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凉怀友人

悠然见薪

　　处暑刚过，早晚已明显凉爽，天空也更加高远。不知怎的，近几天做事常走神儿，昨天翻出去年日记始恍然大悟，是同事老辛去世周年的祭日到了。看着从去年8月17日老辛发病到25日不治故去的那些文字，关于老辛的记忆像一幅幅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出脑海。

老辛是我们单位的退休司机，中等身材，细眼，花白的偏分头，话不多，性格稳重，耿直善良。我们是相识30多年的同事，也是平日来往较多的好友。他猝然离世时，刚过了62岁生日。

我们相识时，他还是单位同事口中的小辛，高中毕业参加工作后，他先被分配做木工，跟着老师傅修理门窗桌椅等，活不累还挺为人。随着办公家具的升级换代，木工活越来越少，领导见小辛年轻，人也灵透，便安排他去学汽车驾驶，成为当时许多人羡慕的专职司机。

小辛学成归来不久，正赶上市里要求机关干部“三学”（学微机、驾驶、英语），单位里司机原本就少，领导便安排他和张师傅去教大家学车。自己尚是新手的小辛，转眼成了炙手可热的驾驶教练。不少领导见了他都远远的打招呼，一般同事遇到更是一口一个辛师傅，争着与他搞好关系，无非想在学车时多摸摸方向盘，最好是其他时间也能多练会儿。在个别学车的同事眼里，辛师傅当时有点儿冷得不近人情，可多年以后提到开车，很多人仍说老辛是他们的教练。他自己拉起这段往事，也津津乐道。

在当年的机关单位里，司机是个特殊职业，尤其是开轿车的，身价似乎比一般干部还高。老辛开车属半路出家，驾驶技术不是最精的，但他为人实在，工作认真负责，所以由先开大车，倒开公用轿车，直到给领导开了专车。这要搁到有些人身上，尾巴早翘到天上去了，谱摆的或许比领导还要大。可老辛开上领导专车后，依然如故，只默默工作，从不多言多语。他开的车既是领导的专车，也是领导分管处室的工作车，有时工作忙起来，他就去处里办公室坐着，不管领导还是一般同事，只要是公事叫着就走，从不嫌烦。

老辛是个内秀的人，除工作是把好手外，像棋围棋也下得不赖，更是厨艺高手。有几年老辛的家就在单位附近，每到夏日周末，不少车队伙计下班后常愿聚到他那里。好客的老辛扎上围裙，三下五除二，眨眼功夫，就弄出六七个荤素凉热搭配的菜肴，尤其是他用切成细丝的黄瓜、菜椒、火腿肠、炒鸡蛋以及粉丝等拌的和菜，最受欢迎，大家围坐在他家门前小桌旁，吹着夜风，喝着啤酒侃大山，一周的疲倦尽散微醺中。老辛在家行三，车队年轻同事去的多了，就跟着邻居们喊他三哥，不知怎的，这个称呼被传到单位上，一来二去，在不少同事口中，三哥竟成了老辛的代称。

1996年前后，我和老辛搬到一个院儿住，同事加邻居的关系，让两家人也熟悉起来，谁做了好吃的都想着对方，自然是我家沾光多。在老辛的拿手菜里，红烧肉算得上一绝，以致我儿子放学回家，只要闻到那特有的肉香，马上就知道他辛叔叔又送红烧肉来了。夫人见儿子如此好着一口，就多次向老辛请教，反复尝试，烧制水平明显提高。不久老辛又送来红烧肉，夫人趁机也做了些，掺在一起，几乎能以假乱真。吃晚饭时，夫人抢先夹起一块儿给儿子:“瞧你辛叔叔刚送来的红烧肉。”儿子吃了一口，吧唧吧唧嘴，马上嚷道:“这不是辛叔叔的肉。”我在一旁笑出声，朝儿子竖起大姆指。妻子也轻抚下儿子的头说:“你人不大，嘴还挺刁，那块儿肉是我做的，下面才是你辛叔叔做的。”事后我说给老辛听，他呵呵笑道:“别让嫂子费那个劲了，孩子愿吃红烧肉，我包了。”

老辛个性有些内敛，喜怒很少挂在脸上，然而在车队为他退休举行的荣退会上，却老泪纵横了一把。事前分管领导安排这个会，他死活不让，好说歹说，总算同意了，还预先写了多半张纸。在会上，领导和同事们对老辛的为人与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轮到他发言，不等话出口，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他感谢组织，感谢领导，感谢同事们，表达了对车队和大家的不舍。通篇文字没有一句自夸，更没向组织提任何要求，简短朴素的话语打动了在场的同事。

我比老辛早退休两年，尽管已不住在一个小区，但少了上班的约束，反倒走得更近，几次在一起喝酒，推杯换盏，不觉就喝多了，两家夫人通话后，自然是各挨一顿批。退休后的日子，老友相聚、外出郊游等闲片子多起来，经常麻烦老辛开车，只要家里没急事，他总是一口答应。来往多了，我的不少朋友也成了他的朋友。老辛善烹饪，每到中秋、春节等，他总是早早打来电话，随后便送来自家做的红肠、红烧肉、酥锅、炸货等。我没这本事，只能买点儿东西回他，心里老觉过意不去。

老辛不太爱活动，但平时身体不错，只是偶尔胃不舒服。上班时，我们几个同事常约他一块儿去晨练游泳等，退休后见面少了，起初在游泳池还能隔三差五遇见，往后间隔越来越长，他偶尔来一次，不是说忙着在家看孙女，就是说身体不舒服，老辛的夫人与我夫人通电话，几次提到老辛活动少，热衷在网上下棋，一坐就是小半天，还不时熬夜，让我也帮着劝劝。可老辛下棋有瘾，夫人唠叨厉害了，能好几天，但很快又成了老样子。

老辛这次发病前没任何征兆，早饭后还在电脑上下了两三个小时的棋，中午时感到胸口不舒服，以为还是胃的事儿，上床躺了会儿，不久疼痛加剧，心脏骤停。其夫人和飞速赶回的儿子急呼120送他到医院，经抢救有了心跳，但意识一直没能恢复。在抢救室和ICU救治八天后，老辛又一次心脏骤停，大夫也无力回天了。

或许是冥冥中老天的安排，老辛发病前个把月曾连续三四天早晨来游泳，大家都说他胖了，劝他坚持活动，可他再次失约了。老辛发病前一周，我们几个朋友曾在一起小聚，他因开车没能喝酒，大家嚷着让他下次补上，可惜这“下次”永远没了……

“物在人亡无见期，闲庭系马不胜悲。”古人的马、现代人的车，都是代步工具，睹物思人，常会想起老辛。记得那年我拿到汽车驾驶证当日下班，老辛即陪我开同事的车回家，他在副驾驶位上似乎比我还紧张，上身绷的笔直，左手一直攥着刹车杆，到家时手心全是汗。如今我和那位同事还常提起这事，可老辛却已不在了。

想你啊，老辛。

(初稿2022年9月7日，修订于 2023年8 月25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