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行之人文川西

种因

我的世界有许多忘不掉的地方，比如父母的老屋和川西。已是轻易不敢触碰记忆的年龄，故乡苍劲为一剂药。那幢满盈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和父亲身上的汗味、以及我们兄妹几个儿时嬉闹声的老屋，已然是我身心疲累时的方舟。而川西是“在路上的”天堂--读着阿来的《尘埃落定》、遛达四次依然意犹未尽的另一片家园。在那个东西文化交流、长江黄河文明融合的地方，有以九寨沟、黄龙、米亚罗、若尔盖草原、新都桥等为代表、适合全民的自然风光；有以万山臣服的蜀山之王贡嘎，森林、草场、河流、湖泊、寺庙、瀑布一应俱全的稻城亚丁，“中国的阿尔卑斯”四姑娘山、雪山秘境格聂、秋天调色板党岭等为代表、给户外人下蛊的雄奇天堑。这里还孕育了康定情歌、康巴汉子、格萨尔王故里、嘉绒文化中心、茶马古道主线、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遗迹、巴塘弦子、甘孜踢踏、石渠真达锅庄等灿若星辰的人文风情，以及象征着藏传佛教在川西高原深厚底蕴的德格印经院、五明佛学院、亚青寺、松格玛尼石经城等著名宗教遗存。无怪乎《中国国家地理》这样说：“青藏高原像是上帝的造景台，一不小心倾斜了一下，诸多美景倾泻而出，于是就有了横断山”。大横断的核心，正是川西。 川西·色达天葬台天公不美，原定九顶山露营泡汤后改行色达。八月的绵绵雨雾里，再次肃立天葬台观照灵魂升天的序次，悲喜之情泯然。藏人的涅槃之路，迥异于汉人“事死如事生”的庄重，甚至缺乏一般概念上的仪式感，但整个过程又是一堂对围观者的深刻的死亡教育课。也许，这就是法王如意宝晋美彭措1980年在喇荣沟建立佛学院后，1986年又在离佛学院两三公里的地方建立尸陀林、并且允许一般旅行者观看的初衷之一罢。藏人的生死观无疑是纯粹的：生与死，不过是生命中一段没有界标的旅程，一如我们活着的每一个白天与黑夜的更替，自然、平和。憨萌的土拨鼠和高冷的秃鹫，仿如它们的信标。 家人把用毡布裹着的逝者，如同背一捆老柴般从面包车甚至是摩托车上送入圣地。然后在喇嘛的阵阵梵音中肃穆顶礼，祈祷即将来临的短暂而血腥的争抢后不要遗留一丝骨渣。当灵魂的使者们飞升高空时，意味着身布施的完成，亲人脸上悲戚的神情也随之一扫而空 体形硕大的灵魂使者一点不怕人，甚至与人有着良好的互动性，除了浓烈的特殊味道外其实是很可爱的 川西·喇荣五明佛学院相较于天葬台，佛学院无疑要亲民和轻松许多。大牌坊下的乘车点，旅行的红男绿女与身着绛红色衣帽的挂单者你来我往，人数难分伯仲。五明佛学院之于川西藏区修行者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在此苦修的扎巴、觉姆不必说，不少外地僧侣自带行囊，彻夜诵经于廊下，三两日后意得归去，朝圣之心有之，但更多的是在实践佛学院三大原则之精进于闻思修罢，一如我等孜孜于修身齐家。圣·奥古斯丁说：“信仰是去相信我们所未看见的，而这种信仰的回报，是看见我们相信的”。来色达之前，我对藏区信众虔诚的苦行苦修来自于想象，遗憾的是两次洗礼之后，我依旧无法用现实逻辑去思辨眼前信仰所展现的力量。 薄暮时分静坐坛城，那片从山脚延伸到山顶的绛红，像极了僧侣身上的袈裟，带给人们宁静与祥和。我突然忆起了母亲谢世前的一贯做派：入得庙来，纳头便拜，但求心安，任他儒释道！而相较于文盲的母亲，成长在唯物主义世界的我也是满脑浆糊，这些年忘情于山水间，一直理不清藏传佛教的流派、历史，更不懂佛法。只是俗子如我，此刻也能我心澄明，它已经、它还会教化多少慧根！