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户里的故事（32）迟来的懊悔

向东

迟来的懊悔 当年在集体户的时候，临近生产队有一位姓×的高三年级下乡的女知青，据说她当年学习成绩优秀，可正当她满怀憧憬准备迎接高考的时候，却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后来又赶上了上山下乡，从此改变了她的命运…… 现在这个姓×的女知青已经成了快八十岁的×老太太了，当年她返城之后有了一份稳定工作，并且找到了一位同一单位的男人结了婚，生有一个孝顺儿子，儿子又给她娶了一个孝顺儿媳，家里又有了一个孝顺小孙子，可以说她的生活十分美满幸福。可就在她快六十岁的时候突然得了场病，每天闷闷不乐，哀声叹气，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常常偷偷流泪，彻夜不眠，闹得家里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孝顺儿子和儿媳陪着她跑过多家医院，结果也没看出是什么病，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太太日渐消瘦，最后竟一病不起，家里人都十分着急。 还是孝顺儿媳心细，她总觉着婆婆心里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出来，可是她的老公公和丈夫问了多次×老太太也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流泪。最后还是儿媳在日夜精心陪护她的时候耐心劝导她：“妈，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肯定是压着什么事不肯说出来，你看你都病成这样了，如果再不肯说出来恐怕连命都难保了，你能不能相信我，把你的心事告诉我，我们都是女人，我能理解你，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帮你想办法解决……”几次劝导后，×老太太才终于对儿媳讲出了压在心底几十年的隐情。 原来，在文革当中×老太太的父母被关进“牛棚”，她只好临时住在邻居大婶家里，由热心的大婶照顾。大婶的家里有一个年龄大她两岁的小伙子，两个人相处很好，日久生情，终于有一天她们俩越过了底线。那位大婶知道后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她很喜欢这个姑娘，并且真心希望以后她能够成为她们家的儿媳。可是当她的父母从“牛棚”放回来的时候，她的父亲听说了这件事却坚决反对，原因是这个小伙子的父亲那个时候正在监狱服刑，并且逼着女儿和那个小伙子断绝联系。可是事情发展到那个时候为时已晚，因为她已经怀上了那个小伙子的孩子。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女人未婚先孕可不是件小事，如果处理不好会影响到她今后的前途命运。没办法她的母亲只好送她到偏远农村亲戚家里，准备在那里找个土医生想办法把孩子做掉。结果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把孩子弄掉，她还是生下了那个苦命的孩子，而且是个男孩儿。 她对妈妈说既然爸爸不让她嫁给她喜欢的人，那她就下决心终身不再嫁人，要自己把孩子抚养长大。她的父亲一听顿时大怒，厉声斥责她，并逼着她的妈妈将孩子送回到那个小伙子的家里。有一天她的妈妈趁着她没注意偷偷抱走了孩子，送到了那个大婶家里。那以后她的父母把她看的很紧，任凭她怎样哭闹，坚决不让她出去…… 那家大婶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办才好，最后下决心要自己抚养孩子长大。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家大婶的丈夫从监狱服刑释放回来，这个人脾气暴躁，他要为自己儿子的前途着想，坚决不答应将孩子留在家里，也正赶上那个年代是支援三线建设的高潮时期，他们有个亲属给他和他的儿子在边疆安排了工作，硬逼着他的一个农村的远亲抱走了这个孩子。而后这个大婶全家家便远去边疆，再无音讯，那孩子也不知了去向…… 这件事一直沉重地压在这个×老太太的心上，这么多年过去，每当她想起那个曾经钟爱过的小伙子，想起那个可怜的孩子，她都会偷偷流泪。特别是到了近六十岁的年纪，她愈发想的强烈。有一天她突然做了个梦，梦到那个孩子掉进了无底深渊，高声向她喊着救命，从此她便更加难以控制自己情绪，特别是到了晚上无法入眠，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可怜孩子的身影。由此，她病的越来越重，直至一病不起。她的心里是迫切想知道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还活着，生活的怎么样…… 可是她不敢和老伴提起，更不能和儿子儿媳讲明，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心里默默承受。直至今天×老太太经过儿媳的真心劝导，又深知自己病情危在旦夕，才说出了压在心头几十年的秘密。 ×老太太的儿子和老伴儿听说了这件事都感到十分惊讶，可是为了能去掉×老太太的心病，救×老太太的命，只好齐心协力想方设法四处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家人的消息，再进一步打听孩子的下落。 终于有一天他们打听到一位退休回来的支援三线建设的老邻居，便急忙找到了那个人，也正巧这个人知道×老太太说的当年那个小伙子的工作单位，可是这个当年的小伙子也已经退了休，而且他的父母亲都早已去世，令他们担心他会不会知道孩子的下落。