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今又起 再读“秋声赋”

岳爱霄

　　“秋声赋”是唐宋八大家欧阳修的代表作之一，本文写于宋仁宗嘉佑四年（1059年），时作者53岁。

赋这种文体是介乎于诗和散文之间的一种文章形式，起于战国后期，兴于汉代。賦要求押韵，骈文对称，便于朗诵，和诗词比起来，赋的篇幅更長，铺陈夸饰，词藻华丽，长于比兴，著名的有宋玉的《风赋》，司马相如的《長门赋》，曹植的《洛神赋》，庾信的《枯树赋》，苏轼的《前、后赤壁赋》等。到唐中叶及北宋朝兴起的“古文运动”开始后，文坛要恢复先秦两汉文章的流畅，简明的特点，赋这种文体趋于消亡，走向散文化。欧阳修正是这场古文运动的领袖之一。

《秋声赋》虽也名为赋，但内容及形式却完全是一篇标准的古代散文了。

好的文章必须要有一个好的开头，平实从容开始，但要立刻抓住读者，如何能立刻抓住读者，却需要作者的本领了。《秋声赋》以欧阳修夜读开始，“欧阳子方夜读书”，多么平常而温馨的场景，但忽然“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这是什么声音，而且令听者吃惊，于是我们就必须接着读下去了。

接着是一段关于这种声音的描写，这就要显示作者最基本的状物写景的道行和功力了。“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纵纵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第一次读时，读到这里我己完全被吸引了，折服于作者想象力的奇特，折服于作者文字的生动和张力，读美文的愉悦和享受油然而生矣。

接着，作者逐一展开描写“秋色”，“秋容”，“秋气”，“秋意”，不断丰富自己的观点，借以映衬秋声，进而突出暮秋的萧瑟。通过这些描写铺垫后，文章进入了主旨，中心思想的宣示阐述，这就是如何处理人和自然的关系，人生存在的根本意义了，“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劳其心，万事劳其形………，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之秋声？”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居于中心地位的老庄和道家的天人合一，顺应自然的哲学思想。文章如果没有这一升华，成不了完整的好文章，好文章不仅文字要美，思想也要有深度。

文中除了第一人称叙事的作者外，还出现了一个人物，就是和主人在一起的小书童。文中二次写到小书童，第一次是当作者听到西北方向传来奇怪的声响时，让小书童出去看一下是什么情况。小书童到书房外看了看后，回来向主人汇报说：“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什么也没有啊，月亮很好，但是听到树叶在响动。正是一个小男孩的眼光和口气，简单生动，幼稚可爱。这里为什么是一个小书童呢？咱们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不是很欣赏“红袖添香夜读书么”？为什么不是一个红巾翠袖的少女或者是忠心耿耿的老家仆呢？如果不是一个小男孩，那么她或他看到的会是小男孩眼中简单有趣的情景么？肯定不会是。就会游离或偏离作者要表达的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如孩童般的不理解的心智水平。文中第二次出现小书童是在文章的结尾，作者長篇大论，洋洋洒洒和分析了秋天的特点，讲解了人应该如何和大自然和谐相处，天人合一的人生大道理后，希望小童子能受到深刻的教育和理解，但道理太深奥了，小书童年龄太小了，当然理解不了，夜己深，小书童熬不住了，竟深深睡去。书房里静俏俏的，只听的生長在秋天的小虫子在不停的鸣叫着，秋虫唧唧，这不也是秋声的一种吗？秋虫虽小，唧唧合鸣，也正是对前文着力描写的秋声秋风的补充。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筆，却举重若轻，意蕴无穷，巧思匠心，非文章大家而不能为也！

欧阳修不仅是一个出色的文学家，他还是一个历史学家，曾参与编写了 《新唐书》，独自撰写了《新五代史》 ，他也可称为政治家，曾担任多个朝庭要职，最高至宰相，也经历过宦海浮沉，这样经历的人物曾经沧海，遍历滄桑，应该是城府很深，心机复杂的人设，但在他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的流传千年，妇孺皆知，口口相传的诗句中，我们看到老先生心胸中保存着的平和从容，轻快明丽的少年赤子之心，这是他作品的显著特色，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以我有限的阅读量，完全以声音为出发点来描述一个季节的，欧阳修先生可为独步一人。

和着秋虫唧唧，作者在叹息，叹息什么呢？叹息天地之无穷，人生之短暂！这是一个永恒之叹！庾信叹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苏轼叹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杨慎叹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陈子昂叹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写完这篇文章，我推窗而望，看到和听到的景色是：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在天边闪烁的群星中，肯定有一颗是欧阳修老先生，我想问他：先生，天上那轮明月是否和当年一样？我窗外的唧唧虫鸣你是否能听的见？我想和你说：虽经千年，你的《秋声赋》我们依然爱读，岁月更替，丝毫消磨不掉这篇文章独特的风采！我们还会继续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