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每次阅读鲁迅的《藤野先生》总会不禁想起张德生老师。他是我高中时期的物理老师。之所以联想起张老师,是因为他与藤野先生有些相似之处。</p> <p class="ql-block"> 张老师穿衣服也是极“模糊”的。印象中他常穿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似乎很长时间也不洗。有时下面的扣子就扣到上面了,也浑然不觉。记得一次上课,他的白绳子腰带两个头没有掩好,掉了下来,他也不知道。坐在前排的两个女生看见了切切地笑,使得全班同学都为之引颈。老师以为这两个女生开小差,脸一沉,吼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这两个女生是城里的,比我们这些乡巴佬胆大,就伸手指了指,示意老师注意。老师低头一看,恍然明白,不过他丝毫没有感到尴尬,没事儿似的训道:“这也值得笑?认真听课!”</p> <p class="ql-block"> 张老师虽然着衣不讲究,但他可不是一个随和的人,甚至有点怪。学生在校园遇见他,跟他打招呼:“张老师买菜去了?”“张老师您挑水吶?我帮你挑吧!”这时,张老师总是充耳不闻,目不斜视,挺胸抬头,阔步向前。根本不理会你的问好、招呼,似乎压根就没看见你。这尤其让新生呆立、尴尬,喃喃自语:“怪人!”高年级的学生早就见怪不怪了。</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当然,也不全是这样,他心情好的时候,对刻苦学习的学生会稍降辞色的。我就得到过几次这样的“奖赏”。一次是我去打水,正好遇见张老师打水往回返,就怯生生的说:“老师打水吶?”我很真切地看见老师点了点头。回到宿舍,我兴奋地把这一“新闻”告诉同学。没想到同学们却哈哈大笑,都说我一定是眼花了。弄得我也开始怀疑起自己了:莫非真的眼花了?直到后来又在校园遇见老师,我主动打招呼:“老师上街了?”他不仅点了点头,而且还哼了一声。这次绝对没有眼花,而且还有同行的同学证明。这一重大新闻立刻在班里传开了。我俨然成了张老师的得意门生,好多天我都沐浴着同学羡慕的目光。</p> <p class="ql-block"> 物理对于高中生而言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但是我们那时也没觉得有多难,张老师更是优哉游哉的。我从来没见他备过课,他也从不给我们批改作业。学生到他办公室问试题,他总是翘着二郎腿,叼着旱烟袋,在聚精会神地看报纸呢!这管烟袋很短,约莫一拃长,烟杆上还系了一个装烟丝的荷包。抽完烟时他会在鞋底上磕掉灰烬,然后将荷包缠在烟杆上,装进上衣口袋。这时,学生赶紧恭敬地说:“张老师,您看这道题咋算呢?”他也不说话,接过本子看一下题,然后在试题下方列一个式子,随手将本子扔给你,继续看他的报纸。既不讲解,也不理你。</p> <p class="ql-block"> 千万别以为这是老师看不起学生,恰恰相反,这是他对比较中意的学生的礼遇。要是不入他法眼的学生去问试题,他先是看题,然后慢条斯理地问你一些相关知识,你若答得上来,他才给你列算式,你若答不上来就惨了,只能拿着本子灰溜溜的回来。记得有个同学去问一道关于流体力学的气压题,张老师看过试题,脸冷了下来,问道:“道尔顿分压定律是怎么说的?”这位同学可能是一时紧张没答上来。张老师脸一沉,把本子扔给他一挥手:“连这都不知道?滚!”</p> <p class="ql-block"> 我也有一次类似的经历。有一道力学题百思不得其解,与同学讨教也没结果,只好硬着头皮去问老师。我把本子放到他跟前,他放下报纸看了看试题,若有所思地问我:“你体重多少?”我愣了一下,心想这道题与我体重有关吗?可我不敢这么问,只好老实回答:“也就一百来斤吧。”“好!就算一百斤。假如你站在磅秤上,把秤杆打平,这时你突然下蹲,你说,这秤杆是下跌,还是上挑?”我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上挑呀!?”没想到老师扔给我本子,一挥手:“去——去——去——,你学的受力分析都没用吗?”我呆在那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着干嘛?回去好好想想!”他不耐烦把我轰了出来。在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明白:物体由静止到运动,合外力一定不是零。人受的重力是不会因状态的改变而改变的,所以只有秤盘的支撑力变小,人才能够向下运动,而支撑力与人对秤盘的压力是一对作用力和反作用力,说明人对秤盘的压力也同时减小了,所以秤杆会下跌。可老师为什么要给我设计这么个问题呢?这与我问的题有何关联呢?晚上回到宿舍一群人反复琢磨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弄明白。