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绿荫下的沪老城区街头

郑军

上海中心城区、特别是徐汇区你去闲逛过吗？ 写下此文，复杂情感会立刻涌动于胸。古话说“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说此文是奇文有点过头，但有存疑，恐恰如其分。 在徐汇区，有的街道闻名遐迩，气场汹涌，有如春风吹过田野一般浩荡；有的路段顾盼生辉，琼姿玉貌，仿若“美得不染尘世烟火，只有清风朗月斗胆轻吻她的轮廓”，如陕西南路、思南路、安福路等的气韵，还有武康路、永福路、五原路、衡山路的风姿……但耀眼门面之下，还挤着烟火气十足的市井小民街道：乌鲁木齐中路的各色杂铺街、天钥桥路的休闲餐饮街、宜山路的建材街、衡山坊衡山路东段的特色餐饮街区、新乐路的时尚街、田林路的社区商业特色街…… 站在这些街头，好像几百年间的各种景遇尘嚣会向你扑身而来，让你禁不住地想起金庸的那句话：“人生就是，大闹一场，悄然离去”，心底会有一种元稹曾有过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缱绻。 在一座座连绵的花园洋房，以及名人遗迹、文化保护点随处可见之间，又挤着一间间市井小店：有巧致咖啡屋、时令服装店、特制花品店、生鲜蔬菜店、房屋中介店、祖秘腊肉店、沪牌皮鞋店，古旧陶瓷摊、特色妆品店、家常菜食馆等等。穿插在周边尽是洋气有致街道中的乌鲁木齐中路，多数小店更是粗鄙走俗，许多店面已破烂不堪。徜徉这些有的喧哗、有的安静的街道，你可能还来不及为这里的金风玉露感叹沉潜，倒是先会为此地的市井烟火而触动心弦：你会有一种润物无声、平康白雪、步步生莲的情思涌动，但又夹杂着皱眉咂嘴、慨叹怨焦，以致心塞遗憾的感觉。把此种感觉写出，畅快之下，兴许还会闪腰塞牙？ 　　下午二时多，这里路旁的面包店已经开张很久了，但顾客没有减少；街市不时可见模样周正的老男人和手夹细长烟卷的优雅女子，摇身而过；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和烤面包的混合味道；你好像瞬间会明白了为什么上海中心城区街头空气中总有一种独特的气味在弥漫。 中心城区街道旁的各色小店大同小异，但那些绰约多姿的咖啡屋门面就很不相同了，有如咖啡屋里的各式装饰和情调。我站在一间咖啡屋外，装作观看街景，感受一下屋内的气氛。咖啡屋白天的客人并不多，但似乎话题并不缺乏，除了品饮顾客眉飞色舞外，屋内不时会轰然传出大笑声。我路过五原路一家只有一个窗口门面的饮品店，外面站着一群年轻人，我趋前问询：这是网红店吗？回答：是；我又问：需要预约吗？回答：不用。但当我来到太原路上的网红OPS咖啡店时，一溜的排队人马让人惊奇，据说这是上海咖啡界的天花板，门店也是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顾客须在前一夜网上预约，第二天到店后还常常要排队两小时；没有座位，须站着喝，却还是吸引了众多年轻人前往打卡。同行朋友点了两款，其中5号特调是一款温的，上层的鲜奶油细腻可口，下层是日本金酒与咖啡的调制；经深度烘焙的咖啡，喝一口有浓浓的烟薰深沉之感，好喝到爆，出乎意料，令人难忘！OPS店专做咖啡特调，包括酒和其他软饮，据说每个季度都换菜单，每个菜单有五款特调，普通店里美式、拿铁在OPS店是没有的。每种特调都有自己的故事，咖啡师可以在现场一边调一边给你讲故事，小小一杯很见精细和功底。据说咖啡界的比赛，人家都是去参赛的，而OPS店是直接去当评委的。离开小小的店面，仍有一种回味的牵挂。近期，有朋友来电，说在网上已预约不到，回复是“夏休”！ 　　下午三点，在乌鲁木齐中路的一家沪牌馄饨店就坐满了食客，这不午不晚的时段，竟有大批的食客。我一落座就后悔了，因为我听到店主和跑堂竟是满口外地口音，这还能吃到正宗的沪牌馄饨吗？但当滚热的馄饨溜进口中，后悔就烟消云散了。 这条颇具市井气息的街道上有一间菜品市集店，约有百来平方米，蔬菜、小海鲜品种并不是太多，荦的素的价格与中心城区以外的菜品店差不多。我上午十一点踏入店门，竟一个顾客都没有。正要回转出门，店外突然走进两位约六十多岁模样的女人，一位着薄凉米色套裙，另一位着黑色碎花上下装，都轻抹着口红，一边用沪语细声交流，一边身摇体好地穿行在蔬菜摊中。