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冶一一一那些己永远回去不了的岁月(之六)

祥子

六，Xm君之死 这是一段我想忘记，却怎么也忘记不了的经历。一段尘封在我脑海里很多年，而今还时不时呈现在我眼前让我内疚让我心碎的一段陈年往事。 需不需要将它写进我那回忆在五冶岁月的记事里？我曾犹豫了很长時间。写吧，毕竟是不应揭开的伤痕，不写吧，又觉得不应永远憋在心里。 最终，我还是决定把它写出來，或许这段经历，还能给我们或者我们的后辈一些感悟与啟迪。 同時，这段记事，也算作我对一位过早逝去的年青朋友深深的追忆。 那一年，我们学校分配到五冶七名同学。都是机械系毕业生，二名冶金机械专业，五名电气化自动化专业。 在那个知识和知识分子被社会压抑的年代里，大学毕业生並不受欢迎。我们孤身在外，举目无亲，相同的经历和境遇让我们靠得很近。大家相互支持，相互鼓励，自觉或不自觉地结成了好友。我们常有机会一起小聚，畅谈见闻，舒发爱憎。 那是一段我们一生中最暗淡最无奈也最与世无争的日子。 在我们这七位朋友中，有这样一位老弟，他性格内向，寡言少语，不善言谈。 在一起我们高谈阔论时，他只是个专注的聆听者，当讲到开心的事，我们开怀大笑时，他只是轻轻抿动嘴唇，会心一笑而已。他从不与人争论，也从不与人红脸。在我们相聚需要动手付出劳动力的時候，他又总是最勤快最辛苦的一位。在大家的心目中，他是个最老实最可爱，也最不设防的朋友。 他的名字叫一一一Xm君。 我们都分配在机电公司工作，经历了在班组当工人接受改造，后來当技术员承担重任的成长历程。再后來也都在各自的工程队凭借自身的才华和实力，赢得了人们的尊重和爱戴。 慢慢地我们又都先后结婚，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 Xm君家安在老家农村，妻子在老家工作，他在单位算个标准的单身职工。 成家立业之后，我们只要有空，也会经常相互串门，走亲访友。 公司承建的工程项目分佈在全国各地，因工作需要我们也時常分分合合，但仍然亲密无间，从没间断过联系和交往。 正当我们的处境逐渐改善，心情逐渐舒畅，阳光逐渐明媚的時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们之中，安家在成都的另一名同学，家庭爆出诽闻一一说是他出差期间，老婆出轨，另有外遇。 那时我正在距成都200公里外的江油长城钢厂工地上工作，听到这消息倍感震惊。 这名同学的妻子也是当年分配来五冶的大学生，她性格文静内向，待人友好客气，我们谁都不相信会发生那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后来据说，她供出了好几个第三者的名字。而其中的一个，竟然是Xm君，就是我们之中那个最老实最可亲的Xm君。 这更让我们出乎意外，更让我们不敢相信！ 事情发生以后，Xm君的单位对他施加了很大压力，责令他老实交待写出检查接受处分。那个年代，这种有关男女关系之事最容易成为热点，也最容易激起某些领导干部的工作热情。 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后，我们一直沒机会见到当事人。只是听说领导三天两头审讯Xm君，而他从不承认犯过什么错事，也拒绝送交检查，仍然黙黙地坚持上班坚持工作。 大约一个星期后，Xm君经手的一件有关长城钢厂的业务，必须由他亲自处理，於是他出差到了江油。 我和另外二名同学特地到住地看望他，顺便也要对他兴师问罪。 我记得非常清楚的是，那天他面色蒼白，特别憔悴。 见面时，没有了以前那久别重逢时的热情。 寒暄几句话后，我们便开门见山的对他说 : “给说说事情的经过吧。” 那时大家急於了解真象，想亲自听听他讲述我们始终不太相信的故事。 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理会我们。一直低头无语。 “到底有没有这事？”，我们不依不铙。 他仍然用沉默对待我们，我们理解他的内向性格，但怎么都不理解他此刻的沉默。 我们朝夕相处，又亲宻无间。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世间的传说到底是真是假？我们多么希望他能一一向我们倾述出来。 可是那天，他竟哑如寒蝉，一言不语。 最后，我们都以为他的沉默，大概就是黙认。 三个还处於青葱年纪的青年人，终於没能控制住情绪，我们动用巴掌和拳头，教训了这个曾经最信任的朋友。 我们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一个中国人谁都知道的训示一一一朋友之妻不可欺！ 他抱着头没有反抗也没有吭气。 