同学们都很兴奋,都有成就感,也极大地提升了学习物理的兴趣。只有一位姓帅的同学,表示强烈不满:“这个张大个儿,就是个怪人,老是握着拳头让人猜,直接告诉我们不就行了?害我们瞎捉摸半天。”</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虽然张老师有时有点怪,但他却是一个传奇的人。学校的电路发生故障的时候,连专职电工都束手无策,只有我们张老师有办法。记得有一天上午,张老师正给我们上课,窗户外有一个人不时地向里张望。我们都认识,他是学校的电工,肯定又是来找张老师的。张老师看见他时就走了出去,他两说了什么,我们没听见,不过张老师很快回来,边关门边说了一句:“等着!” 下课后,他俩匆匆走了。</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张老师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记忆力特别好。记得有一次我去问他一道电学题,他看了一下题,问我:“现在我们复习什么呢?”我说:“力学。”“你力学都学好了吗?好高骛远!”说完他就不理我了。我只好怏怏地离开了。大约过了一个月,我们开始复习电学。有一节课,他简单讲了一下理论知识,就开始讲例题。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一道例题竟然是我之前问的那道题。隔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还记得,而且课堂上还提问了我,这让我大为感动。</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说张老师传奇,其实也不仅是这些方面的事,主要是他带的班高考成绩最好。很多老师和学生都很纳闷,因为张老师的课讲得并不怎么样,起码差杨老师远了,但高考成绩揭晓,他所带的班往往比杨老师班的成绩好。我刚来学校的时候就听说了这样的评论,为此,我和几位同学还偷偷地在窗下听过杨老师的课,确实比我们张老师讲得好。我第一次听张老师上课就觉得有点滑稽,他登上讲台的时候,班长喊:“起立!”我们刷地站起来,齐声喊:“老——师——好!”可张老师也不说同学们好,请坐,而是直接开讲:“今天我们学力的合成与分解”,同学们只好七零八乱地坐下。后来我们也就习惯了,虽然他一进来我们照旧起立喊老师好,但喊完以后我们就立刻坐下了。他上课讲理论比较少,要言不烦,总结出一二三就完了,然后就是讲例题。物理有很多题需要画图,他画图从来不用直尺或三角板,都是徒手画,大概他觉得这样省事。他讲的这些题,一般不雷同,往往是一道题一个类型。听了他的试题讲解,再反思理论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张老师解题在学校是出了名的。但是临近高考的时候,学校组织物理讲座往往是杨老师。记得有一个晚自习,杨老师在礼堂讲座,曾讲过上一年的一道高考题,就是水下2000米有一艘潜水艇的热力学题,原题我现在不记得了。只记得杨老师解题的步骤写了满满一黑板。第二天物理课,张老师又讲这道题,他大概不知道昨晚杨老师讲过。让我们震惊的是,他居然三步就解出来了!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太惊艳了!我是被老师的大胆想象彻底折服了。随后他又讲了另外一道高考题,就是在火车上固定着一个斜面,斜面上放着一个正方体,如果不计摩擦,火车的加速度为多大时,这个正方体不会下滑,这是题的大意,数字记不得了。正是这个题的讲解让我对运动状态下的受力分析有了更深的理解,所以我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张老师讲题时的情景。</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当然,他也有讲得不好的时候。印象较深的是学校领导听的那节课,他讲振动和波,还特意带了教学仪器,郑重其事地给我们做演示,用三角尺在黑板上认真地画坐标以及曲线图。说实话这图画得很规范,也很漂亮,比他平时徒手画的好多了,但是,这是我们听过的最差的一节课。</p> <p class="ql-block"> 在当时的平定中学,张老师也许是一个有争议的人,但在我们眼里和心里却是一个好老师。他虽然不善言辞、不苟言笑,有时甚至有点不近人情,但我们能够感觉到他的敬业和爱生,许是他的教育教学方式不被一些人认可罢了。</p> <p class="ql-block"> 张老师离开我们已经好多年了,我从事教育教学工作也将近四十年了,我是越来越怀念我们的张老师了。有时我常常想,生活上对学生极端的热忱、教学上生怕学生听不懂不厌其烦地讲解就是好老师吗?课改近二十年来,各种各样的能手、好老师、专家一批批的涌现,可我却是越来越迷茫了。</p><p class="ql-block"> 2023年8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