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短篇小说）

宛儒

初春（原发表于2023年2月号《红安文艺）文／宋殿儒（原稿）　　初春的大自然有点怪异,老天要冷,大地要热,一冷一热,大白眼前的景物们就很倒霉。寒气中飞来的雪蛋儿就一层层地厚成“流砬子”，紧紧地抱住大白一向爱见的柳枝枝、使它们再也不能在大白心底像一个人儿的头发左右摇曳飘洒了。大白每天在桥上等活儿，其实不光只是为了挣钱，还为看河岸上那些依依娜娜的柳枝。　　柳枝是大白曾经的女人,那一头乌发常常低垂着围着一张好看的脸蛋,特别是春寒料峭的时候,要是忽而一看,心上就会出来一朵热热的花儿。虽说她在着的时候对他整天地怨天骂地,可是她夜里的温柔,暖和,像细柳枝一样总能缠紧自个儿的心，让心，让白天里的气和苦累都变成无尽的甜。　　可是有一天,柳枝却嫌家太穷了,就愿意跟着一个人朝南走了,一走就再没音信。家里就剩下一个残了腿脚的老娘。为了老娘能多活几年,大白不敢和别人一样到大城市去做长期民工,让自己也迅速富裕,因而就选择了就近短工。大白身强力壮,长得一副自然白的好看脸蛋,大白听别人说,要是他能出门到南方城里去,一定会有哪个女人贴上来。可是大白家里有个残疾的母亲,大白给外人说,就算自己命不好,老娘养我三十年,我咋着也得养娘到终点。　　大白是个脚踏实地的庄稼人,由于这些年庄稼收入不景气,村里的壮劳力都纷纷看中了外面的钱。大白也一样,为了让几亩土地收入比庄稼高,也就在上头号召中,把大部田地变成苹果园。大白一身是力气,那几亩苹果园的活儿总不够大白干,空闲多了,大白就感到歇着没意思,因而就试着和别人一起到县城里的一个桥上去等活。　　大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在等活儿的人群中,自己总是机会多。有时候自己看着有老人等了一天都没等来活,就故意把自个儿躲后边,可是那些要做活的人总能透过人堆把他跟叫出来。这样一来大白的钱就总比别人挣得多,相应的,等活干的那一群人中就会有人嫉妒他,恨他,设法日弄他。大白记得很清楚,有一回大白被一个漂亮的中年女人要去做活,就在大白上车的时候,人群中就有人喊:　　“美女可要防着大流氓……这人里面可不是个好东西!”大白知道这是有人在记恨他。　　可是,这一次大白幸运了,不管人群中喊得再难听,甚至喊出大白长着一条驴鸡鸡,好像女人根本也没去听。　　不知何因,大白这次跟这个女人干活就格外的用力,本来说好帮她把自己的花园土地深翻一遍就完事,可是大白把活干完了,还主动又把人家花园里一个破损的花墙跟搞工整。女人很感激,就邀请他到屋里喝口水。　　“不渴,就不喝了吧。”大白想喝水,可是大白说不渴。　　最终女人还是请他进屋喝了口水。大白喝水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女人的家好气派,偌大的客厅里就他们两个人。大白有些想问问话,因而就问:　　“老板家里好静般。”静般是土语,大白说出口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可是女人则笑一下说,我也是乡下过来的,知道家里静般着也不是大好事,不瞒你说,我男人三年前出车祸,没儿女,一个寡人。”　　“那……”大白惊讶出这个字的时候,就不知下文说什么了,可是却把那个字说出来了,脸上就出现一派的紧。　　“没事的,你也没说错什么的,不过我男人虽死了,可他一直还在心里陪着这个家,我不感到孤……”　　“你真好……”大白不知何因听了女人的话就自然反应的说出这半句。　　女人抬头看看大白有些慌张的脸,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不由自主地扭头去看堂桌上摆放着的一个男人像。尔后就反问:　　“你长得和他好相像……不……不是……我是说你干这种活也够辛苦的,家里经济很不好吗?”大白没敢细察女人说话时的惊异表情就回话。　　“还能行,只是想让家里的老娘多活些年……”　　“媳妇呢?”　　大白没想到喝人家一杯水,就说足了自己家的事儿。也许这女人天生是个心软的主儿,当听到大白说自己媳妇因为家里穷跟人走了时,就低下头潮红了一下眼。　　“这是我的电话,今后你要有活儿干就直接找我,我要最低的工钱……”大白临走没忘记为自己拉广告,拉活儿。　　