄旋。

最后说说白沙弯。因1964年空七军紧急调防南宁，军部的现驻地由当时的广西军区教导队紧急腾让。当时大院内的体育设施很简陋，偌大的院区仅有一个篮球场，没有游泳池，能够游泳的最近地点就是出军部的后小门、经农田菜地、再穿过广西医学院小学与医学院附院之间的小道走到邕江——现在的江滨医院（自治区第三人民医院）旁边，就是这个白沙弯了。

通常，我们来此游泳，下水的地点就在现在的葫芦鼎大桥下方。不过当时这个江边周围的一片全是荒地，那时连江滨医院、工人医院等等单位都未建设，更别说葫芦鼎大桥了。

相比亭子弯和柳沙弯，我对邕江白沙这个弯道的水势最为熟悉。有段时间，不管是南宁三中的同学、医学院的朋友，还是军部的发小，只要说去游泳，我都来之不拒，一日之内可以三次下水。算算，我在白沙弯这里下水游泳共有几百、上千次了。

我三中67.7连的同班同学侠汉穗，因肤白被取外号（保密）思变之，故每日与我逃学到此游泳，我是入水即不敢上岸——太晒，他是沾水即上岸爬在沙滩——要晒。即便如此，我还是变的黑上加黑像黑炭，他却依然如故的白皙似那个外号。

家住医学院二区的朋友林长欢，与我相约游泳时，有时会带上一个小小的塑料网兜，只要带上网兜肯定要过江，网兜的作用看到此文后部自然可知。

三中我隔壁班67.8连的同学田源元元，家原在北京，父亲文革时赴桂支边。1969年2月九大闭幕的当晚，我们从南宁三塘绿流村三同归来之后，我与之相熟成为朋友。所以他经常到军部我家吃饭，然后去白沙弯游泳。不知哪天，我家两条一模一样的当时少见的梅花牌游泳裤丢了一条。几天后又去游泳时，发现竟穿在了田元元的身上，这条泳裤太熟悉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但田却说这泳裤是他自己的。我问他前段时间游泳你为什么一直穿的是一条内裤叉子？他支支吾吾；我又问他你穿的这条泳裤是什么品牌？他张口结舌；当我翻开身上的泳裤与他身上的泳裤对比后，他才小声承认拿了我的泳裤（没承认偷）。我骂道：我操你妈的！我真诚相待把你当作好朋友，你妈的竟敢在我家偷我东西！当时我气愤的真想打他一顿——尽管他的年龄、体型都比我大些。后来，我再也不愿搭理他了，他太缺德，见面我就凶恨恨地盯着他，他则心虚的低眉顺目不敢看我。尽管如此，他偷东西的事除好友侠汉穗知道外，我没告诉学校的其他同学。只是，我之后一直想不通，偷了东西，只隔几天就带着赃物在原主人面前晃悠，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后来，听说此类似的奇葩事，也在我们67.7连的同学间发生过，还是女同学，真是奇了怪了。

经过亭子的江水，毫无阻碍地奔腾近2000米，就进入白沙弯道，在进入这个弯道的左岸不远处，是广西医学院的附院大楼。因为河床弯道的限制与江水惯性的作用，江水沿弯道涌向工人医院下方。工人医院的地势稍高，像堵墙似的江道边坡迫使江水在江心分叉。一股是主航道的主流，贴近白沙江道边坡沿弧形转向柳沙江道；另一股是洄旋的辅流，这股辅流在现在的江滨医院位置下方的江道向左分叉返流，沿江边逆流返向至医学院附院大楼的江道下方。然后又在上游江水的作用下，转向180°，再次汇入主流。由此在此处的江道中间形成了一个逆时针的大洄旋。

白沙弯邕江段

白沙这个弯道的江水主航道靠近白沙一边，占江面较窄，江水流速很快；而大洄旋水流占江面较宽，且流速相对主航道要慢不少。

相较于亭子、柳沙，白沙弯的圆半径最小——弯更急。当上游的重物，包括树木、死物等进入白沙弯，因为惯性作用，会逐渐脱离主航道的主流，被裹挟到辅流，进入到这个大洄旋。进入大洄旋的一部分重物会难以脱离的反复旋转。另一部分重物在刚刚进入白沙弯的江水和大洄旋向上的水流夹击下，阻滞在医学院附院的江道边坡下的一片水流基本静止的江水中（图中红A位置）。这个边坡的斜面上野生着几棵水蒲桃树，每年6月左右，水蒲桃成熟。不过，从附院后的堤岸上面穿过野草荆棘接近水蒲桃树的挑战太大，通常我们不顾这下方江水中可能存在的污秽和死物，宁愿借着游泳从水面穿过这片水域，然后爬上边坡中间摘水蒲桃吃。

水蒲桃

水蒲桃

白沙弯大洄旋中有一个冲积小岛（图红B处），枯水时露出江面，发大水时被完全淹没。因为这个冲积小岛位于大洄旋逆向回流带中，因此在这个冲积小岛被大水淹没时，流经的江水不像图中主航道那样的自上向下，而是相反。由于长期的江水作用，冲积小岛迎着江流的方向（面南），似绝壁一般陡峭。而冲积小岛背面，则因江水带来的沙子，慢慢沉积形成一个相对平坦的缓坡。我在此游泳的全部记忆都与这个冲积小岛伴随，而且经历了许多十分难忘的事。

