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往事（四）

良友

　　立秋后，气温逐渐凉爽了一些。

那天，我们在乱葬岗附近的地里干活，看见四队的村民在地里挖出一口棺材，引起众人围观。我和玉华等人也上前去看热闹，见那棺木虽表面腐烂发黑，里面却是黄色的，跟新木一般，四队的人说：”拖回去，据成板子做蓝球板用。”玉华听后，很是羡慕。他是我们队的民兵队长，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正是个爱玩的年龄。多年来，想在稻场上立个蓝球架子，但苦于没有材料，如今的这一发现，使他脑洞大开。他把我、勾子、脚壶、小弟等人叫到一起商量道：“我们也缺少木板做蓝球架子，不如找个坟挖，搞几块棺材板。”大家一致赞同。勾子问：“到哪里找坟呢？”玉华胸有成竹地说：“不用走远，就在我家门前不远处，就是一块坟地。”他住在孙家塆，门前有一口塘，塘的左边是一个小山坡，那儿树林茂密，大大小小的坟墓遍地都是，而且离我们知青点的位置也很近，是个极佳的作案现场。收工时，我们鬼鬼祟祟走在一起商讨，玉华不愧民兵队长，办事果敢，当即决定，今天吃完晚饭带上工具到坟地集合。

我胡乱吃完钣，带上铁锹，叫上小弟向坟地走去。此时天色已暗，远远望去，坟地树丛中有人影和手电光晃动。走近一看，玉华正带着勾子、脚壶在挑选坟丘。玉华指着一个稍大的坟丘说：“就这个吧。”玉华、勾子和小弟立即上前开始挖，我有些胆怯，站在远处观望。不一会就挖出一个深洞，当用锹向洞外铲土时，发现里面泥土轰的一声跨了下去。大胆的小弟，将手伸向里面抓了一把土出来，玉华用手电一照，全是黑色的泥土。玉华沮丧地说：“完了，完了，棺材板都烂光了。”我这才上前观看，发现这座坟还残留有半截石头墓碑，将上面厚厚的泥土铲除后，见上面刻有许多字，我仔细辨认确定其中有“道光八年”的字样。证实这是百年前的古墓，哪里还有什么棺木啊。正在我们准备另找新的坟墓时，一个凄厉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吓得我寒毛直竖。仔细听才听清是“玉——华——耶——！你个剁头的——！你不怕遭报应——！”原来是玉华刚结婚的老婆知道了今天的事，站在门前塘边大骂。此时谁还有心情继续盗墓，便各自灰溜溜地回家了。

坟地

　　一个月后的深夜，我正在房间写日记。突然听到窗外鸡屋里传出一阵鸡的惨叫声，急忙跑了出去，四周漆黑一片，只见门前一个黑色的圆球状物正朝着水渠方向滚动。我吓了一跳，顺手抄起一根棍子，边喊边叫地追了过去。黑球跨过水渠向孙家塆方向滚去。当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我竟穷追不舍。直到黑球不动弹了，才走上前一看，原来是只鸡。这才明白刚才是追赶的是只黄鼠狼。再向四周一望，顿时吓坏了，这里不正是前些时挖坟的地方吗？我慌忙抓起鸡跑向知青点，刘继平与黄立勤正准备前来救援，见我一手提着还在滴血的死鸡，一手拿着棍子，脸色惨白，从门外狼狈地撞了进来……

没过几日，我总感觉腰疼痛难忍，一次出工干活在田间小便时，竟发现尿水是鲜红的颜色。刘队长把我叫到他家中，队长娘子给我端来一碗红糖水要我喝下。刘队长说：“小李，给你放几天假，回黄州看看病。”

当晚，村中一位老人到知青点找我，神秘地跟我说：“小李，最近发生的事，莫不是挖坟得罪了死人，你要多烧些香纸，求得平安呀！”我曾跟老人画过像，知道他是在关心我，但我并没放在心上。

回家后，母亲着急万分，以为是在农村挑担子把腰伤了，带我到清源门旁边的搬运队一个专门治疗跌打损伤的诊所看病，经过多天的按摩与喝药，病情未见丝毫的缓解。母亲又带我到舅舅所在的鄂城人民医院看病，并拍了x光片，舅舅建议去武汉大医院看看。

我姑妈在汉口胜利街住，决定先到姑妈家住下，再去医院看病。母亲拿出七十元钱给我，准备作看病的费用。在当年，这是很大的一笔钱，是当年农村一个劳力全年的收入。我将钱装进衬衣的口袋里，从鄂城搭乘火车去往武汉。

徐家棚轮渡码头

　　车到达武昌徐家棚车站，我下车来到码头买轮渡船票，只见售票窗口前人很多，大家排成长长的队伍，我便抽出零钱拿在手上，跟了上去。到了售票口，我前面的人突然用力撞了一下我伸向窗口的手，我正感诧异，我只觉衬衣口袋处有些不对，回头看时，一个本站在我后面排队的年青人一扭头跑开了。我照常买好票，上了轮渡，在船上我才发现，装在衬衣口袋里的钱被偷了。这突然来的打击让我几近崩溃……