从这个意义上说，佛学院善莫大焉 川西·德格印经院因为德格印经院，藏传佛教五大教派在川西高原各显异彩。德格印经院素有“藏文化大百科全书”的盛名，在藏区三大印经院(拉萨印经院、拉卜楞印经院、德格印经院)中位居首位。印经院于清雍正七年(1729年)由德格第十二世土司兼第六世法王却吉·登巴泽仁创建，历经十二、十三、十四世德格土司，耗时27年最终形成了德格印经院现在的规模和建筑风格。德格土司家族早已沉寂于历史的长河，而致力于传承藏文化的德格印经院依旧屹立在德格，现在属于是全国重点文保单位。总体而言，由于不懂藏文，此行对藏文化历史厚重感的直观感受，要多过印经院对藏文化的巨大贡献本身。 穿行在近三十万块经版的库房中，鼻翼中满是酥油混杂油墨的奇妙的味道 敦厚、友好的经版修复师傅和印经师傅，对我请教问题、拍照等没有丝毫拒人千里之感，大赞！游览后期遭遇管理人员，被严厉制止拍摄，幸喜他也没有夺过相机删照片，再赞！ 这两组师傅使用朱墨，印刷地位尊崇的《大藏经》 川西·亚青寺除了色达，甘孜还有另一处雪域佛国--白玉亚青寺。这座中国最大的觉姆城创建于1985年，被昌曲河分隔为内环和外环两部分，内环的小岛是亚青寺两万多人的觉姆区，外环是扎巴区。亚青寺是一座比肩五明佛学院的宁玛派丛林，这个闭关实修的圣地，像一朵芬芳四溢的莲花，孤寂中盛开在海拔约四千米的章台大草原上。 远远望去，高耸入云的莲花生大师宝像庄严 我在亚青寺停留时间不长，印象深刻的有两个画面。站在修行山上俯视，被昌曲河环绕的觉姆岛极具视觉冲击力：习惯了藏区地广人稀，突然看着成千上万诵经完毕、从连接经堂与觉姆岛之间的小桥回岛的觉姆们，如同内地大型歌会散场一般人流滚滚，震撼感顿生；囿于成年男性不允许上岛的规则，我的视线转向修行山下的坡地上分布的一个又一个小盒子房。这些修行者累月经年苦修的盒子房，家徒四壁的标准都不够——有些部位仅仅只有一块布帘；盒子房的空间只够一人打坐，不能靠、不能躺：对角线的长度不能满足一个人的躯体伸展！这样的盒子房到了冬季与冰窟几乎没有区别！ 信念真神奇，给了支撑她们眼神清澈、笑对每一个修行的日子的神奇力量。我是俗人，但愿打你的世界经过风过无痕，也祝愿这些苦修者早日证得正果 川西·措卡湖新龙县地广人稀，人口才五万多。距县城三十多公里的麻日乡，隐藏着一个被誉为人间仙境，九天瑶池的措卡湖。措卡湖面积不大，清澈的湖水象一面宝蓝色的镜子。湖周边高山耸峙、植被良好，远山近岸在湖水中揉合成一幅大美的天地画卷，颜色变幻多姿。水中游鱼成群，有专门的扎巴投喂，掬水三捧，味道甘洌。游玩中听一位扎巴说，措卡湖周边很久以前是他们祖辈生活的地方，后来无偿献给佛祖兴建了措卡寺，从此他们也成了寺庙的一部分。此行适逢措卡寺法会，在寺外吃过义工准备的斋饭后，我进到寺庙内堂，盘腿坐在一众僧人身后的地板上听大德讲经。耳中纶音雄浑而有节奏，有点类似听美国乡村音乐：虽不达意而通体舒坦。 相比较而言，背负盛名的九寨沟、亚丁，美丽依旧而静谧不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措卡湖，美丽如她的湖水般澄澈、纯粹 从新龙县经麻日乡到措卡湖，S217一直蜿蜒在雅砻江畔。离开S217后的十几公里是狭窄的盘山路，公路边有一个非常美丽的村子 川西·再访泽仁邓珠从新龙回到新都桥后的行程，是这次川西行的重头戏之一——去呷巴乡自弄村二访泽仁邓珠。自弄村是我们2016年西藏行无意中闯入而留下美好记忆的地方。山清水秀之外，主人一家真诚善良：让我们按自己口味随意添加酥油调制酥油茶；取出藏地的稀罕物葡萄酒招待我们一行八人（虽然我们最终没有打开）；完了说你们是客人，午饭不要钱（我们当然坚持付了费）……凡此种种，让我们感动得流鼻水自夸人品。