“好的,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　　大白有些不舍的朝女人扬了一下手就出了门。　　没过三天,大白的电话就响了。大白一接是个女人的声音。　　“是你吗?请来我家帮帮忙……”这女人咋这样熟悉呢?说话咋还那样好听呢?人家要干活,就直接说干活,而她却说是“帮帮忙”。大白回电问地址。而人家反问说:“你都忘了,电话还是你给的,老地方。”　　“妈呀呀,看我这啥记性!”大白忽然想起来那天的中年女人,心中不由就热乎了一下,紧张一下,连爬带滚地来到了女人家。　　进得门来,女人没急着让他做什么,而是让他去喝茶。大白喝完了一杯茶后,女人就说,她要在房顶上起个鸽子棚,朋友送她一对儿白鸽,他喜欢鸽子,想养着。　　“这不成问题。”大白在家干过无数的泥水工,这点小活很不在话下。大白自己活好水泥,又自个儿搬砖拿瓦,期间,女人的眼睛一直在浏览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那种浏览,在大白心里没有恶意,因为大白在工作中,女人时常过来帮他递砖瓦。活儿不小,但大白干的利落,不到两个小时,大白就胜利完工了。完工了结了工钱扭头就要走人,可是女人却让她尽自己的洗浴间去洗个澡再走。大白犹豫一下说:“俺们一天就这个样儿,总是有些不干净,看弄脏了你的毛巾什么的,就谢谢了!” 　　可是不知为何这女人一定要他去洗洗,还有点儿埋怨似的责怪说:“你们男人们都这样一个品行,要知道你今后还要找个人的,就得处处干净!去洗吧,毛巾弄脏了我会洗。”　　大白在不好意思中洗完了一个澡。当要去更衣间换衣服的时候,就突然发现自己那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不见了,换之而来的是一身崭新的男西装。　　“我不能穿你家的衣服……”大白着急了就在更衣室了朝外喊。　　“穿吧,那是他走时新买的,还没人穿过,放着也是放着……等你下次来了给我是了……”　　大白在无可奈何又十分羞涩中穿好了那一身亮闪闪的西装。走出来时就遇上了迎面镶在客厅墙面上的镜子,自己在镜子里不好意思地慢慢走出来,惊呆的不仅仅是自己,疑惑的也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在沙发上瞪大了眼睛半起身的女主人。　　“是你?……不是,我说是你好精神呕,好像……”女人有些激动地说话。大白不知道根底,只想着是自己的不好意思惊动了女主人。因而就更加的紧张,就连说话也显得结巴了些:　　“这就太……太那个了,我回……回去换了马……马上跟你送……送来……”　　“不不……不急,等我有事找你帮忙时再顺便捎来就行了。”　　大白走了,没有去想女人为什么在自己出浴的一瞬间惊讶。而是一直在等待女人突然打电话要帮忙。可是,大白等了足足一个星期也没有等来女人的电话。因而他就感到哪里不对劲儿,就在一个黄昏,鼓足勇气亲自送衣服到女人的家。　　刚走到女人家门前,就忽然看到女人门前倒着一个人,近前看,才看清是女主人。喊几声“老板”,女主人也不应,因而就条件反射地想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迅速用手背去女人鼻子上感受了一秒钟后,就一阵风似的扛起女人朝市医院那边奔。大白扛起女人像当年在村里和人比赛抗麻袋一个样,拼命的往前奔,大白一路上风呼呼地在耳边飞,而大白心里想的只有一句话“她还活着……还活着……”　　几里路,大白扛着一个女人在大街上拼命的奔,大白没敢去想档一个车,大白知道自己当时口袋里没装一分钱,给人许空愿会耽误了女人的命。大白把女人扛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就没有丝毫力气了,但是,大白在自己要倒下的那一瞬却拼命的喊出了一句话:“快救救我女人……”　　后来女人在医院醒来后,医生就告诉她,“要是你男人把你再晚扛来一刻钟,就没救了……”　　“我男人?”　　“对,就是扛着你跑了好几里路来的那个男人啊……”　　女人明白真情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双眼禁不住地流出了一汪泪……　　第二天,大白又来看女人,走到半路上就接到女人打来的电话:　　“是你吗?”　　“哎,是我……我正……”没等他再说女人就说话了。　　“请来医院帮帮我好吗?”　　