为此他们几经周折，电话联系上了那个单位，并通过单位找到了他的家人，最后取得了联系，并约定时间电话沟通。 那一天×老太太的儿子在电话里和老人家说明了原因，并说出了自己的母亲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孩子，现在一病不起，迫切想知道那孩子的下落。没想到老人家听了竟在电话的那头失声痛哭起来，他不停地念叨着自己对不住×老太太，并当场表示他会专程回来，亲自去找那孩子的下落，并且说他这些年心里也惦记着那孩子…… 不久他真的回到了家乡，通过当年将孩子抱走的那个亲戚的家人了解到那孩子被送给了一个偏远山村的农户。当他们将这消息告诉×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异常激动，竟然挣扎着让儿媳扶着她从病床上坐起来，焦急地询问详细地址，并说她一定要去那里看看，看看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天，两家人分别乘车来到了那个偏远山村，在村长的陪同下找到了那个孩子的家…… 那是在一处山坡上一棵大柳树下坐落着的一间破旧的泥草房，房子的四周都是菜地和庄稼。村长告诉他们，这孩子的父母都有病，他的父亲前几天刚刚去世，只有他在没日没夜地照顾着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因为他家里生活太困难也没娶上媳妇，就他和他母亲两个人，在场的人听了心情都更加沉重。 当老村长离老远便高声呼喊着一个令他们完全陌生的名字，只见泥草房房门开处走出一位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许多的中年男人，他手里端着一盆刚刚洗完要去晾晒的衣物，见山坡下突然来了这么多陌生人，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呆呆站在那里远远望着。老村长先走过去低声和他简要讲了事情经过，只见他听着听着眼睛瞪的老大，嘴角在微微颤抖，神情变得异常激动，手里端着的那盆衣物险些摔落在地上。老太太的儿子赶忙跑过去将盆接过去放在地上，站起身紧紧拉住他的手，真诚地对他说：“大哥，我们应该是兄弟，这都是那个时代酿成的悲剧，给你带来这么痛苦的命运，今天你的亲生母亲父亲都来看你了，她们知道当年错了，你能过去见见她们吗？”说完他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可他只是两只眼睛疑惑地远远望着她们，还是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此刻，×老太太挣扎着让儿媳搀扶她下了车，开始她还有些站立不稳，眼里流着泪，浑身颤抖着，在儿媳搀扶下艰难地向几十年深深惦念的孩子走了过去。开始她的脚步显得异常沉重，几次险些摔倒，站在她身旁的老伴和那个当年爱过她的男人都下意识地不约而同伸出手去要搀扶她，当那个男人看到老太太的老伴过去扶她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住了脚步，他们也紧跟在老太太的身后向山坡上走去。只见×老太太的脚步竟然踉踉跄跄越走越快，而且忍不住哭声越来越大，直至走到她几十年未见过面的儿子面前，两手紧紧拉住他放声大哭的时候，可是他还是呆呆站在那里，疑惑地望着眼前这完全陌生的面孔。任凭×老太太紧紧抱住他，连声说着对不起，在他的面前痛哭失声，他还是一声不吭，能看得出来此刻他的内心有多么复杂和矛盾…… 这时候屋子了传出一个老太太十分虚弱的说话声音：“儿呀，是谁来了，怎么不让客人进屋……”她们这才放开手走进房子里。可眼前看到的一切更令她们心酸，那是怎样一个贫穷的家境啊，破旧的家具，破旧的被褥，炕上躺着一位瘫痪的老人…… ×老太太走上前去紧紧握住老人的手，哭着说：“老姐妹，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年让你——”床上老人打断了她的话，说：“你们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转过头来又对儿子说：“儿呀，这么多年是妈对不住你，我——”这时候只见老太太的儿子“噗通”一声跪倒在母亲面前，哭着说了句：“妈，啥都不用说，我就是你儿子……”说完还给妈妈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见此情形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深深打动了，都忍不住哭出了声音。×老太太说：“老姐妹，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我送你到城里去治病，接你们到城里——”话还没说完，她的那个儿子猛地回过头，对×老太太说了第一句话：“我们哪儿也不去，你们走吧！”说完就推着这些人往外走。躺在炕上的老太太呵斥儿子：“儿呀，不许这样说话！”儿子才放了手。 任凭×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和那个她年轻时爱过的男人的孩子执意要给他们留下些钱，可都被他坚决拒绝了。最后是在老村长的劝说下她们才走出了房门，可×老太太的儿子却始终没有出来送她们…… 故事写到这里就要画上一个句号了，我只知道×老太太这个农村的儿子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山村，虽然后来×老太太的儿子和她那个曾经爱过的男人的儿子按照她（他）们意愿经常去看望他、去帮助他们，多少有了些来往，而且还在×老太太儿子儿媳的帮助下带着他的母亲去城里住院治疗，并且病情有了好转，可×老太太这个山村里的儿子却始终没有来过她的家，也没去看望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