这次二访的目的就是为了当年种下的这棵草。令我们欣喜无比的是，邓珠一家除了房子更漂亮以外，包括女主人的容貌等一切都不曾改变！远方说很想每年都来这儿住几天，而远方家的公主和她表哥，在因暴雨泥石流取消的贡嘎徒步的归途中，念念叨叨还想去邓珠家！祝愿好人泽仁邓珠一家永远扎西德勒。 泽仁邓珠家漂亮的家园和大房子（下面是第一次、上面是第二次拍摄） 冻龄的女主人，勤劳、善良而美丽 第一次到泽仁邓珠家的情形。远方端着自己添加酥油、青稞调制的酥油茶 泽仁邓珠和他的夫人 我从他乡来，只为重温感动和留下新的美好记忆 川西·四姑娘山二峰走进户外十一个年头，多数时候只在空闲的周末，哨聚一班狐友走一段梅岭的山间小径，怡然自得经年，我这头不曾重装的伪驴，一杯啤酒也喝出了三分酒意。此番因遭遇泥石流而心有不甘放弃了贡嘎徒步，但波澜不惊地攀登了四姑娘山二峰。 二峰营地 凌晨三点开始，闷头沿山体风化而成的碎石路攀爬，下山时伙伴们一路惊叹夜色中是如何爬上来的 登顶时刻，群山一片金色 从二峰顶下到营地，收帐篷时很随意地说想看看向导身上带着的藏刀，他竟出人意料地坚持把刀送给我，让我唏嘘不已。常常感叹，每次长途旅行都能收获感动，我真是幸福的人！ 二峰营地偶遇的宜春战友。他俩先我一天登上二峰，即将踏上重装“长穿毕”的征程 川西·稻城亚丁 稻城很美，最美的当然是你自己从海拔4180米的洛绒牛场爬上4700米的五色海后的那声赞叹。也许正因为太美，它如九寨沟一般拥挤而嘈杂。又因为牛粪马尿遍野、人马争道，五公里的山路对平时缺少运动、仅仅受了《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里陈末那句煽情的“…有一个地方叫做稻城，我要和我最心爱的人一起去那里…”蛊惑就匆匆赶来的人而言并不友好，末了多半会留下诸如“人生路漫漫满是荆棘一路泥泞”的感喟，当中还会有人在高反的痛苦中放弃。 几度兴废的冲古寺位置绝佳，它面朝三座神山，脚下是开满鲜花的冲古草甸，寺后是险峻的亚丁峡谷 这个季节，云遮雾绕的央迈勇并不显山露水，它最美的时候是秋天 央迈勇脚下的的牛奶海像一块碧玉。站在湖畔，颜色由近及远从黑到碧绿再到深蓝。图片的右侧可以见到著名的洛克线的清晰路迹，沿此路迹往上，可以到达松多垭口 牛奶海右侧一个大约百米的陡坡后面，是被佛教典籍盛赞的五色海，它是当地人心目中据称可以“反演历史，预测未来”的神湖 图片左下五色海，右上牛奶海（网络图片） 同行的伙伴们 川西·理塘川西高原实在太美了，除了眼睛疲劳，这儿的水是甜的，空气是甜的……以至于那位“又负如来又负卿”的修行者，也要写下一生中最后一首动人的情诗，假歌咏理塘以神游。当然，作为七世达赖和十世达赖转世灵童诞生地的理塘，本身有着深厚的宗教底蕴。在三世达赖创建的长青春科尔寺，珍藏有许多佛祖金铜像，三世达赖用过的马鞍，三世达赖和五世达赖的足印，十世班禅大师的坐床，以及明清时期的精美壁画等珍贵文物。理塘悠久的人文历史由此可见一斑！也许为了匹配大自然的慷慨馈赠，在这片草原上驰骋的丁真们天生勇武非凡、笑容灿烂。有多少忘归的旅行者，就会有多少痴痴的女人沦陷在他们马背的雄姿中或翻飞的长袖里！ （网络图片） 宁静的长青春科尔寺 西出理塘不远，是辽阔无垠的毛垭大草原。这里处处皆风景，被《中国国家地理》评为中国最美六大草原之一 塔公草原 静美的甲根坝 人们感念曾经的王者格萨尔，用片片石头垒起马尼堆，日久而成松格玛尼石经城。远远望去，石经城像一座平地上并不伟岸的城堡，藉由石头上刻着的经文，这座城堡有了灵魂，蕴含着神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