这时我才发现在两位女人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士，不停地打量着这两位上海女人。两位女人兴是发现有人在盯着她们看，转身轻声笑问道：侬看什么呢？身后的女士也不避过，笑回：只是觉得你们气质好优雅，多看了几眼。三位女人都轻轻地笑了起来。没想到闲逛个小菜店，竟会看到这样的景趣。 中午时分，在乌鲁木齐中路上看见一间名为“意大利必吃”的冰淇淋店外排起了长队。等我逛完这条路回头过来，已到一点多了，竟见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了，于是我欣然踏入。一小盏纸杯装两粒球的标价35元，三粒球的45元。售卖员态度极其和蔼，一边介绍品类一边手上装杯，一会儿工夫，两粒球已入纸杯，面上还插上一面小旗，又细心地配给了两把小木勺和两张盖有该店印章的厚实纸巾。我问，刚才那么多人排队购买，怎么现在店里其他顾客竟全不见了？售卖员被我猛一问好像有些难以回答，愣了一会儿说：刚才是中午，过了中午客人就少了。出了店门，我马上品尝起这款“必吃”冰淇淋，却没有感受到浓密的味道，只是一种淡淡的甜味。兴许，恬淡正是此店必吃的特色？ 这让我想起前日路过的思南路。作为上海11个历史风貌保护区之一，有着百多年历史，记录着当年花园洋房的“原生态”。马路两侧满是阴翳的法国梧桐和精美的洋房，二十几幢花园洋房集中了老上海近乎全部的民居样式。在这城市历史的活话本现实场景中，有一间格调全然不同的冰淇淋店：茅台冰淇淋店。此店与“意大利必吃”店可有一拼？可惜，我只是路过见过但没吃过。 在乌鲁木齐中路有一家有着一排老式座椅的理发店，顾客不少。路过此店，你就会有一种怀旧感。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许多理发店、尤其是国营理发店都是这样的理发椅：西式而笨重，适用而舒服。我问在外整理店面的女主人：这么有创意的理发店，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旧式理发椅？女店主好像被人问过了许多回，竟笑而不答，但却欣然允许我拍照。 因疫情而成大名鼎鼎的华山医院，可能因为临近华山路而得名，但它的正门却是在乌鲁木齐中路的尽头处。上海的医院普遍就是大，常是横跨几个街道。这里周边铺满了饮食店、住宿店、药店，人群喧闹腾冲，满街的外地口音，告示四方：我这里是三甲大医院。 　　在安福路上有一家名为“多抓鱼”书店，是专门收集旧书，经翻新整理后重新上架出售的“二手书”店，可此店正在做撤架关店的准备。我好奇踏入，探视究竟，我兴是店内最后一位客人。我问：这么有创意的书店为什么要关门呢？似是店主的先生轻描淡写地回说：店租太贵了。我本想再探寻一下旧书翻新的手工过程，但想了一想，放下了，作为匆匆过客，此时不应再去打扰他们。 大名鼎鼎的上海电影制片厂就座落在永福路上。当我走近路过此段，猛然看到那简陋的牌匾，实是吃了一惊！大门一点也不高端，倒显得萧条、朴素、低调，一如国内近几年一些电影的票房。兴是看到我要拍照，保安马上站立笔直，勉强给我一种静静的神秘。制片厂斜对面就是国家商务部驻上海特派员办事处，高端大气。凡是走市场的，总是那么艰难；凡是公薪养裕的公务机构，总会看到高端大气的气派屋宇。 中心城区几条路段都有房产中介门店，落地的大玻璃窗贴着各式楼盘单位面积价格，一抬眼就可以看到一平米要16万！从价格榜再挪眼望向四周，街道两旁扑面而来的都是一式的旧房，你不禁会对这房价感叹：地段，还是地段！但似乎这里旧房出售的意愿很低，中介的价格榜上标注的多是租房价，70-80平米的一套，租金每月8000-15000之间。既然要住中心城区，就要接受又小又贵的出租房。 　　不少街道两旁不时会出现一条条脏兮兮的小巷里弄，弄堂口多设有一道铁栅门，往里张望，常会见到松垮垮的老人身影和摊铺一地的水盆、管道之类杂物，沿巷道角落边缘总是蹭着黑绿色的脏垢痕迹。这些街道巷弄据说在“世博会”前修葺过，但时至今日，细细察看，这些经改造的老旧街区外墙立面和路面虽显得齐亮和簇新，但看细节到处可见水泥的粗糙勾缝痕迹，露出街区的底色。一些别墅楼栋外墙欧式样貌风雅独立，但凑近一看，这“外墙石墩”竟是喷上涂料包裹。 人行道上的地砖也会见到刚铺不久即成凹凸，这在上海部分老旧街道更是常见。复兴西路原是上海花园洋房和公寓的全路段，据说是文人雅士最爱居住的地带，但我上午临十一点近身此路，沿路却是人烟稀少，静悄稀声，宽阔的马路人车很少，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撒下的绿荫更增添了这里的静谧。