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前街

棠韵木语

<p class="ql-block">我站在浮桥下巨大的阴影里,眺望前方明亮的马路,心中恍惚。街道上车水马龙,路边牌杆上蓝底白字醒目地标着“前街”。</p><p class="ql-block">这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受某种冲动驱使,骑车来到这儿。我的位置是当年六合城的市中心--十字街。实际上,自2013年浮桥建成后,十字街已不复存在:南北向的丁字街变成双向通道,而东西向的街道一夜之间也仿佛划为了两个世界--前街改造成现代化的街区,身后的县府街依然停留在上个世纪,落寞的如同乡村里的一条小山沟。我感觉好像来到了季节交换点,体验到冷和热的不同的差异。</p><p class="ql-block">若往上回溯50年,甚至更远一些,它们不是这样的。那时,县府街是政治文化中心,早期的县衙和后来的县委,乃至六城镇政府都在这条街上。这里有体育场,文化馆,酒楼,浴室,闻名遐迩的文庙。据老年人说,西头的高坡上还有一座城隍庙,可惜50年代初毁于一场大火。</p><p class="ql-block">前街则是商业中心。从打头的“美味水果店”和街对面的冰棒厂算起,一条500米长街上,百货店,南货店,粮店,洗染店,饭店,照像馆,各种店铺应有尽有,比肩营业,为居民提供各种生活服务。</p><p class="ql-block">前街也有政府机构,人武部、公安局、法院、财政局、六城镇政府,都在此办过公。木器社、中百公司仓库等单位也设在街上。另外,还有一座礼拜堂矗立在街道的中间。这座礼拜堂是由美国牧师科加森设计和负责施工,1924年破土动工,同年秋天建成。为了纪念去世的棣法传教士,教会先命名为棣法纪念堂,1938年改为“前街大礼拜堂”。如今更名基督教堂。每逢周末,众多信徒手持圣经,进去齐唱哈利路亚!</p><p class="ql-block">文革期间,前街一度改名红旗大街,接受了烈火般的洗礼。礼拜堂受到冲击,布道的牧师被拖出去游街示众。更有甚者,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位姓刘的农民造反司令,指挥着部下冲开了公安局大门,并把公安局的公章作为“战利品”栓在自己的裤腰带上,据为己有。从此他的“英勇事迹”传遍了六合城。此外,县城每次举行游行活动,狹窄的前街也是必经之路。</p> <p class="ql-block">打上小学起,我就在前街上行走,听惯了邻居间打招呼声:“早!”“吃过咾?”也见多了早晚店家上下门板的场面;放学时和同学排着队回家。记得我看中了一支红色“顺风牌”乒乓球拍,和母亲磨唧了好几天,拿到钱立刻跑到文具店,买了回来。我还去过第四烟酒门市部,找亲戚开后门,买些凭票供应的紧俏商品。而更多时候,我则是经过前街去单位上班。我有时会在冰棒厂门口小吃摊吃早饭。李老板下好面条,总会暖心地添上一勺腌菜花子,并告诉我:“加这个鲜!”然后开始喝他的“粮食白酒”。我小声嘀咕:大早就喝酒啊?老李扬起淌着油汗的黑脸庞,咧开大嘴笑着说:“舒服!”</p><p class="ql-block">前街很窄。所幸两旁有篮子巷、米巷、马厂巷、薛家巷、专诸巷、半边河,还有岔路板门口,拱卫着这条主要的商业街,一直延伸到龙津路口。</p><p class="ql-block">我蹬着车,慢慢前行。</p><p class="ql-block">我看到,原先的水果店地址建了十字小区;冰棒厂辟为休闲广场;日杂店变身沿街小吃店;米巷往东一大片石库门深宅大院,已全部被长江新苑复盖。篮子巷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河滨花园冰冷的栅栏。要不是路牌上写着,搁谁都不会相信,这里就是前街。</p><p class="ql-block">我还发现,马厂巷被斜对面的薛家巷拉直,成了“一家子”。再往前,过了基督教堂,板门口拐弯处,前街忽然到头了,没有了,堵在面前的是金宁广场的高楼大厦。这地段因为有美国人产业存在,无法改造,成了一块“飞地”。</p><p class="ql-block">我有点怅然,前街成了一条断头路。听说专诸巷已被移到了泰山路那边,可半边河确实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我四下张望,期望能找到某种回忆的标的物。终于,我发现一位有着熟悉面孔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街边。于是我和他攀谈起来。老人姓柏,就住在教堂旁边的平房,和六合一中创始人董祝厘先生是邻居。岁月留下了痕迹,但他依然挺拔。他信教,做完礼拜刚出来,聊起往事记忆犹新。交谈中,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强壮的男人,拉着沉重的煤车,艰难行进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耳边传来深夜卖元宵人清脆的梆子声,那么近,又那么遥远…</p> <p class="ql-block">前街变样了。在我的眼中,虽然不那么尽如人意,但毕竟跟上了时代的节奏,相比还处于“刀耕火种”状态的县府街,不啻“天上人间”。因此,它是幸运的。而县府街很悲催,昔日“兄弟”身气连贯,各尽其能,一脉相通,如今却同城陌路,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万万没想到,老祖宗多年留下的,被六合人引以为豪的“大屋顶”建筑群竟然成了开发商望而却步的“鸡肋”,羁绊住这片街区改造的步伐。何时才能享受到那一米阳光,老街人翘首盼望至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p><p class="ql-block">交织了旧日烟火和现代气息的前街,带着不变的记忆,永远铭刻在老六合人的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