“好,我正朝那儿去呢!你好些了吗?”　　“记着,在医院里你就说是我男人好吗?我不愿意别人……”　　“什么?我……我……”　　“你都已经说是我男人了,还怕什么……我照样给你工钱的……”　　“不……不是那问题……我……做假也配不上你的……”　　“好了,你没注意过我家堂桌上的那个男人吗,和你是亲兄弟一样的相像,你又那么诚实勤恳英俊……”　　大白在电话这头就突然傻眼了,可是不去行吗?人家似一朵鲜花,而自个儿则是一堆牛粪,这事儿咋弄成这样了?　　大白再重的活儿都没难倒过,可是今个儿在这事面前害怕了。害怕了也得往前冲,女人在医院,没人照顾,自己既然做好事就得做到底,不然就是乌龟王八蛋。　　后来,大白就硬着头皮来到了女人身边照顾起女人,为她看着输液,盖被子掖枕头,为她端小便倒水喂饭,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开始他好有笨拙,可是女人总是鼓励他,在床上用嘴教她去做,并故意亲近他身体,慢慢地使他排遣了紧张和不自然。人家病号里的病友们常常对着女人夸他是现在难得的好男人,女人则朝他笑笑流露出幸福的一个小表情来。而他呢!也慢慢地学会了说假话,会给病友们回“那是应该的吗!” 　　这件事,后来不知从哪里被人说漏了嘴,让县里的电视台记者追上了。大白人老诚,经不起记者的几轮盘问,就一股脑儿把真相跟兜了出来。再后来,他大白就成为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人物了。迎之而来是大白再不敢去大桥上等活了。因为等活的人一见大白,不仅是夸他为这群蚁族们挣了口冲天大气,长了脸面,还涌来了很多是是非非。都说他大白是急光棍遇上了饿寡妇,干柴遇上了火,一点就着了,还燃出了光辉。更有甚者,还背地里说大白长了一根大根根,原来的媳妇受不了,而遇上了喜欢大的主儿,一沾就分不开,跟人家干活还倒贴钱……　　大白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心中有气生,可是大白没办法,只有不往人堆里面扎。大白离开了那个桥,就没得挣钱路,因而就呆在家里闲,闲的天数多了去,老娘就感到哪里不对劲儿,因而就盘问。大白是个孝顺儿,大白有话不敢瞒老娘,因而就把真情倒了个底朝天。老娘听完儿子的说,眼里就禁不住地躺下了泪。老娘心里很不是味儿,老娘想到自己儿子是个多么好的娃,就因为自个是残疾,家里穷,让儿子跟着一辈子也受苦。　　老娘难过完了后,就问起了那个女人。　　“给娘说,她好吗?”　　“哎。”大白从来不在娘面前说假话,大白此时此刻已经知道自己心中有了那样一个好女人。　　“那就好,你明儿个弄个车拖上我,咱娘俩带份重礼去看看那闺女,要有缘分,娘一定为你求这份亲……”　　“娘!你想哪里了,人家是贵妇人,咱是啥……”　　娘儿俩正说话间,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大白在家吗……”　　开门之际,一个朴素大方而又烁烁养眼的女人提着大兜小兜的站在门前了。　　“是你?”　　“哎,大白,我来看看娘……”　　“在轮椅上坐着的娘,掰掰眼皮,细看看这个漂亮大方的女人,又回头望望自己的儿子,就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而泪却一股劲的往外淌……” 几年后的一个春天来到了,只是这个春天来得不再凌寒，而是温情默默,那座等活做的桥上的景色再也不让人心上负一层“流砬子”了，那些清风中依娜的柳枝儿,也是早早的鹅黄淡绿、揉若丝绦。桥上等活做的人群中没有了曾经的大白。而那个乡下来的大白，却常常和一个中年女人一起推着轮椅中的老人,和轮椅上的老人怀里的一个嫩娃儿来桥上看风景。他们一家四口看河岸柳枝上的春色，看这个城流动着的灿然微笑，看初春里人们禁不住的幸福和甜美…… 宋殿儒，一个爱写写写的男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国内外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评论等题裁文学作品三百余万字，和人合作出版小说集巜爱情油菜花》，多篇作品入选各类年度选本及大中小学生教课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