俗话说：人多的地方不一定是要地，要地不一定要人多。但这里人行道的地砖破裂损形，机动车道坑洼补隙；一些文物保护点大门破烂不堪，成了停车位。怎么看，此景此境也谈不上高端要地。究竟是怎么了？ 这让我想起在美国街区行走时遇见的人行道修护情形。工人先是一再地铺平修正底部水泥，然后用机械臂抬起大方块式的水泥砖稳稳地放置在待粘合的水泥底座上，工人对砖块间的水泥缝隙修正再修正，人行道水泥砖铺设齐整美观，几乎无任何瑕疵。我站在那里驻足观看许久没有离开。在美国不少城市，这种精铺的大块厚沉水泥砖人行道随处可见，但你很少会看到铺设不久即成凹凸不平的情形；也没有看到用水泥浆料一抹了之，更不可能看到有狗爪人脚车辙的印迹。 　　上海中心城区一些街道常会见到被长长的栅栏墙一围了之，铺店延长线仿佛被猛然截断，街市荣景被长切一大片，墙外的匆匆过客确实证明了这一点。有的围墙破烂不堪，沿底座内外常见装修碎屑撒了一地，水泥勾缝粗鄙延伸。但围墙内却常见雅丽景致：花勤树懒，顾盼生辉，红瓦房店，玉磬华锦。有的围墙还出奇地精致，铁栅栏内或外会紧贴着又一排精编密织的竹篱笆墙，似要挡住墙外行人的视线。有的围墙会穿凿出展示窗，哪怕只有小小的一小扇，似要透露出围墙内的一点点信息。各条围墙开合的大门口总会站着个子高得出奇的男子，说不上是保安还是引导员或值班文秘，总是一言不发，俯视着过往一切，但不相信他们会在一直开动脑筋，因为这差事干久了可能会让脑筋偏瘫。这有败有颜、魂魄附离的两种围墙，透出两种观感：一种是老城区毕竟有年头了，各种修葺涂抹仍然掩饰不住岁月的锈迹斑斑，也看出不少修葺者对细节的玩忽和轻慢，经短短年月的三磨四蹭，就露出了往年的衰像和修葺时的粗制，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有时看一座城市的品质，是看一人身高以下的城市细节。另一种是忍不住的新鲜创意涌动，哪怕遮住了内里的精致视线，也要透出一种腔调；即使锈迹挡墙，也要威武拒迎、机器颜酷。 　　老城区街道的过客不时可见黄皮肤的妈妈，她牵着或用幼儿车推载着有着栗色头发蓝眼睛的小儿，间或还可以看到看上去是孩子的白人父亲，这种混血儿有时一下子会出现三个，他们明显是来自一个家庭：两个大点的孩子在前面走着，最小的在幼儿推车里；黄皮肤的母亲带着儿女路上遇见熟人，会微笑着用沪语打着招呼，脸上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独有的神情。 在这些中心城区街道上，挂牌“香氛展”，卖的却是“立白”洗涤液，“颈医卫”是按摩店，“包一切”是糕点摊，“申井冰”、“贤人冰”是冰淇淋甜品窗，“拳击猫”是啤酒馆，安福路上的徐汇区爱菊小学就是爱菊小学，不要多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葩店名牌匾？上海人说营销店铺就要讲故事，起个创意十足的店名正是要讲故事的起点。奇特、讲究，摩登的上海霓虹灯下，常可看到肤白鲜衣、手夹烟卷的本地丽人；与她们相衬，稀落的人客中总会有衣着宽皱、身材管理不善、一眼可判的外地女郎，她们无疑增加了稀散人群的流量，但似乎并没有妆点到这些有着浓密法国梧桐绿荫下的街区景致。话又说回，来客匆匆，或许谁也记不起谁，就像生活舞台上的言者谆谆，台下却听者藐藐一样，虽徒费了口舌，但每天都有升起的太阳。 　　闲逛上海老城区街头，离开时忽记起开头说到的元稹诗《离思》第四首的后半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睹景见情，缘物思人。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看上海中心城区的万象，会感到物质的角力，也是精神的对垒；是实力的较量，也是意志的比拼。角落的尘灰虽然遗埋，有的还在慢慢增厚，但看见尘灰与精致的不容，你会无动于衷吗？尘灰终会被清扫，精致还会漫展。春山可望，人生可期。 毕竟，人生一世，早晚尘归尘，土归土！上海的精致与尘染，上海的一生，也会如此。 2023.8.13 　　谢谢阅读！欢迎从我美篇＂全部文章＂、微博＂咖啡语茶_12378＂和微信"个人相册"中继续阅读郑军的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