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叩心弦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图片来自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二爷出生的那天落雨了,而且特别的大,本就年代久远的院墙竟塌下去一大块。</p><p class="ql-block">不知道这是不是二爷一生总绷着个脸的原因。二爷的母亲因此说他是一个“祸害”,不过我想母亲在说这个词时,她的神情一定不是怒,而是那种忍俊不禁中所流露出的并无所指的淡淡的责怪,那其实也称不上责怪,它与怨、与恨根本就没一点关系,它是浓浓的疼爱,甚至还充盈了她的整个话语、表情以及当时的心情。 </p><p class="ql-block">有人说一辈子没见二爷笑过。这怎可能呢?他的脸虽然总是绷着,若说不曾笑过却似乎有些夸张。就算跟谁有怨,对谁有恨,心中十万个放不下,可一辈子总绷着不笑这谁能憋得住?反正我是不信!</p><p class="ql-block">二爷的表情严肃倒是真的,甚至在年长之后双眉之间还深深地刻上了一个“川”字,且从此扎根在那儿,风吹不动,雨打不动,令人见了心中总是不由地发怵。他住村西的那棵老槐下,回老家时我必定要打他家门前经过,偶尔可以见到,见到了也打声招呼,他的回答永远都那么简短,就一个字:嗯!确确实实很少见他笑过。</p><p class="ql-block">二爷年轻的时候任我们村办小学的老师,老师兼校长,或者说是校长兼老师也行。全校那会儿就他一个,脚打后脑勺很是忙碌,这一忙碌竟然忙碌了十好几年方才有了个下属,不过学生也多了许多,他依然还兼着老师一职。</p><p class="ql-block">二爷的脸总绷着不笑,孩子们便怕他,怕他纪律自然就好,有了好的纪律学习成绩那也差不了了。因此家长们也格外地尊敬他,但尊敬归尊敬,却很少有人与他把酒言欢,无话不谈。不是不想,是很难,他们之间似乎总有层隔膜,究其原因或许还是跟他的那张脸有关。</p><p class="ql-block">孩子们怕他却也并不是受过他的打或是挨过他的骂。当然他不打不骂,只是站在讲台上看他们一眼,那紧绷着的脸,严肃得过了头的表情便可使整个教室鸦雀无声。</p><p class="ql-block">从本村那相当壮观的四郎庙改建的学校中走出去的学生们倒没几个人恨他,却也没几个人和他走得特别近,从心底深处他们都敬畏着他。</p><p class="ql-block">如今学校早已不在庙里了,庙也回归了原来的样子,整日里香烟袅袅,祈福声不断。而学校则新建了一所,不但正规了许多,也气派了许多,不用走近,远远地就可以听到书声琅琅。二爷却早已不代课了,退休回家和二奶奶侍弄起了他们家那几亩田地。</p><p class="ql-block">二爷家门前有棵老槐我刚说过,花开的时候自然会惹来众多的孩子们。他们远远地站着,虽然已备好了束着铁丝钩的长竹竿,但瞅着满树的雪白,闻着那淡淡的清香总是怯怯地不敢向前,说白了心里头怕着二爷呢!直到有人探听到二爷不在的确切消息之后发一声喊,众人才呼啦而上,放开手脚,恢复了“土匪”本色。</p><p class="ql-block">二奶奶是不会凶孩子们的,从不!而且还总要站在树下热心地指点着哪儿槐花多,哪儿好摘。有时候忍不住还要抢过他们的竹竿帮着摘呢!</p><p class="ql-block">槐花开的日子,孩子们受不了诱惑却又不敢上前的时候不知何故二爷总是不在!</p><p class="ql-block">老槐相当的大,这相当大的老槐自然也有相当大的树荫。夏日里树荫下必定要聚起许多人来,下棋的、丢方的(一种只需在地上划出横竖交错的线条,对阵双方各执石子、草棍儿便可大战一场的游戏)、端着饭碗谝闲传的……总之热闹非凡。</p><p class="ql-block">偶尔二爷也会踱步走出院门,在老槐下转转,站站,看看。走入人群中的二爷不怎么随和,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毫无顾忌地说笑、肆无忌惮地耍闹,分明还端着一个文化人的架子;举手投足间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也使人不易接近。这却也并非瞧不起谁,他有他既定的个人形象,他得保持这个,那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派儿”!</p><p class="ql-block">二爷在老槐下并不久留,甚至一声不吭便打道回府,或者偶尔开口了也是惜字若金,问一句答一句,多一个字都不说。二奶奶说他就算回家了也这样,老端着个臭架子,让人看着都难受。</p><p class="ql-block">他有单独的一个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字画,屋内就一个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小床,不下地的时候他就在那儿呆着,写字画画,自得其乐。不过我没进去过,也没几个人进去过,所有的一切都是二奶奶说的,即使他代街坊四邻们写的那些春联也大都是二奶奶经手送给他们的,这房子也便和二爷一样显得有些神秘。</p><p class="ql-block">那日的太阳很红,却不烈,不热。从村东走过来的那个人整个就浸在这阳光里,老槐下本聚着聊天的街坊们被这耀眼的光晃得睁不开眼。</p><p class="ql-block">走近之后方才看清是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有人认出了他,嘴中嘟囔了一句,“这不是邻村那谁谁嘛!”近旁的一位也认识,便跟了一句,“可怜啊,这孩子打小就没了父母。”随之一声轻叹,继而又竖起了大拇指,“嘿,不过有出息,听我们家孩子说还考上了大学呢!”于是一众羡慕或者嫉妒的目光便投向了来人。</p><p class="ql-block">有好事者问:“有事?”</p><p class="ql-block">两个村子本就离得不远,大家伙儿又都是土生土长,相互间并不陌生,小伙子也不隐瞒,直接说明了来意,“毕业了,找到了工作,发了工资,想来看看老师,这些年多亏了他,不然这大学还真没法上。”他的手中果然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p><p class="ql-block">小伙子说的自然是二爷。以他的年龄,给他带过课的,本村也只有二爷一个。</p><p class="ql-block">“真巧,刚进门。难得一见啊!”方才那发一声叹的大叔对着二爷的家门努了努嘴,顺带着抒发了下自己的心情。他没放下手中的忙碌,将一根约一二厘米长的草棍重重地搁在了地上纵横交错线条的交叉点上,而后再次抬起头,看了眼对手,又看了眼转身离去的小伙子,一脸的困惑与不解。</p><p class="ql-block">小伙子的话一瞬间在人们的心海掀起了一个大大的涟漪。一个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竟会有如此举措?这举措对于无儿无女自己都没个帮衬,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的老两口来说着实不易。</p><p class="ql-block">有人感叹:二爷原来是个傻子!</p><p class="ql-block">二爷家里却分明很热闹,这热闹从小伙子进门后开始,先是听到了院里某只鸡绝望地大呼小叫;跟着二奶奶从商店里竟拎回了一瓶西凤酒;隐隐二爷的声音隔着院墙飘了出来,那声音中似乎还能听出一丝笑意。</p><p class="ql-block">这少见的热闹自然令人惊奇,他们想知道院中更加详细的情况。恰逢二奶奶出门,可一辈子口齿伶俐的老人今儿嘴却笨了,半天没言语,满脸尽是自豪与幸福混合着的笑。</p><p class="ql-block">人群里又飘来一个声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瞅瞅,一对傻子!不过声音却淡,却轻,瞬间便淹没在忽起的一阵风里,消散得无影无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