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塬拾记】大地之上

胖娃儿

题记： 记得少年时，谁能爬别人不能上的高树，从窝中挖出鸟蛋；谁能用弹弓打下临空飞过的麻雀，必是玩伴仰望祟拜的对象。一片“除四害”的号召中，没人会觉得做错了什么。渐渐的这城中已难见鸟儿的身影，儿时窗外唤你起床的脆声啘转，便也随之消失不见。 偶然间，在唐家河山间清澈见底的溪中，一群被视为珍馐的雅鱼自在的游着。那一刻，自然生命的美好，将熟悉的垂涎欲滴赶得远远的，人便也从那没有凝问的忙中，渐渐想起些模糊的曾经。 源起偶然的关注，自然的生命画卷，随着塬上的一次次行走徐徐的展开，深深的刻进自己的生命之中。 荒塬之上的生命探寻，如同初生般是从那一无所知的期待、从懵懵懂懂的偶遇、从一错再错的认知中开始的。 青海玛多黄河源湿地，那群掠水而过的鸟，曾让自己误认为遇见了国家一级保护珍禽～～中华秋沙鸭。 那俊美的身影，那发现的快乐，那自以为的难得，一直伴隨了许久许久。 再次见到巳是一年之后，深冬的川西清晨。 瓦泽乡（康定）绕村而过的河已冰封大半，暖阳初起的冬日淸晨，那冷依旧透彻入骨。一群秋沙鸭就在这不宽的水面，忙着梳洗打扮，准备开始新的一夭。 趴在岸边的石堆后，相距不过二十米，晨辉尽染的明亮中，青海未曾看清的一切清晰眼前。 那雄鸭远望墨黑迎光艳翠的冠羽， 那雌鸭一片银灰中的斑斓纹身， 也是在这清晰中，看清了较短的副羽，加之更为壮硕的身体，确定无凝是我国现存的三种秋沙鸭中体形最大、分布最广的普道秋沙鸭（二级保护野生动物），也叫川秋沙鸭。 那一刻的释然，就如同深冬的瓦泽，明亮灿艳清冷透骨。不觉间，卧在雪畔陪着名为普道、实却美丽的生命已过了两个小时。专注间，水中岸畔闪过的生命，让有些麻木的身体暖暖的。 那水中安静寻食的鹮嘴鹬（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 那擅潜迅捷的河乌， 那成群飞舞于田间棘丛的褐岩鹨， 那藏着艳丽羽色的橙翅噪鹛， 还有那站在枝上，好奇围观的白喉红尾鸲。 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川西、去青海、去西藏，一为塬上无法相忘的壮美空灵、二为那片塬上藏了太多生命的秘密，每一次的走过，总有惊喜的相遇。 那第一次遇见藏野驴（一级保护野生动物），不是在西藏，而在去黄河源那让人抓狂的搓板路旁。 第一次在野外与狼（二级保护野生动物）相遇，是在玛多大雪之后，满目洁白的山间谷地。 第一次见到黑颈鹤（一级保护野生动物），更是在那（当雄）遍地牦牛的草原。 那无人荒漠（花石峡至G109间）中，一闪而过的大石鸡（二级野生保护动物）。 那河畔清晨（红原），远远飞过的鸟影，模糊的一闪便再无踪影，真应了“隐士”的称谓～～黑鹳（一级野生保护动物）。 毛垭草原（四川理塘）雪层杜鹃丛中脆声连连的红喉歌鸲（二级保护野生动物）， 剪子弯山（雅江）已改道弃用的垭口，雨雾花海中满身水滴的棕背黑头鸫。 冷古寺（格聂）旁，那草间棘从中优雅寻食的白马鸡（二级保护野生动物）。 新都桥村道旁，不怎么惧人的达乌里寒鸦。 大雪封路（柳格高速鱼卡服务区）中偶遇的大朱雀， 春光明媚的塔公草原上，花团锦簇中依旧醒目的红嘴山鸦。 那无量河（理塘）畔，石缝之中探头探脑，准备出门的香鼬。 