我们下水游泳的对面是白沙半岛，三面环水。登上对岸的边坡，全是平平整整的菜地，农民当时种有大片的西红柿、黄瓜。不像现在，这里已经种满了高楼大厦。菜地的远处——离岸的远端有一小窝棚，像颗钉子一样插在那里，把守着经陆路连接这片菜地的必经要穴，也是看菜农民休息的地方。那时候男孩子调皮，一些小偷小摸总是有的。在发现这个“好地方”后，我们时不时的就渡过江去，悄悄爬上边坡，撅着屁股在菜畦中匍匐而行，寻找着成熟的果实，然后直接放入游泳裤中，待下水后洗洗就吃——那时可没有农药化肥，但用的是人粪尿。其实每次去偷摘西红柿、黄瓜，也就三两个而已，因为裤裆里也放不下更多。只不过，去的次数太多，积累起来，农民的损失还是不小。偶而，会被看菜地的农民发现，带着吠叫的狗狂奔而来。只是，我们总是先之一步的回到水中，并挑衅似的高举“战利品”向其炫耀，气的农民拿起土坷垃就砸，而我们只要没入水中就必定安然无恙……

白沙弯的这个大洄旋内经常可见死猪、死狗，但平时并不常见死人。那时候我有些傻大胆，见到水中有漂浮物，就赶紧游过去辨认：死猪特别好认，光溜溜的随水流而动；死狗因有毛皮，浮在水中，要靠的较近才能判断；死人也是如此，特别是身穿衣服的死人，不靠近观察且不拼命踩水向高探出身体，只会感觉那是一团无名漂浮物——因为在水中的视角太低。

白沙弯的这个大洄旋不是正圆形，类似椭圆，枯水期时半径稍小，在发大水时半径变的很大。

1968年8月初，南宁邕江发了超级大洪水，城区被淹了大半，据说只有人民公园的炮台和医学院的一部分由于海拔较高，幸免于难。空七军军部也被淹了一部分，有些房屋塌了。为了躲避洪水，家属小孩被紧急疏散到刚刚结束武斗，被空军接管的广西医学院附院住院大楼，每家分配一个病房暂住。同学刘小波家分配的房子就在我家楼上，准备休息时才发现床板下有爆炸物……。因为一些原因，只有我妈妈让他家搬来与我家共挤一个房间，为此，小波的妈妈陈彦文一直心怀感激记到现在。

在住院大楼的楼上，我第一次居高临下的看到邕江的江水是如此恢宏：从上游来到白沙弯的大水已经越集越多，拥塞在湾内，肉眼可见江水水位在快速上升，很快淹至附院住院大楼的围墙外。湾内翻滚着黄色的波浪，水面的面积比平时大上很多很多，十分壮观。大洄旋更加清晰易见，直径随着湾内的水面面积增加而增加。大洄旋像个巨大的磨盘，逆时针快速旋转，夹杂着树木、已死的动物，以及前几日在解放路、邕江大桥一带落水的、南宁人都懂的死尸。而死尸的数量之多不但让人战栗，还一直在视野中脱离不了这个大洄旋……

两天后，洪水稍退，我们离开了附院大楼返回到军部家中，但那些仍在推磨的冤与不冤的魂魄不知疲倦的还在湾内奔波转悠，大概天……也只有天，才晓得他们最后的结局和归宿……

到此，大家也应该可以判断邕江母猪湾的具体位置了吧。

哦！忘了说：我首次在白沙弯医学院附院后面这里下水，就有人告知了该地的名称就叫母猪湾！

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邕江母猪湾这个名称的来龙去脉，且母猪湾最为出名的重要原因：母猪湾内有个大洄旋常常汇集着许多恶浊之物，也是在几次下水游泳之后才知晓的。

齿月轮年，弹指间由清晨演换成黄昏、转瞬间由含苞待放的多姿多彩幻化为夏末色彩单调的绿叶一片，我人在变。

同样，母猪湾也在变，原先湾外周边陆地是空旷荒凉，现则高楼林立，夜晚更是灯火辉煌。

夜晚的母猪湾

而湾内水面的变化则将母猪湾出名的根源完全改变。先是在江滨医院下方长驻了一个挖沙船，每天挖沙不止，估计湾内的这个冲积小岛早就因挖沙被挖没了。之后2007年9月葫芦鼎大桥竣工，母猪湾的江道中矗立了两个巨大的桥墩。一个坐落在原来的主航道处，使得原来的激流较之前向左岸平移；另一个钉立于原来大洄旋的必经之路上，阻挡住了原大洄旋的逆向水流。两个桥墩就似和尚法海的两座雷峰宝塔，封镇住了母猪湾洄旋水流的条件。现在母猪湾大洄旋的条件已被殆尽，故而母猪湾那最邪、最秽污的出名缘由也因此烟消云散。当然，以上结论只是基于我曾经对母猪湾水势的熟知再经分析的推断。毕竟我也很久没在母猪湾游泳，实地去探探水情来进行验证了，特别是葫芦鼎大桥竣工之后。

写于2023年8月26日

制作于2023年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