发泄一通气愤之后，没有对他说声再见，也没对他说上一句那怕是训斥或憮慰的话，我们便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 我们以为，他回去以后会反省。 我们以为，他不会一直沉默，他终将会给我们一个交待和解释。 我们还以为，他会理解我们。 谁也没想到，那一天竟成了我们与他的永别，他的沉默成为永恆。 几天后，从成都传來噩耗，Xm君在他居住的单身职工宿舍内，自杀身亡。 一声晴天霹雳！ 有人告诉我，他是用电线一头套住左脚，另一头套住右手，然后推上电闸让220伏的电流通过心脏而亡的。 他用他所学的电气知识，设计了这种最简单也最残忍的方法结束了自巳。 那一年他刚满三十岁。灿如夏花的生命，轉瞬间烟消云散，与我们阴阳两隔。 知道这个消息时，我也象被电流击中了心脏，全身酥软，头脑昏沉。 为一个鲜活的生命忽然离去而震惊！为我们那天那粗鲁的行为而懊悔！ 另外两个在外地工作的同学也收到了噩耗，哀痛的同時还给我捎來一句话:“三个很聪明的人，干了一件最愚蠢的事”。 也许是的，我们真的干了一件最愚蠢的事！ 我们是朋友，为什么那时没有耐心去好好对待他？为什么没有冷静地追索真象？为什么明知性格内向的人最易走向极端，还要武断地去教训他？ 那時他肯定遭遇了难以解脱的困境，受到了來自各方的压力。 那時他肯定惶惶不安内心挣扎，在选择是面对还是逃避？ 甚至那时，他或许是在生死的天平上摇摆不定。 作为他在这个单位里唯一的几个同学和朋友，需要我们邦助他时，却没有对他表达一点安慰。 这是不是让他最终徹底失望了？最终下定了决心？ Xm君的离去，成了刻在我心灵上的一片伤痛，很久很久，抺之不去。 我常常会一个人发呆寻问: 不知他推上闸刀那一刻，想了些什么？是屈辱？还是悲愤？ 也不知那一刻他想过没有，在老家还有善良的妻子和一个年幼的孩子，他怎么能忍心抛弃他们？ 更不知那一刻他是否想到过，是非曲直只有活着才能弄清？ 当然，沒有人能给出答案！ 据说Xm留下了一封遗書，我们几个同学谁也没看到，只是听说遗書里有这样几句话一一 “我没做过什么错事，我感到孤立。组织上已不信任我，同学们还教训了我，我只好选择离去”。 这是让我们永远不得安宁的几句话。 我宁願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可能真没做过什么錯事。可他为什么却急着选择了逃避，而不是想法去求实求真呢？ 这是我们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大家只能猜疑，是不是他有过一段有口难辩鲜为人知的经历？是不是发生过让他宁可带进坟墓也不願公开和解释的事情？ 在活着的人中，只有我们那位同学的妻子才心知肚明。 据说他们后来离婚了，从此她深居简出沉黙寡语。时至今日，也一直没有勇气和肚量站出來澄清当年的事实。人们始终都不知道，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逝者带走了真象，也带走了他的尊严。 这一切，永远成了不解之谜。 往事逐渐如烟，真象也再沒人去提及。 只是我们永远失去了一位可亲可敬的好朋友，永远地失去了。 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是个好父亲，好丈夫，也一定是个十分优秀受人尊敬的人。这一点，我坚信。 只是现实，从来沒有如果。 经历了这段往事，我觉得自已改变了很多，慢慢开始真正长大，也开始真正成熟。 我学会了不再浮躁。 我学会了尊重隐私。 我学会了更加珍视朋友，珍视友情。 我更学会了珍惜家庭，珍惜人生。 岁月如梭，一转眼我已经走过了生命的大半段历程。 现在我有资格，带着人生丰富的阅历，去评说过去。 没有人的一生都很完美，也没有人的一生没有遗憾。我们有过成功有过快乐，也有过失误和过错。功名利禄不值留恋，真正应该在意的，是那些失误和过错。 这是因为，很多失误再也没机会去改正，很多过错也再没机会去弥补了。 我曾想过，假若有一天我能在天堂与Xm君相遇，我会恳请他的原谅，原谅我们青葱年纪的冲动与冒失。 我也会向他讲述自他走后，我们在五冶的付出与收获。还会向他讲述，他没有机会继续品尝的人生那些酸甜与苦辣。 最重要的，我会告诉他，假若有來生，假若还有一次人生的轮回，请他一定珍惜生命。 岁月有沧桑，生活有悲喜，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山穷水尽时，又会见一村。 可惜那時的Xm君，面对窘境没有这个悟性。也可惜那时的我们，面对朋友也沒有那个耐性。 请后面走过來的晚辈们，不要学当年的Xm君，也不要学当年的我们。 2015年3月18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