003乡道（贡嘎山乡）旁，护坡之上等待同伴的血雉（二级保护野生动物）。 三江源（青海曲麻莱）净空中翱翔的大鵟（二级保护野生动物）。 洞措湖（西藏尼玛）那荒石乱滩上，不停炫耀起飞、悬停啼鸣的漠䳭。 帕米尔高原（塔什库尔干）上傲视天地的黑鸢（二级保护野生动物）。 就在这一次次不期而至的相遇中，从发现的惊喜到再见的熟悉；从识别的快乐到秉性的渐知，渐渐的便也知道了遇见后的相处之道，互不相扰间得已窥见自然生命的温情柔软。 大嗓门的赤麻鸭是这塬上最易见的自然生命，好斗、吵闹是对它们的最初记忆。鱼子溪（新都桥镇）附近的一次偶然，得见“坏脾气”的温柔细致。 沿溪寻花而行的漫步，引起一阵预警的嗄嘎之声，不大的水塘畔，赤麻鸭一家警惕地注视着无意间的靠近，雄鸭更是站在塘边高处，目不转睛的盯着。 停在赤麻鸭认可的距离坐下，没有多余的声音和动着。雄鸭渐轻渐慢的叫声中，已躲入石间缝隙的雏鸭缓缓的游出。 水塘另一头的雌鸭也唤出草丛中的雏儿，耐心的等待着它的鼓起勇气。 已在塘中的雏们，自由欢声的引诱鼓励着自己的兄弟。 当最后一只雏鸭跳入水塘，雌鸭便也入水，轻声唤那散在水中的雏们。 聚齐的雏鸭围着雌鸭，认真的学着妈妈的动作，开始它们雏气未脱的寻食练习。 一直盯着我们的雄鸭，仿佛也意识到善意，也不再警戒的入水，去寻自己的妻儿了。 塔公草原路旁，一只红狐（二级保护野生动物）坐姿奇怪的呆在路旁。是伤了？是求助？见我们下车探寻，红狐慢慢的起身向我们走近。 停在相距不到一米的距离，眼神里满是期待。主动的亲近，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是饿极了的乞食。 望着坨坨放在面前的肉干，没有立即拾起，而是认真的看着投食的人。 小心的衔起肉干，后退了一小步，才开始大快朵颐。 几番重复之后，红狐竟然与泡泡（我家毛孩儿）一般轻轻伸出舌尖，表达极致的高兴欢喜。 冰封的沱沱河（可可西里）畔，准备穿过冰河的那群藏原羚（二级保护野生动物），警惕扡注视着站在路旁的围观。没有继续靠近，就连“泡泡”都懂事的没一点声响，静止的互不相扰让突然相遇的紧张渐渐散开。 跨过身后群山的晨光，将幽蓝了一夜的河谷描摹得清晰明亮，踏上冰面的藏原羚那标志性的后臀心形白斑历历在目， 小心翼翼走在冰面的湿滑，一字队列走得极慢而有序，没有因为围观而荒乱。 河心处的回头相望，目光相接时的温暖，真的妙不可言。 就在这透彻心底的暖中，目送藏原羚安全的渡过沱沱河，去往它们的远方。 满怀温暖的面对生命，许是直面这塬上不时出现的不适和严峻最好的办法。 阿尼玛卿（青海果洛洲）当雄冰川脚下，那被时光漂尽生命色彩的头颅，依稀可见那远去的生命曾经。 曾在海西州（青海）见过高山兀鹫（二级保护野生动物）围攻因难产而淹淹一息的牛犊，护犊的母牦牛一直绕着卧地的牛犊与二十多只高山兀鹫周旋，而牧人们却只是远远的望着。虽因不忍未见到最后的结果，但那一幕的“冷漠”始终如鲠在喉。 直至在甘孜州的一处高山牧场，全过程旁观高山兀鹫迅速清理完病逝牦牛遗骸，才渐渐的明白高山兀鹫于塬上生命的意义，明白了那“冷漠”掩藏下的深意。 牧场的边缘，一群高山兀鹫无所事事的待着，不巡飞也不吵闹争斗。 待牧人将病逝的牦牛扔在灌丛，一拥而上的熟练，应是相知已久的默契。 不到两小时，高山兀鹫散开处，只剩森森白骨。 不明白散开的高山兀鹫为何都张开翅膀迎光而立。