恍恍惚惚到了姑妈家后，由于精神上的打击与病情的叠加，病魔彻底爆发了，当晚出现了我此生最难忍受的腰部放射性疼痛，刚开始我还能忍着不叫唤，后来不得不呼天抢地，满床打滚，那是我人生中最痛苦、最恐怖、最危险的时刻。姑妈立即将我送进了武汉协和医院抢救，母亲也赶来了武汉。经确诊为“泌尿管结石”，拍的片子中可以看到有黄豆大小的一个结石正堵在泌尿管中间。医生讲：“幸亏送院及时，否则会有生命危险。现在只是暂时止痛，要想治愈，打下结石，还需漫长的药物治疗。”姑爷有个朋友是该医院的医生，他送来中医“排石汤”药方，让我回去后坚持每天熬药自我治疗。在武汉期间我将病情写信告诉了刘队长。

回黄州后，按照药方我去药店抓药，只记得有车前子、金钱草、排石散等十多味药材。我背着一大麻袋中药、一个煤油炉子和一个药罐子中午回到了知青点。同学们正在吃饭，见我回来都十分高兴，刘继平急忙接过我背上的麻袋等物品，吴援朝给我倒了一碗开水，田冬元说：“饭没有了，我跟你添碗锅巴粥吧。”我答道：“好好好，我就喜欢吃锅巴粥。”帅松金边吃饭，边笑哈哈的说：“你回来太好了，这多天你冒回，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你是我们的开心果，没有你一点也不热闹。”黄立勤放下碗，跑到我身边跟我说：“快跟我们讲一讲你去武汉的经过。”我坐下来，绘声绘色的将在武汉被偷，送医院抢救的经历讲给他们听，他们一时听迷了，竟都忘记了吃饭。

晚上，刘队长、徐队长和许多村民都来看我，大队龙书记也来了，他握着我的手说：“你下乡以来表现很不错，但要注意身体，好好养病。”龙书记的家就在王家塆，平时，他常来我们知青点了解情况。是个平易近人的领导干部。刘队长跟徐队长说：“今后，跟小李安排点轻松的活干。”徐队长答道：“我晓得。”

此后我每天晚上用煤油炉子熬一罐子药汤。第二天出工前喝上一碗，下午和晚上喝一碗。虽然药味很苦，但想到要战胜病魔只得每天坚持着……

　　一天，一辆解放牌敞篷汽车开进了孙家塆旁边的水渠旁。车箱上装着个大棺材，孙宇干的嫂子哭喊着，在多人的搀扶下从家中出来向汽车走去。塆子里的村民都围在那里观望，我好奇地跑过去一问，才知道是孙宇干的哥哥在黄石大冶当矿工因工伤死亡。孙宇干和他嫂子爬上车箱，多人将棺材盖搬开，他嫂子撕心裂肺哭喊着扑向棺内，但被多人拉住。只见孙宇干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对周围的村民大声说道：“我哥，他今天回来了！你们看，他并没有什么！就象睡着了一样！”后来，棺木就安葬在“道光八年”古墓的不远处。

当晚，狗儿、玉华来玩谈起下午发生的事，他们跟我讲了孙宇干的一些故事：孙宇干，他是我们队的传奇人物。他是个退伍军人，党员，长得高大帅气，在落后的乡村还是很让人崇拜的。他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在村里也是很打眼的，文革刚开始时，他成立了个造反派组织，竟有不少人参加。有一天，他召集大家开会，他在会上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玉皇大帝派了两员天将骑着白马来找我。今天一早，我就看见两个穿着白衬衣的红卫兵进了我们村，送我许多传单。传单上写着‘要发动群众，夺取政权。’这正好验证了我的梦。现在我们都去大队夺取政权！”就这样以他为首的一群人冲进大队，夺取了大队的领导权。

　　现在听起来，是不是太荒唐了，原来我们大队的文革是这样开始的。接管大队领导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展党员，他召集党员代表开会，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我们要大量发展党员，你们看少英怎么样？”大家没吭声。他接着说：“我觉得很不错，就这样决定了！”原来少英就是他老婆。他的行为自然有明白人看不下去，没干多久就被赶下了台。他的故事还有很多，当时都成了村民的笑谈。

天气开始转冷，记不住是几月几日，田冬元找到刘继平说：“组长，家里没米了。”“还有么事吃的？”“只有一袋麸皮。”刘继平说：“那就用麸皮做粑粑吃吧，我去找队长。”原来分给我们一年的口粮还没到年底就吃光了。我们平时吃饭还是很注意的控制的，一锅饭，每人添一碗后，吃慢了的可就添不到第二碗饭，只能吃锅巴粥了，现在连锅巴粥也吃不上。麸皮是麦子磨面后留下的碴滓，一般都是用来喂猪的。我们吃了几餐麸皮粑粑，虽然很难吃，但肚子饿急了，也只能强行咽了下去。此事反映到公社，很快给我们批来救济粮，解决了我们的饥荒。

几个月来，我坚持每天熬药喝，还按医生的嘱咐有空便在地上蹦跳，说是这样有助石头滑落下来。一天晚上，我在菜地里解小手，尿怎么也拉不出来，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过后，尿终于急速地冲了出来，我猜想是不是石头排出来了？后经到医院再次拍片，石头真的不见了。

紧接着好事连连，让我喜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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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知青往事（五）