从牧人那里得知：那不是什么仪式，而是高山兀鹫在晒干溅在羽毛的渍液和碎屑。也是从牧人那里知道了高山兀鹫帮助阻断疾病在牧群中传播的作用。 望着牛群中睡眼朦胧的初生牛犊，回想着刚才的发生，虽然带着城市人不易接受的血腥，但于这塬上已是最高效的办法了。 这塬上所有存在间相联的因果关系，只有身处其间才能渐渐明白。就如三江源国家公园巡护员简单的一句“没有鼠兔，重回草地的藏狐吃什么”，彻底改变了自己对高原鼠兔草原破坏者的认知，也直观地明白了环境修复的真实内涵。 从第一次在可可西里望见藏羚羊（一级保护野生动物）， 到羌塘无人区的咫尺相望， 再到尼玛（西藏那曲）阔谷之中的数百结群， 直至黑石北湖（羌塘无人区）路过藏羚羊繁殖地。从零星不易的偶遇，到今日走过便能得见的隨处，二十多年的努力已在这塬上骄傲的呈现。 那达则措（西藏尼玛）畔，藏原羚不再远遁的松驰自在； 那色令措（西藏双湖）湿地，黑颈鹤安适的繁衍生息； 那羌塘无人区一片艳色间隐形的藏羚羊； 那湿地（四川红原）高草之中，认真传授生存之法的黑颈鹤； 色令措汇水入湖的溪畔，散落寻食的遗鸥（一级保护野生动物）； 先遣乡（西藏改则）夕下艳色中，无暇他顾的藏野驴； 尕斯库勒湖（青海茫崖）边，在人类帮助下开疆拓土的普氏原羚（一级保护野生动物）； 尼玛县绕城河畔，新近出現的千只集群的棕头鸥，都应是自然修复的直接回报。 多年前曾经走过的壮美山水，也因自然生命的繁盛而焕然一新。 前次走近小柴旦（青海海西）的碧水雪山依旧，不时掠水而过的鸟儿却是第一次见。 寻着鸟儿降落的轨迹，芦荡深处一片生机勃勃。 那成群结队漫游水间的灰雁， 那躲着灰雁的绿头鸭， 那妻走夫随的赤嘴潜鸭， 那出双入对的红头潜鸭，将风过芦荡的沙沙声尽没在它们此起彼伏的欢声中。 尕斯库勒湖盐滩静水的湖心，从昨夜的寒气中渐醒的鸟们，虽已开始活动散开，庞大的群依旧密集壮观。晨光的清晰中，能够分辨的鸟种已近十种。 那振翅掠水的翘鼻麻鸭， 那较劲比拼归属未定的赤嘴潜鸭， 那步态轻盈优雅的黑翅长脚鹬， 那不闻事事只顾正酣的鹤鹬， 那浅水泥地呆萌的环颈鸻， 那沿着水线寻食的白腰草鹬， 那伸着大嘴窥探它人所获的瑟嘴鸭， 那结伴寻食却争夺不断的黑尾塍鹬， 那身形优雅的反嘴鹬， 那结伴而行急急忙忙的红脚鹬， 那总是打扰邻里的赤麻鸭， 那在一片混乱后走失了伴的紅头潜鸭。 在一片净色碧水中呆望自然生命，纷乱的蓬勃足以让人忘了时间、忘了空间，尽情中也忘了恶魔之眼（艾肯泉），忘了蓝洞（大地之眼）。 前几日翻阅最新版的《中国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北山羊的保护等级巳从一级保护调整为二级保护。回想近几年日渐频繁的调整速度，巳有几十种野生动物由重点保护调为“三有”，随着国家公园体制的日渐完备，还荒野于荒野的梦想正在一步一步的走近。 后记： 再次面对高寒荒漠中垫状点地梅的灿烂，曾反复自问：多年的反复行走这塬上，最值得深藏的是什么？ 是难得一见的俊朗空灵； 是再次回归的自然生命； 是塬上简单而不易的生活…… 其实，从默默顽强的地衣而万众瞩目的雪豹，行走所见的累积，一点一点的串起对自然法则的认知，面对环环相扣的自然而然，从心而起的敬畏已至塬上的点点滴滴，人便不再张牙舞爪的自我，尽情尽性在生命相伴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